蘇氏激動地難以自持,心中百感交集,摟住蔣阮道:“我那苦命的眉兒早早的去了,阮兒長這麼大,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都是我這個老婆子的錯。”眼看蘇氏又要哭泣起來,趙光忙走上前去拍了拍蘇氏的肩,安慰道:“夫人,阮兒這不是回來了嗎,做什麼想些不開心的事情。”
趙毅也勸道:“祖母,如今表妹回來,正是應當開心的時候。”
趙家兩位奶奶也跟着勸慰,蘇氏抹了抹眼淚,笑道:“瞧我,平白糟蹋了好時光,阮兒莫要怪罪我這個老婆子。”
蔣阮微微一笑,並不說什麼。
蘇氏一來,趙光父子便不好再詢問蔣家的事情,只與蘇氏開始問起蔣阮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蔣阮一一說道,隱去了蔣家人待她不好的地方,雖然這般,話裡流露出的淡漠還是令蘇氏抓到了端倪,蔣阮不想說,她也沒細細詢問,只看向蔣阮的目光更加慈愛和心疼。
趙光父子之前對蔣阮已經有些瞭解,知曉她從前的日子,見她爲了令蘇氏減輕內疚感編寫過的很好的謊言,心中對蔣阮更加喜愛。趙玉龍和趙飛舟之前未見過蔣阮,只知道將軍府裡突然來了個從未聽過的表妹,俱是有些好奇的打量蔣阮。
蔣阮與蘇氏說了會話,蘇氏便張羅着要親自下廚爲蔣阮做飯,叫上了蔣家幾位奶奶,待女眷們離開後。蔣阮看着趙光道:“我還有些話要說。”
趙光揮了揮手:“來書房吧。”轉頭又看向趙元甲幾人:“你們幾個也過來。”
趙毅也算是大人,自然跟在後面,趙玉龍和趙飛舟也想要跟上去,便趙元風喝住,便怏怏不樂的離開了。
待到了書房,趙光在椅子上坐下來,看向蔣阮道:“蔣權打算怎麼對付你大哥?”
他問的第一句不是施粥,也不是崇新莊,而是蔣信之的事情,蔣阮微微一愣,笑道:“外祖父這是答應幫我了?”
趙光瞪眼道:“他是我趙家的外孫,我能袖手旁觀不成?”
蔣阮微微垂首,當初並不知道趙家人態度,是以她便將蔣權和夏研拉了進來,事實上丫鬟聽到蔣權計劃這件事不過是空穴來風。只是上一世蔣信之遭了毒手,思來想去,最有可能的莫過於此,就算令趙家人的計劃撲了個空,她也要不能拿着蔣信之的性命去冒這個險。她道:“大哥大概還有五日到京,回到京城的路途中,勢必會發生意外。”頓了頓,她看向趙光:“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方法,但是他們有足夠的把握謀害大哥的性命。”
趙光捏緊了拳:“簡直狂妄至極!”
“蔣家還沒有那麼大的權力,如今蔣家賬目空蕩,蔣權仕途接連受阻,蔣家只是一個空架子罷了。真正做到這件事情的,是夏家。”
“夏家?”趙元平皺眉道:“夏研的孃家?”
“沒錯,”蔣阮淡淡道:“夏家和蔣家是姻親,就算有了任何矛盾,但只要沒有大哥,蔣超就是蔣府未來的當家人,蔣超是當家人,和夏家就是剪不斷的關係。而若是大哥當家,夏家人和蔣家的關係就不能長久。於情於理,只要蔣家向夏家求助,夏家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趙元風道:“這不是往死裡逼人嗎?蔣家真不是個東西,爹,讓我去殺了蔣權那個狗東西!”
趙元風本來就和趙眉感情最爲親厚,當初也是十萬個不同意蔣權此人,今日從蔣阮嘴裡得知趙眉受了蔣權那麼多欺負,想到自己最親厚的姐姐忍辱負重的日子,早已對蔣權憤概難當,此刻聽完蔣權還企圖謀害蔣信之,更是恨不得立刻給趙眉報仇雪恨。
“你給老子坐下!”趙光爆喝一聲:“還嫌不夠麻煩嗎!”
