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說,季裳華也感覺到了自身的變化,不由望了身邊人一眼。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他也回過頭來,對她溫柔一笑,就像清風拂面。
饒是恩愛如林瓊簫季維之,也受不了他們堂而皇之的表情深。季維之和林瓊簫無奈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季裳華撫了撫耳邊的碎髮,笑道,“大哥,大街上人多,你要護好大嫂。”
季維之點頭,“我一會就帶她回去,原本她有身孕我是不放心帶她出來的,但又怕她悶壞了,便帶她出來走走。”
聞言,蕭承佑面上微驚,不着痕跡看了季裳華一眼,才知道,季裳華早就得知了林瓊簫有了身孕,難怪她那天那麼欣喜,這麼大的喜事居然瞞着他。
他不知道季裳華爲何這麼做,反正他是有了好幾種猜想。
他最怕的是季裳華不想讓他知道,是因爲不想撫育兩個人的孩子。
其實他真是想多了,季裳華不和他提及此事只是因爲會不好意思,屆時說不準他會興奮的和她討論孩子的事情……
只能說,蕭承佑太患得患失了。
季裳華別過視線,對林瓊簫道,“既如此,大嫂以後就要在府上安心養胎了,不要出了岔子纔好。”
林瓊簫抿嘴笑道,“你比我還小,就不要操心我了,一切都有維之呢。”
四個人一起逛了一會,然後季維之就和林瓊簫離開了。
季裳華站在湖邊,看着月色下清澈湖水,“如果永遠可以這樣就好了。”
沒有算計,沒有勾心鬥角,有的只有平靜溫馨。季裳華從沒有這樣期待過。
蕭承佑還在想方纔孩子的事情,聞言目光微頓,撫了撫她的秀髮,輕言細語,“總有一天會的。”
這時候,一直不見人的雲雁跑了過來,如一隻歡快的小鹿,眨動着靈動杏眼,她拉着季裳華道,“姐姐,我方纔看到那邊有許多好吃的,你和我一起去吧。”
季裳華打趣道,“你晚膳不是吃過了嗎?”
昨晚揉了揉肚子,苦惱道,“可是那些吃的太香了,我聞着聞着就餓了。”
季裳華笑看蕭承佑一眼,蕭承佑不得不鬆開了她的手,任由雲雁拉着她離開,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雲雁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吃,還沒有走多久,懷裡就抱滿了大包小包,最後實在拿不了,就交給了楚恆,楚恆哭笑不得,他居然淪爲了雲雁的跟班,拿了這麼多點心,等他回去那些兄弟一定會笑話他的。
雲雁朝季裳華招手,“姐姐,我要吃糖葫蘆。”
攤主是個很慈祥的老人,聞言笑道,“我家的糖葫蘆是京都數一數二的好吃,小姑娘多買幾隻吧。”
看着垂涎三尺的雲雁,季裳華失笑,白蘇立刻付了銀子。
雲雁拿了好幾只,拿過一隻給季裳華,“姐姐,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嚐嚐?”
她在季裳華身邊那麼久,見過各種點心,卻從未見過季裳華吃糖葫蘆。
季裳華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輕咬了一口,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糖葫蘆了,她微笑道,“的確很美味。”
“我就說嘛,姐姐一定會喜歡的。”雲雁笑聲如銅鈴一般清脆。
蕭承佑見季裳華難得像孩子一般開心,不由想到,只要能看到她每天這樣對他笑,他可以付出一切。
思及此,他又多給了一錠銀子給老人,然後牽住季裳華的手,“我們走吧。”
老人眉開眼笑,又見幾人都是俊男美女,便道,“夫人真是好福氣,這位公子待您真好,還帶着您的妹妹一起,這是愛屋及烏呢。”他語氣頓了頓,“乍一看,那位小姐和這位公子還真像親兄妹呢。”
所有人都當成老人做了生意有意恭維,笑了笑,就離開了。
季裳華回味了一下,不由得看了一眼雲雁,又看了看蕭承佑。
蕭承佑不解,“怎麼了?”
季裳華突然起了興致,笑道,“方纔那老人說你和雲雁像親兄妹,我仔細一瞧還真的有點像。”
蕭承佑只是覺得雲雁可愛,看起來很親切,但是他從未覺得兩人長得像。“以前爲什麼沒看出來呢?”
