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春宴(四)
如箏只得在心裡嘆了口氣,面帶笑容快步走上前深施一禮:“民女參見薛良姊,良姊萬福。”
薛良姊笑着伸手虛扶:“快起來,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見如箏起身,她又指指自己對面的石凳:“快坐下,咱們說說活兒。”
如箏不知她們又有什麼詭計,只得坐下,心裡忐忑着,轉念想到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後花園,自己又和她二人在一起,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頂多就是一頓排揎,當下心裡定了幾分,打起精神應對。
薛良姊先笑着開了口:“嫿兒不說我們還不知道,沒想到箏兒你的琴藝這麼好,當真是和崔側妃學的麼?”
聽她這麼問,如箏心裡頓了頓,想到她們也不可能真的去查這件小事,便開口慢慢說道:“回良姊的話,民女少時在舅家的確和當時待字閨中的大表姐崔側妃學過一段時間的琴,後來表姐入府以後,民女便自己不時練一練,微末技藝拿不出手,良姊見笑了。”
薛良姊還沒說話,如嫿搶着笑到:“原來大姐姐一直在練着琴藝啊,怎麼我好像沒在你房裡看到過琴啊~”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中冷笑,卻不着急作答,反是薛良姊面上變了變,想圓場又不知如何圓了。
如箏斂眸笑到:“妹妹說笑了,妹妹若是沒有聽過姐姐練琴,怎會在這樣大的場合推薦姐姐撫琴呢,不怕我琴音凌亂,擾了你的畫意麼?”說着,還甜甜一笑,像是慈愛的長姊逗小妹的樣子。
如嫿頓時笑意一窒,知道自己心急說錯話了,只得訕笑着轉開了話題。
又這樣閒聊了幾句,如箏心裡疑惑,不知她們葫蘆裡究竟買的什麼藥,剛要想辦法告辭離開,薛良姊卻起身說道:“好了,你們姐妹自聊聊天吧,我也該去服侍太子妃更衣了。”說着又轉向身後:“桂兒,給兩位林小姐上茶。”
她話音剛落,石桌旁側假山後便閃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戰戰兢兢的行了禮,便忙碌着給二人倒茶。
如箏要推辭時,薛良姊卻去的遠了。
如箏冷眼打量着桂兒,只見他手法生疏,杯子擺得歪歪扭扭,一雙手白的幾乎能看到下面的血管,纖若無骨,根本不是一雙下人該有的手。
反常即爲妖,如箏將身子坐的歪了些,準備起身離開這是非之地。
就在此時,那桂兒手一抖,一壺熱茶便對着如箏翻了下來,幸好她早有防備,趕緊閃開,茶水只淋溼了袖子,卻也燙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桂兒也慌了神:“林小姐,對,對不住!”他忙亂地幫如箏擦着袖子上的水,自己卻絆在石凳上,向外跌去。
只聽“撕啦”一聲,如箏的半幅衣袖被他生生扯下,露出了裡面紗質的中衣,料子本來就薄,再加上沾了水,便如同透明一般,隱隱可以看到下面的玉臂。
如箏既驚又怒,心裡頓時明白了她們的好打算,伸手捂住衣袖,灼傷和屈辱帶來的雙重痛楚讓她淚盈於睫,卻硬挺着不願落下。
此時如嫿驚呼一聲:“長姊,這可如何是好!”
如箏看她面上驚訝,眼中卻帶着得意之色,恨恨到:“你若是真爲我好,便莫嚷!”
如箏被她滿臉厲色嚇得一愣,馬上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對着地上瑟瑟發抖的桂兒喊道:“你怎麼當差的!居然傷了我大姐姐,我定要你好看,來同我去見太子妃。”
如箏冷眼旁觀,那少年怎麼看都不像是下人,倒像個主子,但想來薛良姊也不敢拿太子府有頭有臉的少爺作此等下作圈套,心裡驚疑不解。
突然,她心中靈光一閃,想到了前世太子好男風的傳言,驚怒之下身子都震了震:沒想到薛良姊計謀如此之深之毒,若是如嫿真的帶着自己和太子的寵孌鬧到太子妃那裡,不但自己會失了面子,太子也必要遷怒於自己,想到這裡,她當即繞到如嫿身前,對地上叩頭求饒的桂兒到:“念你年幼,又是無心之過,我不予追究,你走吧。”
那桂兒愣了愣,偷眼看了看如嫿,趕緊爬起來逃命似的跑遠了。
如箏這才鬆了口氣,可現下自己這樣尷尬的樣子,風一吹便會失態,再加上溼衣寒冷,傷口又痛,真讓她不知如何是好,拜如嫿大喊大叫所賜,已有不少命婦小姐在往這邊探頭探腦了,如箏又羞又憤又急又慌,幾乎要昏倒完事,不由得回頭怒視如嫿。
就在此時,身後的光不知被什麼擋住了,如箏剛要回頭,一件還帶着體溫的月白色鶴氅便落到了她肩頭,如箏本能地拉緊了衣襟,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纔回身看去,入目先是一片黛青色,一擡頭,便撞上了一雙好看的鳳目:
“趕緊回車上換衣服,涼着就不好了。”
如箏心裡一鬆,幾乎要暈倒,兩滴淚也順着臉頰滑落:“子淵世兄……”
蘇有容趕緊不落痕跡的扶了她一把:“撐着點,別叫人看了笑話去。”說着眯眼看了看如嫿的方向。
如箏心裡一凜,重重點了點頭,不由得擡頭看了看他,他還是那樣閒閒地笑着,目光中卻沒有了慣常的那種戲謔或是散淡,而是堅定溫柔,如有實質般爲她注入了三分力量。
蘇有容收回扶着她的手,轉到如嫿身前:“世妹,不送你姐姐出府換裝麼?”
