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舒雪玉眸眼一凝,冷聲道:“放肆,你怎麼能直呼老爺的名諱?”
“是啊,這個名字你能叫,因爲你是元配夫人;明錦能叫,因爲她是平妻。夫妻夫妻,他是夫,你們都是妻,能夠跟他並稱的,而我卻只是妾,連叫他一聲諸城的資格都沒有!”章芸眼睛裡閃爍出幾許瑩光,“但是現在我叫了,又如何?你又能將我怎樣?反正我知道我這次必死無疑,舒雪玉,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你不可能再拿捏正室夫人的派頭來欺辱我了,你知道嗎?因爲,我已經連死都不在乎了!”
料定必死的她,豁出去了一切,反而覺得渾身都輕鬆起來,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微笑。
“你在不在乎死,那是你的事。”開口的不是舒雪玉,而是裴諸城,剛毅的眉眼中盡是冷漠,“但是,我的名字也不是誰都能喊的,至少你章芸不配!”
“裴諸城,你還在維護她!”章芸驀然慘叫,難以置信地看着裴諸城,“好歹我們也曾經同牀共枕十餘年,我爲你生下了兩個女兒,我爲你操持裴府十年,我爲你所做的,我對你的心思,只會比這個女人更多,比她更深!現在,你居然說,我不配叫你的名字?爲什麼?只因爲她是妻,我是妾嗎?”她嘶聲喊着,哀哀道,“不是隻有舒雪玉纔是你的妻,不是隻有明錦才愛你,我也一樣的懂你愛你心疼你,你知道嗎,諸城?從第一次在街頭見你,就從來都沒有變過……。”
她永遠都記得,第一次看到裴諸城時的情形。
那時候剛剛平定寧王之亂,京城百廢待興,她帶着丫鬟上街去買絲線,半途卻遇到驚馬,眼看着就要喪生在馬蹄之下,卻突然有一道天神般的身影從天而降,騎在了驚馬背上,左右兜轉,硬生生將馬蹄從她身上轉開。驚馬桀驁不馴,拼命地想要把他甩下去,但無論怎樣的驚險百狀,他卻始終安安穩穩地坐在上面,直到將驚馬徹底馴服,交還給馬的主人,然後灑然而去。
從頭到尾,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可是,她卻深深地記住了他。
後來,從旁邊人的耳語中,她知道那個男子叫裴諸城,正是之前爲了老御史一句話,追殺半個京城,被叫做裴半城的那個人,也有人在背地裡叫他裴半瘋。可是,一個因爲妻子兩度丟掉到手的爵位,卻毫無怨言,依然對妻子呵寵有加的男子,若能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尤其,舒雪玉那樣驕縱蠻橫的女子,只顧着自己任性,她只會拖累裴諸城,根本就配不上他!
如果是她的話,絕不會像舒雪玉那般,她會對他很好很好,處處順從他,會爲他打理好一切內務,讓他不必爲家事煩憂,爲成爲他的得力內助,爲他謀求步步高昇,絕對絕對不會拖累他……她想了很多很多的如果,但是,她卻不是舒雪玉,不會裴諸城的妻子!
在那些臆想的時日裡,她越來越瘋狂地迷戀着他,最後終於決定把他搶過來。
爲此,她賭上了她的一切,若不能成功,她便要被家族拋棄,被世人鄙夷,萬劫不復!
好不容易成功了,在美夢中沉沉浮浮十年,卻在今天還是夢醒了,現實碎了一地……。
“我問你,當初那件事,是你和你父親兄長合謀算計我的吧?”裴諸城沒有理會她的深情表白,徑自沉眸問道。
“是,你對舒雪玉那般,成親四年不曾有身孕,連裴老夫人相逼,你都顧忌着舒雪玉不曾納妾,如果我不這樣做,又怎麼可能進得了裴府?”事到如今,再隱瞞也沒有意義,章芸坦然承認,“可是,諸城,你也要想一想,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嫡女,父母兄長待我如寶如珠,要嫁個官家子弟並不難。如果不是真的深愛着她,我又何必這樣作踐我自己,拿清譽和貞潔做賭注,而只是爲了做你的妾室?”
她嘶聲分辯着,希望裴諸城能夠明白她的一片癡情。
“這麼說,後來我之所以會知道你的消息,會到你被放逐的庵廟,會正好看到你被那些地痞調戲,都不是偶然了?都是你精心安排的?”裴諸城冷眼凝視着她,定定地問道。
若不是聽說她一介弱女子,因爲他的緣故,被家族拋棄,獨居冷庵,生活困苦,還要被庵廟周圍的地痞無賴欺負調戲,孤苦無依,他又怎麼會輕易地決定給她個名分,讓她進裴府,至少讓她能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也許從那個時候就埋下了禍根,以至於之後家無寧日,雞犬不寧。
“是,也不是!”面對着裴諸城,章芸突然不想再做任何掩飾,輕聲道,“父親送我去庵廟的時候,就說了,我清譽貞潔都已經被毀,世所難容,他雖然是我的父親,也不可能包容我。如果你不肯要我,我的將來就是那般模樣,面對青燈古佛,無依無靠,被庵裡的尼姑頤指氣使,被周圍的地痞流氓欺負。只不過,你看到我的時候,我使了一點心機,讓這一切都呈現在你面前了而已!”