季裳華想了想,“也是,老人不說,我以前真沒看出來。”
而且,若是雲雁和蕭承佑是親兄妹,蕭承佑容貌冠絕天下,雲雁也應該是傾國傾城。
“不過——”季裳華觀察着雲雁,輕笑道,“雲雁現在是個孩子,等眉眼長開了,一定也是個小美人。”
她搖頭失笑,一定是她想多了,方纔老人不過是恭維之言,可信度不高。她心中清楚,蕭承佑是昭陽貴妃的兒子,那時候昭陽貴妃已經離開皇宮了,哪裡有機會再得個女兒呢?就算有,也應該是雙生子纔對啊,若是雙生子,那麼女兒應該和蕭承佑一樣的年紀……
她覺得自己不過是受了老人的影響多想了,自從重生,她就養成了多疑的性格。
如果有昭陽貴妃的畫像就好了……
畫像……
季裳華心念急轉,其他人沒有,皇帝很可能會有!
看了看身後的人,季裳華輕聲道,“你有沒有見過昭陽貴妃的畫像?”
蕭承佑身體一震,握緊了她的手,“你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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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裳華搖搖頭,在他耳邊笑道,“我是在想昭陽貴妃生的多麼傾城絕色,你才能生的如此好看。”
蕭承佑回眸看她,目光一凝,笑容有些失落,“人人都說你是大涼第一美人,誰又能比得過你傾國傾城?”
季裳華知道他想逃避這個話題,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她覺得,只要看到了昭陽貴妃的容貌,她就會查清很多事情。
“我就是好奇。”季裳華微笑道。
不忍讓她失望,蕭承佑斟酌片刻道,“好,等有機會,我便拿來讓你看。”
“若是讓你爲難,就不必了,我也是一時興起……”季裳華嫵媚的眸子波光流轉,長長的睫毛抖動着。
他啞然失笑,“放心,我既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
季裳華抿嘴一笑,眉眼彎起,“好。”
過了不久,突然前面傳來一陣喧譁,蕭承佑腳步一頓,“小心,別傷到了。”
季裳華靠在他身邊,“前面出什麼事了?”
正說着,就聽見前面傳來哭聲和許多人的議論聲,大多數是同情女子的話。
楚恆擠進人羣打聽了一番回來道,“主子,是前面有個女子在賣身葬父。”
原來如此,難怪許多人語氣都是不忍。
季裳華雖沒有窮苦到賣身葬父,但前世她也被季芳華賣去青樓,受了許多苦,最是理解無助的感覺。
她溫言道,“給她些銀子,讓她將她的老父葬了吧,我想,這樣她也不必忍飢挨餓了。”
“是。”
蕭承佑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她身上移開,看清楚了她每一個表情,道,“你雖然看起來很冷漠,其實你心底很柔軟。”
季裳華但笑不語,好像周子祺也對她說過這句話。
她卻是不肯承認,“也許是我壞事做多了,想做些微末好事以贖罪呢。”
蕭承佑笑笑,也不拆穿。
很快,楚恆就回來了,“主子,這位姑娘想親自謝過你。”
果然,就看到一個女子從楚恆身後走來,她身上穿着粗麻素服,頭上插着一根草,腳下是一雙壞了的繡鞋,容貌倒是很清秀,若是好好收拾一番,也是個美人。
奇怪,方纔圍觀的男子也有,爲何沒有人願意買下她呢?