蔣阮微微一笑:“小舅舅,此事一定與夏家有關,可還有一家人,或許也參與了此事。”
“誰?”趙元甲問。
“宰相李棟家。”
此話一出,幾人都是變了臉色,片刻,趙毅問:“李棟怎麼會和夏家蔣家扯上關係。”
“李棟是八皇子的人,夏家也是八皇子的人,李家和夏傢俱爲一體,蔣家有難,李家也不會袖手旁觀。”蔣阮笑道:“況且,蔣權還想將我嫁給李大少爺,換做與李家交好的踏腳石。”
“無恥!”趙光一拍桌子,兩頰的肌肉都氣的發抖,雙眼通紅。那李楊是什麼人,京城誰人不知,眠花宿柳的浪蕩子,光是美妾後院都裝不下,更喜愛和李棟玩父子玩弄一人的遊戲,蔣阮進了李家,無異於羊入虎口,蔣權是蔣阮的親生骨肉,也偏他有臉做得出來!
趙毅也不可置信道:“表妹,你說的可是真的?”
蔣阮頷首。李家也許會和夏家一起算計蔣信之,當然並不是因爲這個原因。而是最近李安頻頻與蔣府奔走,和蔣素素夏研的關係和諧許多,李安的才智並非常人,想來是發現李楊的事情不是蔣素素所做。李安知道事情是她做的,就會想法子報復回來,若是夏研想要算計蔣信之,李安自然樂意摻上一筆。
趙元甲喃喃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蔣權和蔣素素,素來以才聞名,自然是狼心狗肺。”蔣阮淡淡道。
她說的雲淡風輕,彷彿在說一件極爲平常的事情,可是那輕柔的聲音中,愣是透出一股狠絕的恨意,令人莫名打了個冷戰。頓了頓,她道:“想要在路上伏擊人,自然應當帶上許多兵馬,煩請外祖父出兵,順便派人監視夏家與李家的動靜,一旦有異動,跟隨而去,能保我大哥一條性命。”
“需要出兵這種地步?”趙元甲遲疑道:“信之既然是副將,與兵隊一起回來,如此龐大的兵隊,光天化日他們怎麼敢殺人?”
“我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方法,”蔣阮道:“我只知道,如果不派足夠的人手去,我大哥凶多吉少。他們只會挑進京前下手,一旦進入京城,天子腳下,再動手就難了。所以,他們一定會想法設法,謀我大哥一條性命,大舅舅,別懷疑我。”她的語氣有點冷,趙元甲愣了愣,道:“我不是懷疑你。”
“外祖父,你答應我的條件嗎?”蔣阮問。
趙光雖是武將,卻也不是頭腦衝動之人,平日裡打仗也會保證萬無一失,可眼下他想也沒想,便道:“我答應你。他是我的孫子,趙家自然會保護他。”
蔣阮道:“多謝外祖父。”
趙光看着她,面前的蔣阮神色從容,談話行事與成人無異,便是他們趙家十三四歲的少年郎趙飛舟和趙玉龍,平日裡偶爾也會有孩子氣的天真。可蔣阮身上一絲稚氣也無,表面瞧着確是溫婉,可卻又有一種寡淡的漠然。只有經歷過戰場上血的洗禮的人才會有的戾氣,在蔣阮身上已經深入骨髓了。他在心中嘆了口氣,蘇氏看的不清楚,他卻識人衆多,起初的震驚過後便看出,從頭到尾,蔣阮都沒有一絲認親的激動。她的心堅如磐石,恐怕今日與趙家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通過深思熟慮後的答語,每一句都有特別的用意。
她在算計整個趙家啊,可她用的方法,不是陰謀,也不是逼迫,潤物細無聲一般的,就叫人不得不答應她的要求。即使是被算計也心甘情願。
蔣阮如此早慧,想必多年在蔣家過的生活比她自己描述的還要兇險一萬倍,到底是趙家的子孫,想到死去的趙眉,他又怎麼能無動於衷。想到這裡,關於施粥和崇新莊的事情,眼下他也不想再問了。便道:“你外祖母應當已經做好飯菜了,咳,一起出去吧。”說罷站起身來,慢慢走了出去。卻不知是不是趙眉之事給他的打擊太過沉重,那高大魁梧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衰老。
趙元甲幾人也跟着走出書房,蔣阮也要出去的時候,面前卻出現一道人影,趙元平攔住她,笑道:“你究竟想做什麼。”一雙眼睛就探究的看向他。
“二舅舅說的,阮娘不懂。”
“李家爲什麼會參與,不是你說的原因,蔣信之一定會遭遇伏擊,你說的如此肯定,也必然有其他原因。爹不問,不代表我不會問,”趙元平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蔣阮,就算你是眉兒的女兒,我也要問,你究竟想做什麼?”