“哐當——”
裴諸城霍然起身,因爲起得太猛,帶得身後的椅子怦然倒地。他目眥欲裂,死死地盯着章芸,就在裴元歌都以爲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要動手時,卻見裴諸城咬牙道:“我說過的,我不打女人!”說着,猛地一腳,將身後的椅子踢到了牆上,摔得四分五裂,可見他這一腳的力道,以及怒氣。
然後,裴諸城咬着牙,帶着渾身的惱怒氣息,衝出了廳院。
“父親!”裴元歌喊道。
裴諸城卻連腳步都沒有微停,就那麼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諸城!”章芸也沒想到裴諸城會有這樣的反應,在她的印象裡,裴諸城雖然脾氣暴烈了些,但其實一直都是個很溫柔和睦的人,念舊情,容易心軟,即使她有做過錯事,可是那也是出自對裴諸城的一片真心,她是真的衷心戀慕着他的……。
可是,爲什麼裴諸城聽了她的話,卻是這樣的反應呢?
“母親,父親現在情緒一定很不好,女兒擔心會出事,不如您追出去看看?”裴元歌有些放心不下,而且覺得這似乎也是個讓舒雪玉和裴諸城能夠解開冰凍關係的契機,當即暗示道。
“石硯跟着他很久了,分得清輕重,如果有事,會回來稟告的!”舒雪玉身子微動,卻又很快坐了下來,似乎從來都沒有動過。這件事對諸城來說,也是很大的衝擊,更會勾起明錦傷逝的痛楚,也許,這時候他並不想看到她,而只是需要自己好好冷靜冷靜。
章芸見狀,微笑道:“裴元歌,就算舒雪玉追出去了,又如何呢?她能有什麼用?”
“那你呢?章芸,你以爲你說的這些,還會讓諸城心軟嗎?”舒雪玉眸眼如刀,“就算你真的落得那般下場,那也是你自找的!好好的官家嫡女,自然有姻緣相配,卻不知道自愛自重,居然用那種卑鄙齷齪的手段!你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毀了你自己,落得那般下場,自作自受,難道還要怪別人嗎?難道你還覺得你很委屈嗎?”
這話如同針尖,狠狠地刺入了章芸的心。
她這一生,最恨的兩個人,一個是明錦,另一個就是舒雪玉!章芸又豈能容忍舒雪玉用這樣鄙夷的語氣跟她說話?當即指着舒雪玉嘶吼道:“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你運氣好,正好嫁給他,他對你處處忍讓,時時刻刻都擋在你的前面,爲你遮風擋雨,所以你能夠那麼驕傲恣肆,寧王世子調戲你,你一耳光就能回過去;你婚後無子,婆婆相逼,你也能夠明目張膽地不納妾室。可是別人家的妻子是怎樣過活的?尋常的官家夫人又有多少的艱難心酸,你又知道多少?
尋常官家夫人,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要在丈夫跟前斂氣屏聲,婚後一年,無論是否有孕,都要主動爲丈夫張羅納妾和通房,不然就會被冠上嫉妒的罪名,失愛於公婆丈夫。若是遇上好些的,夫婿還把你這個正室夫人當回事;若是遇上沒有狠毒荒淫的,寵妾滅妻,一腳就能把你踢開,那時候又去跟誰哭?
我娘又何嘗不是官家嫡女?又何嘗不是正室夫人?甚至還有我和哥哥一子一女傍身,可還沒等到年來色衰,不照樣被年輕貌美的妾室壓下去,欲哭無淚?她只能跟我說,這是女人的命!可是,我不想認命。天地雖然浩大,可是能有幾個不薄情寡義的男人?能有幾個爲了妻子可以豁出功名利祿,美色嬋娟的男人?能遇到一個就已經是蒼天垂憐!所以,當遇上了,就不能輕易錯過,無論如何都要抓住,要搶過來!不過,幸運如你,一開始就遇到諸城,你又怎麼可能明白這種感——”
“夠了!”舒雪玉打斷了她的話語,冷聲道,“章芸,你自行事齷齪,就不要爲自己找藉口。你看到的東西再好,那也是別人的,不是你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能夠從別人手裡搶走,那別人也能夠從你手裡搶走!這樣有意義嗎?”
“不會的,我不會像你那麼粗心大意,我會好好地待他,不會讓他被任何搶——”章芸說着,忽然頓住了,眼眸中流露出更深的痛楚和悽愴,許久,才慢慢道,“舒雪玉,也許你說得沒錯,我好不容易入了裴府,成了他的妾室,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眼看着就快要成功了,卻半途殺出了個明錦,從我們兩個人手裡,把他搶走了!哈哈哈哈哈,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古人誠不我欺,誠不我欺!”