女子走過來,跪在蕭承佑和季裳華面前,泫然欲泣,“小女子謝過公子大恩。”
蕭承佑淡淡看她一眼,“舉手之勞罷了。”然後,就要帶着季裳華走。
女子膝行了幾步,攔在兩人面前,眼淚汪汪的看着蕭承佑,“公子買下了我,我就是公子的人了,小女子願意做牛做馬報答公子大恩。”
楚恆脣角抽了抽,他很想出言提醒救了她的是季裳華,可是季裳華卻給他使了個眼色,他只好閉嘴了。
蕭承佑看了一眼身邊的嬌妻,冷聲道,“我並沒有買下你,你去葬了你父親吧,仍是自由身。”
女子立刻道,“這……這怎麼能行,我雖然只是個女子,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道理,求公子帶我走吧,我一定會伺候好公子。”
季裳華看着這一幕,似笑非笑,給她自由身還不願意,非得要賣身做丫鬟,真是有意思。
蕭承佑有些不耐,“我家丫鬟很多,不需要再多一個。”
女子眼淚落下來,順着眼角流淌在素白的臉,然後是纖巧的下顎,最後滴落在衣襟裡,好一朵雨中嬌花,容不得人不心疼。
她苦苦哀求,“公子既已買下我,怎麼能不讓我和你走呢,我身無長物,該如何生活呢?”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蕭承佑語氣冰冷。
所有人都面露驚訝,用看傻子的眼光看蕭承佑,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送上門都不要?雖說他身邊那個女子容貌更美,但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呀。
很多人看見女子哭泣都於心不忍,紛紛勸說。
“是啊,這位公子,好人做到底,你就將人帶回去吧……”
“她一個弱女子如何生活呢?你看她多可憐啊……”
“看公子也是有錢人家的,多一個人也沒什麼嘛……”
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明明給她的銀子可以讓她衣食充足,她卻不願意。明明可以有自由身,偏偏要賣身做丫鬟。明明別人幫助了她,所有人都覺得她柔弱,要好人做到底。
憑什麼?難道因爲她柔弱,她身無長物,別人幫助她就是應該的嗎?
更關鍵的是,她盯上的可是蕭承佑。
蕭承佑知道季裳華不高興了,目光冰冷,掃過這羣人,“我說了,沒有買下她。”
他本來就寡言少語,對這種事也不屑解釋,脣角抿着,泄露了他此時的不悅。“我們走。”
女子看着蕭承佑離開,不敢置信,“公子,您就如此狠心嗎?”
季裳華沒忍住笑了,目光帶着調侃看着身邊人。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戲碼呢。
“不必理會。”蕭承佑微惱。他的妻子竟然看他笑話,回去再和她“算賬”。
女子也站起來,追了上去,楚恆攔在她面前,面無表情,“這位姑娘,請不要靠近我家主子。”
“可是……他買下了我,我就是他的人……”
楚恆冷了臉,“這位姑娘,這話不要亂說,我們家已經有女主人了!”
“可是……”
這時候,突然又一道聲音從後面傳來,嘲諷道,“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人家好心好意幫你,你反倒賴上了人家,你沒看見人家有了妻子嗎?”
季裳華不禁回頭。
女子咬咬脣,不勝悽切的樣子,“這位小姐,您爲何如此說我,我只想做個丫鬟,有一口吃的就好了,你何必這樣侮辱人?”
“我侮辱你?難道不是你自取其辱嗎?好好的自由身不要,上趕着給人家做丫鬟,你安的什麼心?”
“我……我就是想報恩,其他的我不會做,只能做丫鬟……”女子怯怯懦懦。
“做丫鬟?人家給你的銀子,葬了你父親,其餘的足夠你衣食無憂兩三年了,哪裡就餓死你了?”
女子撇撇嘴,哭了出來。
周圍的人看不下去了,爲這個可憐女子鳴不平,“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啊,你沒看見人家多麼可憐嗎?”
“是啊,她一個女孩子,能和男人一樣拋頭露面做生意嗎?難道坐吃等死嗎?除了做丫鬟,還能做什麼?”
這個女子聲音涼涼道,“不做丫鬟,可以做妾啊,要不然她非要賴上人家做什麼?”
女子哭的梨花帶雨,“你……血口噴人!”
“哦,我血口噴人?我方纔可是一直看着,要買你的人不只一個,可你都拒絕了。你不是要賣身葬父嗎?人家買你,你應該迫不及待答應不是嗎?你應該感恩戴德啊,怎麼還要拒絕呢?後來看到這位公子,人家還你自由身,給你銀子,你反而賴上了,這是爲何呢?”
“我……”女子有些無措。
“我替你說吧,你是看這位公子穿着打扮非富即貴,看起來就不是普通人,所以纔要和人家回去。人家已經拒絕你,你還不放棄。不是別有居心是什麼?做妾總比自食其力好,不是嗎?”
“我……是他買了我,我說了會做牛做馬報答他……”女子哭的滿臉淚水。
“哦,買了你你就要跟人走是嗎?”
