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三)
凌府不在權貴聚居的烏衣巷上,而是自在城南立了一座大宅,如箏和如書一路說說笑笑的,倒也不覺得路遠,如書看了看如箏頭上的首飾,笑了一陣,突然神神秘秘地開了口:
“姐姐,聽說凌家沒有小妾,連通房都沒有,是真的麼?”
如箏看她瞪着眼睛好奇的樣子,到有些爲難,並非此事是什麼禁忌,而是考慮到她徐氏的身份,不知該如何向她說明,當下想了想,含糊說道:“凌家是有家訓,說是男不納妾,女不爲妾的,究竟有沒有通房,我就不知道了。”
如書點點頭,一副嚮往的樣子:“我想,定是沒有的,不然他家怎麼連一個庶出的少爺小姐都沒有呢?”
如箏心裡一頓,也無奈點點頭:“是啊,應該是沒有吧。”
如書笑着看看如箏:“姐姐,你不必怕我尷尬,我雖是庶出的,但姨娘疼我,大姐姐也疼我,我沒有什麼不知足的,我只是羨慕凌家人,永遠不用看妻妾相鬥,嫡庶相爭,想來必是一團和氣地吧……”
如箏見她說的誠懇,也點頭道:“應該是吧,聽說他家雖然定了無子也不可納妾,只能從兄弟處過繼的規矩,但卻幾代人都沒有無子的情況,反而是人丁興旺,若論人口來說,可是京師第一大家呢。”
如書點點頭,笑到:“真好,也許是宅子裡烏七八糟的事情少了,反而有利子嗣呢。”
如箏想到凌家不同於京師其他世家老輩人一去世就分府的習慣,而是幾代人圍繞着宗家侯爺聚居在一個大府邸中,不禁也羨慕的笑了笑:“是啊,真好呢……”
說笑間,大車已經行至凌家門口停了下來,如箏等人下了車,看着門上“敕造武威侯府”的玄色大匾,感受着這世代簪纓的武將世家特有的風範。
凌家因人丁興旺的緣故,幾代人經營下來,宅院已經擴建到最初的一倍大還不止,如箏等人上了爲女眷準備的小轎,迅速穿過凌府特有的寬闊校場,耳邊隱隱還能聽到家將們習武的聲音,又經過外院長長的迴廊,終於到達二門,一路上行的雖然快,但轎子卻十分穩當,如箏下了轎,特意瞟了一眼凌府的家丁,只見他們一個個神清氣爽的,根本不像是一路負重疾行而來,想必身上都是有些功夫的。
如箏帶着三個妹妹,在凌府丫鬟引導下走入這次舉行及笄禮的花廳,一進門,如箏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只見花廳用屏風嚴嚴實實圍出了一大片,從供下人們行走的小空隙看去,裡面是擺着酒菜的圓桌,桌子遠離如箏他們進來的走廊那側,是另外一條走廊,走廊旁邊有一些小廝侍立在那裡,裡面的情形就看不清了,又走了幾步如箏她們進入裡間,看到的則是左右分列的兩排小案,上面也擺了瓜果酒菜等物,如箏看看旁邊也是一臉驚訝的如書,心說就連不常赴宴的如書都看出來了,凌家居然如此家風端謹,這麼大的宴席還要男女分席,這簡直像是回到了禮法森嚴的前朝嘛!
想想如嫿身上精心搭配的衣服和首飾,如箏幾乎要笑出聲來:這樣費盡心機準備了半天,想要吸引的人卻完全看不到,若是自己,恐怕也會恨得發狂的吧!
她不禁轉頭看看如嫿,果然見她臉色通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這凌家……還真是個妙處呢!如箏這樣想着,隨侍女進入了花廳內室坐好,氣定神閒地等着及笄禮的開始。
如箏靜坐了一會兒,便見走廊那邊衣角一閃,擡頭看時,卻是表姐崔琳琅。
琳琅笑嘻嘻地走到如箏身邊,和林府幾個女孩子相互見了禮便坐在如箏旁邊。
如箏奇怪的看看她笑到:“姐姐怎麼就這麼坐下了,不用主人家安排麼?”
琳琅看其他三人也是一臉疑惑,不禁笑到:“我道你們姐妹四人怎麼坐的這麼齊呢,原來是不知道凌家請客的規矩?”
如箏好奇地問到:“規矩?什麼規矩,我們違了人家的規矩麼?”