他背對着如箏,如箏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看到如嫿似是看見了什麼非常恐怖的東西,滿臉都是驚恐,忙不迭地點頭,如箏好奇想轉過去時,蘇有容已經轉回頭來,臉上笑意不改:“走吧,我送你們出去。”
如箏點點頭,跟着他向外走去,如嫿則走在她身邊,低頭不語,三人緩緩出了花園,都沒有看到不遠處芙蓉樹後,蘇百川拿着一條披風黯然傷神……
行至二門上,蘇有容給一旁候着的內侍塞了點銀子,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小內侍擡了一乘青呢小轎來,如箏和如嫿鑽進去坐了,蘇有容則在轎旁跟護着,一路出了太子府大門。
小轎落地,蘇有容親自掀開轎簾:“出來吧。”
如箏點點頭,拉緊鶴氅低頭鑽了出來,如嫿也要跟出來,蘇有容卻突然一檔轎門:“你不必了。”又轉向擡轎的內侍:“將三小姐送回去。”
在如嫿驚怒的目光中,轎簾落下,小轎原路返回。
如箏剛一下轎,一直等着的浣紗和待月便迎了過來,待月看如箏一身狼狽,臉上還似帶着淚痕,忙一扶她胳膊:“小姐,怎麼了?!”
如箏手上還有燙傷,被他一扶,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嚇得待月束手呆立,還是浣紗機警,馬上招手喚過自家馬車,扶了如箏上去,此時蘇有容也上前裝作幫她們扶如箏上車,卻在她耳邊低語:“衣服裡有傷藥。”
還未待如箏反應過來,他便拱手道別,轉回府門內去了。
如箏上車坐定,見其他丫鬟婆子都不在,問了浣紗才知道,原來是下車找其他府邸的婆子們說話兒去了,只留了她兩個看車,如箏心道這幫看人下菜碟兒的奴才無意中到做了件好事,省了自己不少麻煩,放下心便掀開了鶴氅,浣紗趕緊幫她把鶴氅脫下,扯掉溼透的袖子,定睛一看,只見她半條手臂都被燙的發紅,內側皮膚嫩的地方還起了幾個小水泡,浣紗輕擡着她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囁嚅了一聲“小姐……”淚便滾了下來。
如箏咬牙笑到:“無事,是我自己躲得太慢,這也算是個教訓!”
待月則一邊翻着車上箱子裡找藥,一邊憤憤不平:“是哪個奴才那麼不小心,把小姐燙成這樣!回去定稟了侯爺,好好打發了纔是!”
如箏見她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低聲呵斥到:“住口!太子府的人也是你能排揎的麼?”
待月聽了一愣:“奴婢也是爲了小姐……”說着便紅了眼眶。
如箏懶得與她計較,嘆道:“別找了,翻亂了反倒落埋怨。”她指指旁邊的鶴氅:“蘇世兄說那裡面有傷藥。”
浣紗忙拿了鶴氅上下翻着,待月則嘀咕着:“小姐,用國公府的傷藥真的好嗎?那蘇三少爺不過一介庶子,能有多好的藥……”
如箏心裡一沉,剛剛一直壓抑着的憤懣被她這一句話激了起來,當下冷冷看了她一眼:“今日你家小姐的名節甚至是性命,便是這區區庶子保下的,休得多嘴。”
待月被她一斥,嚇得趕緊閉了嘴,一旁剛剛找出傷藥的浣紗心裡則一驚:看來今天的事情並不是一個意外……
她這樣想着,臉上卻未着痕跡,手上也沒停,擰開了手裡的琺琅小盒子,聞了一下,喜到:“小姐,這是濟生堂的冰蟾生肌膏呢。”說着趕緊挑出一塊給如箏勻勻地塗在傷處。
如箏看着墨綠色剔透的藥膏慢慢滲入肌膚,只覺得一陣沁涼之感,疼痛馬上消了七八分,不由得嘆道:“這藥真好,浣紗你是如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