女子不知道她爲何這樣問,點點頭。
誰知下一刻,就有一隻手將她懷裡的銀子拿了過來,語態悠閒,“現在就不算買了你了吧?你也就不必跟人家走了。”
說着,輕嗤一聲,走過去,來到蕭承佑面前,先和季裳華點頭致意,然後將銀子給了蕭承佑身邊的楚恆,“您的銀子。”
“多謝。”楚恆拱手道。
季裳華微笑道,“羅小姐倒是爽利的性子,這個辦法可乾淨利落多了。”
是的,季裳華認識她,她正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羅湘,吏部侍郎羅真還是季維之的上司。
尚在閨中之時,在宴會上偶爾見過,但是彼此之間不熟悉,季裳華並不瞭解她,今日才發現,她竟是個如此爽朗率真的性子,和益陽郡主有些相似,卻又少了益陽郡主的跋扈和任性,和她一接觸就讓人喜歡。
羅湘輕哼一聲,“對付這種人,不必心軟。世子和世子妃身份尊貴,不願計較,可是我不過是個普通女子,對於看不過眼的事情,自然不會顧忌那麼多。”
這話說的率真,而又不失禮數,讓人聽了就頓覺舒暢。
再看看後面那個可憐女子,眼巴巴的朝這邊望過來,其他人則是指指點點,反而不願意幫助她了。
方纔還人云亦云蕭承佑狠心,現在又指責女子別有用心,真是牆頭草。
季裳華面容溫柔,語氣溫和,“此次真是多謝羅小姐了,從前見過羅小姐,卻是從未說過一句話,既然有緣分,權當交個朋友。”
“真的嗎?”羅湘面露驚訝。
季裳華點頭,這有什麼不對嗎?
羅湘笑出聲來,“以前我見你的時候,你都是端莊矜持的模樣,模樣生的好,卻像是在雲端,讓人不敢親近。今日一見,卻是不同,原來你竟是如此親和的一個人,做了世子妃還很平易近人呢。”
若是這話換成其他人來說,則顯得冒冒失失,可是由羅湘來說,也是大方爽快,讓人厭惡不起來。
季裳華面色不改,眉眼越發和煦,“所以我說,這是緣分,”她看看羅湘身後,“羅小姐是一個人來的嗎?”
羅湘苦惱道,“是啊,家中姐妹不喜歡我,不肯和我一起出來,我又是個悶不住的性子,便只好一個人來了。”
這就關係到羅家家事了,也許涉及到嫡庶,涉及到姐妹之間的爭鬥,季裳華不好過問。
“那羅小姐一個人回去不害怕嗎?”
羅湘看了看天色,“我一向膽子不小,應該不會怕吧……”
那就是還有些怕了。
季裳華笑着道,“那麼羅小姐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羅湘道,“我怕母親擔心,現在就該回去了。”
季裳華笑如清風,“既如此,煩請世子派個人送羅小姐回去吧,夜深了,畢竟是女子,遇到危險就麻煩了。”
羅湘明顯意外,“這怎麼能勞煩世子妃呢?”
季裳華面容平和,“羅小姐無需推辭,就當是回報你方纔仗義執言吧。”
羅湘有些不好意思,“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多謝世子,世子妃,我母親知道,一定會感謝您的。”
她只提到了母親,未提到父親,方纔又說家中姐妹不喜歡她……
難道是羅真偏心庶出女兒?
季裳華看了蕭承佑一眼,蕭承佑會意,“楚恆,你就負責送羅小姐回府吧。”
誰都知道楚恆是晉王世子身邊的一等護衛,羅家人見了,就知道季裳華的用意了。這證明羅湘成功入攀上了晉王府這棵大樹,想必羅真爲了自己的利益,以後會對羅湘公平公正對待。
羅湘行了一禮,“如此,小女子就告辭了。”
頗有些江湖女子的不拘小節,仔細看她的容貌,也是偏於英氣的那種,一張鵝蛋臉,下頜有些尖巧,皮膚白皙,峨眉纖長,杏眼桃腮,薄脣水嫩,是個英氣的美人。
難得是性格爽朗,不做作,關鍵是該有的分寸拿捏的很好,也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若非如此,怎麼能在父親偏心的情況下活的很好呢?
思及此,季裳華笑了。
蕭承佑皺眉,“你很喜歡她?”