琳琅笑到:“卻也不算,我告訴你們吧,凌家請客,兩條規矩,其一,無論是大宴小宴,只要不是家宴,一律是男女分席,絕對不會有男女共處一室飲宴的情況出現,這其二嘛……”她特地買了個關子,才神秘的笑笑:
“就是隻要小輩不要混坐了長輩的位子,可以不用按家族地位坐在一起,除了皇家人,上至郡主,下至州官的女兒,都可以按自己喜好坐在親近之人的旁邊,即使是上位者也是絕不會拂了凌家的面子,而怪罪地位不如自己的人的。”
如箏等人聽了她的話,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這第一條還能說是家風嚴謹所致,這第二條簡直是匪夷所思嘛!
琳琅看看如箏,眼神突然放的遠了些,笑容也略斂起:“這規矩是先代老侯爺定的,據說是因爲凌家人生來就是軍人,無論男女,長大了大略都是要上戰場的,而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所以老侯爺才定下這個規矩,讓自家子弟在難得的飲宴之時可以坐在自己喜歡的朋友旁邊,能夠少些遺憾……”
聽了她的解釋,如箏等人都默然不語,今日才明白凌家這個累世簪纓的家族,除了龐大的宅院,興旺的家族和數十年不衰的聖寵之外還有如此壯悽的另一面。
相對於長年鎮守北狄的顧家和世代防衛東夷的謝家,一向是有戰才動的凌家面臨的危險往往更大,而凌家人,也正是三大軍事家族中最爲善戰的一支,是擁有“凌家虎軍”之稱的常勝之師。
看如箏臉色沉肅,琳琅笑着拍拍她手:“好了,現下又沒有戰事,你難過什麼?前幾日謝家大表哥給我哥哥來信,說東夷人近幾月老實的要命,他們都閒死了。”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裡一凜,她依稀記得前世就是在這個夏秋之交,東夷人大舉入侵,殺了大盛將士一個措手不及,當下心裡一急,脫口說道:“會不會是東夷人的詭計,他們想要攻打我東面海防才故意……”剛說到這兒,她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尷尬地閉了嘴,反是琳琅笑到:“沒想到我們箏兒也是個憂國憂民的主兒,別說,你還真有點見識,我表哥也是這麼想的,據說家裡的老帥們已經防備着了……”她壓低聲音在如箏耳邊說了這麼一句,又朗聲笑到:“所以說,咱們這些小姑娘,不必擔心如狼似虎的東夷人上岸,搶了咱們的脂粉去。”
如箏聽她說的好笑,想想前世此戰的確也是大盛最終獲勝,把東夷人趕下了海,便也笑笑,算是揭過了此事。
二人聊得開心,慢慢花廳里人就多了起來,此時,正想着主人家差不多該露面了,就看到自花廳裡面姍姍走出一人,正是凌霜璟。
凌霜璟看到琳琅和如箏,眼前一亮,卻也先去和剩下幾家已到的命婦小姐們見了禮,安頓了茶水才走到琳琅身邊坐下,打量着她表姐妹二人:“離上次見面有好幾個月了吧?箏兒怎麼還是這麼瘦?你家不給飽飯吃麼?”
如箏見她說的豪爽,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掩口笑了,反是旁邊如嫿臉色一變,又強自壓下:
“我家二姐姐前幾日病了一場,如今纔剛剛好了些呢,自然是消瘦了些。”
凌霜璟擡頭看看如嫿,笑到:“原來是林四小姐,你倒是臉色紅潤,身量也見長啊,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箏兒的姐姐呢。”這話明着是誇她,實則暗帶諷刺。
如嫿吃了一憋,臉漲得更紅了,但想到凌家的威勢和自己外家政見上的分歧,還是忍下了,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霜璟又看了看如箏旁邊坐着的如書:“書兒也來了,幾月不見,也是大姑娘樣子了。”
如書甜甜笑着,欠身到:“幾月不見,表姐還是那樣明麗颯爽,看得書兒好羨慕呢。”
霜璟笑着看看如書又看看如箏:“真是近朱者赤,眼見書兒這嘴兒就學會抹蜜了呢,可見是箏兒你教的好。”
旁邊幾家小姐見她們聊得高興,也都過來湊熱鬧,便有小姐見如書面生,出言詢問,如箏笑着攬過如書笑到:“這是我家五妹妹,早些日子年紀還小,出來的少。”衆家小姐聽了,紛紛笑着和如書見禮,如書也落落大方地迴應了,有些小姐臉上就隱隱露出了疑惑之色。