蔣阮靜靜的看着他,趙家一門三代全是武將,趙元平卻生的聰慧無比,可惜趙家人又不屑走從文的路子。是以趙元平便也不能考個狀元回來光耀趙家的門楣,他熟讀兵法,作爲神機妙算的軍師,有一樣東西也十分出色,便是掌握人心。戰場上,揣度敵軍的心思能幫助軍隊更好的打贏一仗,趙元平眼下,是對她起了警惕的心思。不過,她從來就沒想過瞞過趙元平。
她道:“二舅舅何必如此緊張,橫豎我不會害趙家便是。否則便不會施粥,也不會救了大表哥的性命,二舅舅如此懷疑我,我做的事情,到現在爲止,可有一分對蔣家的不利?”見趙元平神色不動,她又淡淡笑道:“況且,如果能救了我大哥,勢必要抓一批刺客,順藤摸瓜,抓到的人咬出李家,對將軍府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李家與趙家朝堂上向來不和,二舅舅也不是不知,李家一旦出事,八皇子的勢力受損,不是將軍府最樂意見到的場景?”
趙元平壓抑出心中的驚詫,皺了皺眉,蔣阮便將這些隱私大喇喇的公佈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句句都戳中了他的心思。一時間,趙元平也無話可說。
蔣阮道:“二舅舅放心,我不會害趙家,蔣家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便是爲了給蔣家人添堵,我也會盡力幫助趙家的。”說罷,輕輕對趙元平行了一禮,徑自離去了。
趙元平在她身後思忖片刻,也輕聲一笑,恢復之前的神情,向大廳走去。
趙府俱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溫馨,京中別的地方卻是狂風暴雨驟然降臨一般的陰沉。
蔣府妍華苑中,夏研抓住琳琅,道:“你可聽得清楚了?孫大人果真這麼說?”
琳琅點頭:“是,夫人,大少爺果真成了副將,五日後便到京了,眼下可怎麼辦?”
夏研攥住茶杯的手緊了一緊,啪的一聲將茶杯朝地上扔去,上好的粉彩描美人金蝶瓷杯頓時四分五裂,琳琅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有些瑟縮的看着夏研。
夏研咬牙道:“那個小畜生竟然還有如此的際遇,怎麼就沒在戰場上被射死!”眼下她整日都在爲如何不讓蔣素素去家廟而頭疼,蔣權鐵了心一般,偏生蔣素素自那一日慧覺走後便睡不安穩,夜裡總說有人敲門,待去開門後又發現什麼都沒有。寫信請慧覺來,慧覺也只說是妖孽魔氣太重,最好儘快將蔣素素送進家廟中去一去晦氣,直氣的夏研恨不得撕爛了慧覺的一張嘴。
這樣焦頭爛額的時候,卻聽得蔣信之生了副將,春風得意即將回京的消息,令她如何不惱怒。然而伴隨着深深嫉恨的,還有擔憂。
蔣超科舉落第,本來就讓蔣權有些失望,這樣的時候若是蔣信之回來,又立了戰功,難保蔣權不會生出什麼別的心思。就算蔣權不喜蔣信之,不會動搖蔣超的地位,可蔣超無法進入朝廷,也就無法與官場上的人接觸,這個時候蔣信之進入朝堂,與官場人有了交情,將來對蔣超也是一個不利。
大錦朝的人提起蔣家的兒子,只要知道一個蔣超就行了,蔣信之是多餘的。她的超兒絕對不能留下任何一個污點,地位不能被任何人動搖。夏研捏緊了雙拳,秀麗的臉上表情猙獰無比,彷彿吃人的惡鬼:“蔣超不能留!”