季裳華微微嘆息,“從前我只是謀於算計,不想和這些小姐打交道,今日發現,京都美人各有千秋,看來,我真應該好好了解一下了。”
蕭承佑除了季裳華,別的女子哪裡多看過一眼,聞言不置可否,“你若是覺得在家中煩悶,可以請她去王府說說話。”
季裳華望着他,“說起來,我也是晉王府世子妃了,母妃又將管家權交給了我,那我是豈不是要參加各種交際應酬了?”
蕭承佑知道她不喜歡這些,幫她理了理頭髮,目光溫柔,“若是不想去就不去,不必顧及我。”
季裳華搖頭,“那可不行,外祖母說了,我已經嫁人了,不能任性了。否則,別人會說你娶的世子妃不懂事。”
蕭承佑重新握了她的手,笑道,“只要你開心就好。”他看看天色,“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家……”
話未說完,就突然從前面傳開一陣騷動,緊接着所有人如潮水一般朝這邊涌來,蕭承佑牢牢握着季裳華的手,可是還是被人羣衝散了。
蕭承佑大驚,“裳華!”
季裳華身形纖弱,又不會武功,很快就被潮水般的人羣不知道擠到哪裡去了。
蕭承佑驚慌失色,在人羣中尋找着,楚恆不在,雲雁和白蘇繁縷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尋找無果,等人都跑光了,他朝天上放了一枚信號……
季裳華在人羣中跌跌撞撞,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來到了一處空無一人的地方,擡眼望去,前面一條長廊,右邊一個亭子,左邊一條溪流緩緩流淌,岸邊生長着一棵紅色薔薇樹。
在月光下顯得很是靜謐。
季裳華莫名覺得身體寒涼,望望周圍,不知道身在何處。
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前面的長廊走過一人,那人身形高大,披着黑色斗篷,轉身下了臺階,直直朝她走來。
季裳華呼吸凝滯了一瞬,不敢置信的看着來人。
她似乎忘記了躲避,眼看着那人來到她面前。
季裳華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目光怔然。
他擡手想撫摸她的臉,可是季裳華退後一步,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後放了下來。
“裳華,好久不見。”
“你怎麼會在這裡?”季裳華驚駭非常,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滿是冰涼,“是你?是你故意安排人羣將我和他衝散,你故意要帶我來這裡。蕭承煥,你到底要做什麼?”
多日不見,蕭承煥不改往日裝扮,仍舊是紅衣耀目,一雙桃花眼挑起,帶着邪魅。他輕輕一笑,“好久不見,我很想你。”
季裳華因爲慌張,發上的步搖微微顫動,“蕭承煥,我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你,發瘋似的想你。”這兩個多月的戰爭,使他疲憊,他卻不會放棄。除此之外他最想念的就是她,當時他就想若她在他身邊多好。這兩個多月,他經歷了剜心刻骨的相思,他從未試過如此想念一個人。
當他聽說京都那場盛世婚禮的時候,雖然在意料之中,卻還是嫉恨。他後悔了,他當初就該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帶走,也好過眼睜睜看她嫁給別人!
他的眸中似燃燒着火焰,使季裳華有一瞬間驚懼,“蕭承煥,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我不想聽你說這些瘋話!我們合作已經結束了,沒有再見面的必要!”
語罷,她轉身就走。
可是,下一瞬,蕭承煥就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氣大的似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季裳華用力掙扎着,“放開我!”
蕭承煥終究怕傷到他,鬆開了手,季裳華倒退一步,差點摔倒,蕭承煥想去扶她,可是卻被她打開了。“蕭承煥,當初我們說好的,你也知道我和他被賜婚一事,我以爲你我之間再無瓜葛,你現在又是做什麼?你想出爾反爾嗎?!”
蕭承煥並不回答她的話,面上有苦澀有恨意,“是,我答應過你,合作結束,再無瓜葛。可是,我忘不了你,尤其是我得知你們成婚的時候,你可知我有多痛苦,多嫉妒?我來到京都,所過之處,無人不在議論你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說他如何寵愛你,在意你,你過得多麼幸福,你可知我聽了什麼感覺?”
季裳華看着他,目光冰冷,冷笑一聲,“你既然知道我生活的很好,爲什麼不讓我安靜的生活下去,爲什麼還要來打擾我?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你所謂的喜歡就是來破壞我的生活嗎?你不覺得你的行爲很可笑嗎?你自己過得不幸福,就要來破壞我的幸福?!”