如箏見狀又笑到:“也不怪衆位姐妹看我五妹臉生,她也是近年纔回的京城呢,書兒是我父親大人在任上迎的貴妾徐氏姨娘所出,外祖是江陰潭州道臺徐大人,她和姨娘是隨我父親回京纔到京師來的。”
衆家小姐一聽,這才恍然大悟,拉着如書誇獎模樣好,有江南女子的溫婉,一旁還有從母親處聽過徐姨娘之事的,拉着如書問姨娘出神入化的繡工,惹得旁邊如嫿恨得牙癢:
本來徐氏只是良妾的身份,不過是在自家父親任上操持了幾年後宅事務,回京後又得了崔氏口頭上一句允諾而已,崔氏死了以後,自己孃親矢口不提此事,父親那邊也就按下了,這幾年孃親一再重申徐氏的良妾身份,就是想要抹掉她曾被正妻屬意爲貴妾的事情,沒想到此時被如箏一句話,之前費的心思全白搭了,但雖說如箏此時是信口胡說,她卻不能起身詳細掰扯父親任上那幾年的來龍去脈,因爲自家孃親,正是假借代替養胎的崔氏跟到林侯任上的貴妾身份,才得以堵住悠悠之口進入侯府爲平妻,進而成爲侯府主母的,若是她此時起身否認如箏的話,勢必要引得京內貴婦們想起自家母親那段不光彩的外室經歷,故而她雖然憋得要命,氣的要死,卻是不能起身解釋。
而衆家小姐聽聞如書的母親是侯府貴妾,先前那隱隱的不屑也都隱去了,要知道在大盛朝,貴妾可是完全不同於良妾的存在,甚至離平妻,也不過是一步之遙。
如書聽如箏渾說自己母親的身份,開始還有些忐忑,後來看如嫿並未出言解釋,仔細一想也明白了其中關竅,不禁暗自佩服自家長姊奇巧心思,便愈發打起精神來和各家小姐說笑,她本長得就美,再加上嘴甜和生來自帶的三分江南婉約氣度,不久就得到了衆家嫡小姐的喜愛,甚至有不少庶出的小姐已經圍攏上來誇獎她的衣着首飾,短短時間,如書儼然已有衆庶出小姐之首的架勢。
衆人又說笑一陣,便聽門口一陣爽朗的笑聲:“諸位來的好早,倒是我來遲了!”
如箏等人循聲望去,卻見門口處一人,一身紅衣,身子站的直直的笑看着衆人,那笑中有威嚴,有傲氣,還隱隱帶着一絲落寞。
此人如箏也識得,正是已故的定北王遺孤,安國郡主李踏雪,前世的如嫿不知爲何,十分厭惡這位踏雪郡主,連帶着如箏也對她敬而遠之,此時的如箏卻不在如前世那般人云亦云,而是細細打量起這位京師貴女圈中僅次於公主王妃的高貴女子:
郡主今日穿了一身紅色襖裙,配着頭上的金鳳銜丹的紅寶石步搖,本是十分壓人相貌的紅色,穿在她身上卻完全壓不住她明麗的容貌和灼灼的光華,讓人一見便歎服,不愧爲皇家郡主,端的儀態萬方,她長着一張漂亮的瓜子臉,膚色不如京師小姐白皙,顯出淺淺的麥色,配上她微微上挑的柳葉眉和大大的杏眼,顯得別有韻致,一張櫻桃口脣角上挑,帶着天之驕女特有的衿貴,讓人一見忘俗。
看到郡主進來,各家小姐無論願不願,都趕緊起身見禮,如箏偷眼看了看如嫿,果然見到她脣邊帶了一絲諷笑,如箏知道,她之所以敢這樣蔑視身份貴重的郡主,不過是因爲郡主夙失庭訓,無人庇護的尷尬身份,加上小郡主自小生活在和北狄國交界的幽雲塞,很少回京,談吐間顯得有些粗豪的緣故,但如箏想到前世皇帝對踏雪郡主時時的維護和看重,不禁暗笑如嫿甚至是薛家的短視,其實這滿京師的世家貴胄們,這樣短視的又何止薛家一家呢。
踏雪郡主又如何看不出衆家小姐中有不少對自己是面上恭謹,心裡嘲笑,卻依然驕傲地走進花廳,徑直來到琳琅面前,笑到:“琳琅,我從北地回來了,也不見你來我家找我,看來是把我這個朋友給忘了吧!”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裡一頓:前世的自己總是跟在如嫿身後亦步亦趨,和舅家來往很少,竟然不知小郡主卻是自家表姐的閨中好友,看着琳琅臉上驚喜的神色,如箏想要和小郡主相交的心情更加堅定了。
琳琅笑着拉過踏雪郡主的手:“你是何時回來的,也不給我來個信兒,否則無論如何我也要去看你的!”她說着,左右看了看,對如箏笑到:“箏兒,我與郡主多日不見,有些話兒要說,今日恐不能陪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火鍋控殿下捉蟲,某奚文檔已改,以後會盡量避免這類問題,也請大人們繼續不吝賜教!
奚別離 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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