“夫人的意思是?”琳琅跟了夏研多年,夏研的舉動多多少少能猜中一些心思。
“那個小畜生一回來,我的超兒往哪裡擺。世上之人多愛比較,只會用蔣信之的成功比較超兒的失敗,我怎麼能讓那種事情發生!”夏研切齒。蔣超自從落第又被百花樓的人砍了一根小指頭,性情就變得十分古怪,再也沒有往日的明朗,整個人帶着一種沉沉的陰鬱,讓人看着便有些害怕。
“夫人是打算大少爺回府後動手?”琳琅問。
“回府後?”夏研冷笑:“小賤人那麼狡猾,她那個哥哥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我怎麼會讓他有進府的機會,我要他,連京城的大門也入不了!”
琳琅驚訝道:“夫人難道是想在路上……可大少爺身後是一整個軍隊,夫人這樣做太冒險了,況且,也不見得能成功。”
“一整個軍隊又怎樣?動動腦子就行了。”夏研不耐煩道:“蔣信之不是最疼愛這個妹妹嗎,拿他妹妹做誘餌,不信他不會乖乖上套。”當初蔣信之之所以離開蔣府投身軍營,說來說去不過是爲了蔣阮,只是沒料到竟然真的讓他有了這樣的機遇。
“夫人,是想讓老爺……。?”琳琅問。
“不,別告訴他。”夏研手指漸漸收緊,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若是從前也就罷了,從前蔣超聰慧,又是蔣權的驕傲,有了蔣超,蔣權眼裡哪裡還會有蔣信之的影子,就算蔣信之生了副將,爲了蔣超,也會睜一隻閉一隻眼,甚至會暗中相助。可如今蔣超淪爲整個京城的笑柄,同僚經常因爲這件事嘲笑蔣權,蔣權心中怕是對蔣超生了厭棄之心,眼下蔣信之如此風光的回京,難免蔣權有別的打算。
若是那樣,就糟糕了。夏研抓緊了裙裾。
“那……。夫人,去求侯爺幫忙?侯爺會幫忙嗎?”琳琅問。前幾日蔣素素惹了夏誠發了好大一通火,又因爲夏俊的事情俞雅恨不得與她拼命,夏研母女在夏家已經極爲不受待見,又怎麼會出手相助。
“二嫂自然不會相助,父親卻會幫我。”夏研道:“就算是爲了夏家,父親也會不遺餘力的幫我。”蔣家多少也算是個助力,就算夏誠對蔣素素再多不滿,也不會因爲這點矛盾就願意令一個外人奪了蔣家的勢。若蔣信之真的在京城崛起,對蔣超來說都是一個莫大的威脅。一個不受控制的蔣府要來無用,爲了保證蔣府隨時隨地的與夏府站在一條船上,夏誠也不會袖手旁觀,在剷除蔣信之這件事情上,甚至會比他們更加上心。
“你去拿紙筆,我要給父親寫信。”夏研道。
她微微勾起嘴角,夏家會幫忙,況且,還有一個離家,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李家二少爺李安今日頻頻對她和蔣素素示好,不過,倒也可以利用一次。
夏家和李家一起,任蔣信之九條命,也插翅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