“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蕭承煥眼中是猙獰的笑意,“我現在已經攻破了大渝三分之一的城池,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是大渝的新帝。”
季裳華輕笑一聲,“是嗎,那我還要提前恭喜你了,大渝的皇帝陛下。”
蕭承煥面色一變,“你又何必對我冷嘲熱諷?等我成爲大渝的皇帝,我就能給你想要的一切,我從前就說過,我要讓你做我的皇后!”
季裳華大驚,怒聲道,“可是,我當時就拒絕了你!而且,我已經嫁人了!”
“那又如何呢?”蕭承煥笑了,“我不在乎,只要他死了……”
季裳華心頭一震,“那日刺殺他的人是你派去的?”
蕭承煥挑了挑眉,“怎麼,他沒告訴你嗎?還是,不想讓你知道他是被我傷的?”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蕭承佑看起來那麼奇怪,原來是因爲他!
季裳華閉了閉眼睛,神色疲憊,“蕭承煥,我實在不明白你,世間女子千千萬,你何必執着於我?我嫁人了,我有自己的生活了,你爲什麼不肯放過我?!”
蕭承煥苦笑一聲,“是啊,世上女子很多,比你漂亮的也不是沒有,可我就是喜歡你。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女子,心機深沉,手段毒辣,冷漠無情,可我就是放不下你,我試過很多次……所以我不再勉強自己做無謂的掙扎,所以我來了。”
季裳華笑的嘲諷,目光淡漠,“蕭承煥,你當我是什麼?是一個物件嗎?憑什麼你可以不顧我的意願破壞我應有的平靜?我不欠你什麼!”
蕭承煥眼中火焰熄滅,嘆息道,“是啊你不但不欠我,你還幫我許多,我能順利攻破大渝,還有你一半的功勞,所以你合該是我的皇后。”
季裳華冷冷道,“我說過了,大家各取所需,早已銀貨兩訖。”
“銀貨兩訖?你可真是無情。”
季裳華揚起脣畔,“不然呢?這不是事實嗎?”
“可是,我不這麼認爲,既然我認定了你,便不會放手,我記得這句話我對你說過。”
季裳華嗤笑,“我記得,我明明白白拒絕了你。”
蕭承煥脣畔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可是,我沒有接受。”
季裳華面色蒼白,“蕭承煥,你這樣不累嗎?你不累我卻累了,我想過安穩的生活,不要再來打擾我了好嗎?”
突然,他拉過她的手,在季裳華目瞪口呆之際將她的手放到他的心口處。“這裡,曾經中過一箭,好在偏離心臟,我受了傷,卻沒有死。”
季裳華目光一震,沒有言語。
“我當時就想,我一定不能死,因爲我還沒有見到你,只有活下來,登上皇位,你才能回來我身邊。幸而,老天保佑,我活的好好的,還一連攻破大渝三分之一城池,很快,大渝就是我的了。我從前雖未上過戰場,可是我不必他差。”
從小他就暗暗和蕭承佑相比,現在還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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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裳華沒有言語。
“你不希望我死是嗎?”
季裳華不去看他,將手抽回來,面容淡漠,“畢竟我們也算朋友一場。可是,現在——”季裳華慢慢道,“你在逼我成爲你的敵人。”
蕭承煥滿目通紅,“差一點,就差一點而已,同樣是那人的兒子,爲什麼他能輕而易舉得到的我卻得不到!”
季裳華轉身,語氣漠然,“殿下,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他。或許,你並沒有那麼喜歡我,你只不過想和他一較高下罷了,我不過你贏了他之後的戰利品。”
“你明知道我從未這樣想過,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可你還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季裳華氣極反笑,“不然呢,你讓我怎麼想?現在強人所難的是你,不是嗎?!”
“那你嫁給他就是心甘情願嗎?”
季裳華眸光微閃,“至少現在是。”
沉默了一會,蕭承煥笑了笑,“很好。”
季裳華見他如此,準備離開,突然想到什麼,她淡淡道,“殿下此來不只是爲了見我吧?你能安全在京都停留,春滿樓發揮了多大的作用?”
“果然,還是你最瞭解我。”蕭承煥走到她面前,“我是來帶素琴走。”
“素琴?”季裳華蹙眉。
“自去大渝,七弟每日看着曲譜發呆,雖然他不說,我還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此次來剛好幫他了結心願。”
季裳華目光變得冷然,“你問過素琴的意願了嗎?”
“我問過,她答應了,她也算是對七弟有情。”
季裳華冷笑一聲,“恐怕就算素琴不答應,你也會強行帶她走吧?”
蕭承煥笑容邪魅,黑色的斗篷飄飄蕩蕩,“說你最瞭解我,還真是不錯。”
季裳華眉梢微挑,“不知七殿下知道你這麼做嗎?”
“他不需要知道,只要知道我是爲了他好。而且,素琴是自願的。”
季裳華笑容有些無奈還有譏誚,“果然是殿下你的作風。”
她盯着他,目光有幾分警告之意,“既然殿下人已經到了大渝,生意還開在大涼怕是不好吧?我們既然曾經合作過,春滿樓到底是做什麼的,我一清二楚。”
蕭承煥離她很近,“哦,你想怎麼做?”
“讓春滿樓關門大吉,撤走你所有的勢力,否則,我不介意幫你一把。”季裳華輕輕緩緩道。
蕭承煥桃花眼眯起,“你果真要與我爲敵?”
“我畢竟是大涼人,不是嗎?”
蕭承煥輕笑一聲,“好,我答應你。”
季裳華眸色淡淡,“如此,就多謝了。”
語罷,就轉身離去。
蕭承煥不是不想帶她走,可是現在大渝也是局勢不明,現在不宜帶她去冒險。若是可以,他也不想逼迫她的。
她實在是太倔強了!
“等等!”
季裳華站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果真……”
“沒有。”季裳華快速道。
聽到身後突然沒有了動靜,她才轉身,發現他已經走了,她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這個時候,突然聽到急切的腳步聲,瞬間就到了季裳華面前,不由分說將她緊緊抱住,似乎要將她攔腰折斷,“嚇死我了,我以爲遇到了危險,好在你平安無事。”
否則他無法原諒自己!
季裳華推開了他,看着他微笑道,“我沒事,我們回去吧。”
她並沒有問關於那次刺殺一事,她知道雖然兩人現在看起來相處溫馨,但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提及的,只要提了,就會將兩人默契隱藏的一切展現出來,得不償失……
蕭承佑沒注意到她的異常,只是發現她面色蒼白,以爲她嚇壞了,忙道,“好,我們先回去。”
一路上,季裳華都在沉默,甚至忘了問雲雁她們去哪了,等回到世安苑聽蕭承佑提起,才知道雲雁等人已經被找回來了。
晚上安寢前,人都退下了,蕭承佑問道,“裳華,你怎麼了?”他看着她,很是認真,“你有沒有遇到什麼人?”
季裳華不看他的眼睛,搖搖頭,“沒有,就是被今天的變故嚇到了,還沒緩過來。”
蕭承佑眸光微頓,“那早些休息吧。”
季裳華與他對視一瞬,突然將他抱住,雙手環住他精瘦的腰身,閉着眼睛,“逾明,謝謝你。”
蕭承佑微愕,然後是欣喜,雖然他要求過,但她從未這樣喚過他,此時她喚他“逾明”,他竟然高興的無所適從。
除了兩人圓房那天,她再也沒有主動過,今天還是第一次。
他同樣攬住她的腰身,輕聲道,“傻瓜……”
他知道她有心事,卻沒有追問,在他看來,她能做到這一步,他已經心滿意足,他有的是時間,等她爲他敞開心扉……
“你要相信我,我是你妻子,我不會離開你的。”
蕭承佑將她抱起來放到牀上,給她蓋好被子,然後躺在她身邊,目光流露出欣喜和溫柔,“我知道。”
雖然他想聽的是“我喜歡你,所以不會離開你”,可是能聽到一向沉靜內斂她這麼說,已經很好了。
等季裳華睡着了,他才起身,讓楚恆明日去查季裳華遇到了什麼事。
第二日,果然如蕭承煥所承諾的,春滿樓突然關門了,京都最大的青樓,姑娘最美的青樓關門了,而且還了所有美人的賣身契,同時美人們也恢復了自由身。不禁惹人猜測到底是什麼原因。
但是,很快,這件事就過去了,人們議論了兩天就沒有什麼新鮮感了。
季裳華對此充耳不聞,一邊聽羅湘說外面的稀奇事,一邊做針線活。
自那次七夕夜季裳華幫了羅湘,第二日羅家就派人送了謝禮,羅家主母戚氏還帶着羅湘親自來了。羅湘也很討人喜歡,久而久之便多來了幾次,和季裳華說說笑笑,解解悶。
季裳華正給蕭承佑做中衣,聽羅湘道,“再過幾日就是太子妃壽宴了,屆時你去不去?”
季裳華笑道,“既是太子妃壽宴,怎能不去?”
羅湘吃着點心,“也是,你現在是晉王府世子妃了,以後這種場合必須去了。”
雲雁在一旁看着兩人說話,嘟着嘴,很不開心,她覺得,自從莫名多了一個叫羅湘的女子,她就“失寵”了,季裳華應該最喜歡她纔對,那些點心都是留給她吃的。
可是,季裳華都不知道她不高興了,這讓她更不開心。所以,乾脆一個人趴在桌子上玩棋子。
很快,蕭承佑回來了,季裳華站了起來,面色溫柔,“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蕭承佑邁步和她一同進去,“今日軍務不多,是以我讓鄭羽在那裡盯着,提前回來了。”
季裳華笑道,“他一定很‘怨恨’你。”
羅湘忙給蕭承佑行禮,“臣女見過世子。”
蕭承佑淡淡“嗯”了一聲。
羅湘覺得冷氣襲來渾身發冷,對季裳華道,“那……世子妃,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和你聊天。”
然後就迫不及待出了世安苑。
雲雁哼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蕭承佑看她手上的東西,詫異道,“你這是做什麼?”季裳華除了繡香囊給他,什麼時候動過針線,再者他也不願意勞累她。
季裳華眸中漾着水光,“給你做的中衣。”
蕭承佑更加驚訝了。
“嗯……大舅母說了,女子嫁了人,這些……就該妻子親手做纔是。”她瞪他一眼,有‘威脅’之意,“當然,你若是嫌棄,可以扔了。”
蕭承佑自背後擁住她,在她耳邊低喃,“連香囊我都戴在身上了,更何況是穿在裡面的中衣呢。”
季裳華推開他,故作惱怒,“你還是嫌棄我繡工不好,既如此,你就摘下來。”語罷,便要去搶。
蕭承佑低聲笑了,將她攬在懷中,“我才捨不得。”
他知道,她在努力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事,她如此用心,他應該滿足了,可是他還想要的更多……
季裳華錘了他一下,頗爲懊惱,可是想到了雲雁還在,就要推開他。
蕭承佑笑道,“你看,哪裡還有人?”
季裳華一看,雲雁不知何時退下了,不止雲雁,就在蕭承佑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退下了。
蕭承佑將她烙在胸口,不讓她離開,兩人就這樣擁抱着,很是寧靜祥和,下午的太陽照進來,爲兩人鍍上一層金色,將人影拉得老長。
想到了楚恆昨日告訴他的那些話,他覺得心跳微滯,然後聲音低啞道,“裳華,給我生個孩子吧。”
季裳華的臉埋在她的懷中,看不到他的表情,聞言有些害羞,“你說這些做什麼?”
前世她被於氏下了絕子藥,一直沒有孩子,她再渴盼也是無用,而現在……無論是出於對蕭承佑的感情,還是出於她爲以後打算的需要,她也想要一個孩子,而且最好是男孩子。這不是因爲她不喜歡女兒,而是依照現在的情形,只有男孩才能讓她沒有後顧之憂。蕭承佑或許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可是其他人會在乎,這對於她來說很重要。
可是兩人成親才兩個多月吧……而且,成親半個月才圓房,他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季裳華輕聲道,“現在就想這些?還是想想五日後的太子妃壽宴吧,我覺得,我們和皇后的爭鬥要拉開序幕了。”
聽她說“我們”二字,蕭承佑笑的更加柔和,“不必怕,我總會保護你的。”
季裳華笑出聲來,擡頭看他,“我怕過嗎?”
蕭承佑脣角微翹,目光溫煦,“嗯,倒是沒怕過。”他怎麼忘記了小妻子的心計呢,可他就是不放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