如果舒雪玉之事讓她覺得不服氣,不甘心,那明錦就讓她徹底地感到了挫敗。
舒雪玉只是運氣好,更早地遇到了裴諸城了,先嫁給了他。可是明錦……。明錦遇到裴諸城卻比她還晚,可是,她歷經千辛萬苦,用盡各種手段都沒能得到的東西,卻輕易地被明錦奪走了,就那麼輕飄飄的,莫名其妙地搶走了裴諸城,而且,比舒雪玉還要徹底!看着從明錦出現在裴府,裴諸城眼神中一絲絲的變化,她更加嫉妒得發狂。
她不明白,爲什麼明錦能夠那麼輕易地佔據裴諸城的心?
沒有任何手段,沒有任何算計,明錦好像就只是那麼微笑着,聽着他說話,偶爾說些她行醫途中的故事,很漫不經心的樣子。明錦不像她那樣全心全意地癡戀着他,想方設法地想要讓他開心,處處順從着他,沒有絲毫的違逆;不像她舍盡了一切,費盡心血地百般謀劃……。可是,她就是得到了裴諸城!
“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當初明錦之所以會留下來,是你耍的手段嗎?”舒雪玉猶豫了許久,還是問了出來。
章芸擡起頭,笑着看着舒雪玉。
明錦會留在裴府…。當然是她做的手腳。儘管當時的她那樣被嫉妒蠶食着,明明恨明錦恨得要死,卻還是親手設計,把明錦留下來。如果不是明錦,她要如何才能扳倒舒雪玉?最好她們鬥得兩敗俱傷,留她一枝獨秀。可惜……。
裴諸城的冷漠絕情,讓她萬般心痛,可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輸給舒雪玉,所以,她絕對不要在舒雪玉面前流露出失敗者的狼狽悽慘:“沒錯,是我做的手腳。怎麼?知道這個答案,你是不是覺得很欣慰,以爲諸城仍然對你情深意重?其實,我有沒有做手腳,又有什麼區別?在此之前,明錦就已經勾走了諸城的心,全裴府也許只有你還沒有察覺吧?舒雪玉,你以爲你今天揭穿了我,洗脫了你殺害明錦的罪名,你就贏了嗎?你錯了!”
章芸說着,眼眸中甚至流露出一絲嫵媚嫣然,唯獨嘴角那一抹弧度的苦澀悽然,出賣了她的真實情感。
“其實,我們都是輸家!”
“是嗎?”接話的人是裴元歌,幽黑的眼眸宛如魔魅,“章姨娘何時該做算命先生,能掐會算了?你自己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確是什麼指望都沒有了,可是母親和父親卻都還身體康健,還有着很長的歲月,將來事情如何,卻不是現在所能預料的。比如,十年前,章姨娘你害死了我娘,嫁禍給母親時,能想到十年後的今天,還能真相大白,爲母親洗脫冤屈嗎?再比如說,章姨娘在指使桂嬤嬤和白薇白芷她們,把我當做傀儡一樣肆意擺佈的時候,又何曾想到,會有一天,你會栽倒在我和母親的手裡呢?”
章芸原本覺得,雖然她輸得徹底,但舒雪玉同樣輸得一敗塗地,還覺得頗爲平衡。
但現在聽到裴元歌這樣說,似乎她已經是塵埃落定,但舒雪玉還有着無限可能,又舉出這樣確實的例子,章芸頓時一陣心慌。既然她輸了,舒雪玉又怎麼能夠贏?
定了定神,勉強笑道:“四小姐,你跟舒雪玉現在倒是母女情深,如果明錦看到你們這班,不曉得會有多欣慰呢?要知道,當初若沒有夫人相助,讓明錦腹背受敵,現在也許裴府還會有位小少爺呢!若是有弟弟撐腰,四小姐這些年也不至於如履薄冰。哦,對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明錦臨死前,似乎還曾經將四小姐託付給夫人,可惜,這是多年來,夫人卻對四小姐你不聞不問,反而是等四小姐在老爺跟前有體面了才突然親熱起來,這倒真令人神思啊……”
舒雪玉面色微變,那個夭折的男嬰,元歌的弟弟,也是她心中的懊悔和痛。
小少爺?這是怎麼回事?
裴元歌凝眉思索,隨即又是一笑,道:“母親放心,女兒絕不會被這種話矇蔽。不知道能不能讓我跟章姨娘私下說幾句話?”
舒雪玉一怔,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起身離開,甚至還將廳門掩上。
見偌大的客廳,只剩她和章芸兩個人,裴元歌微笑道:“章姨娘好伶俐的口齒,到這時候還不忘挑撥離間。不過,章姨娘有這樣的閒暇時光,不如先替你自己打算打算?”
“有什麼好打算的?反正我必死無疑,你不用嚇我。”章芸倒是滿不在乎。
裴元歌淺淺一笑:“章姨娘倒真是視死如歸,慷慨豪邁得令人心折,看起來似乎已經毫無牽掛。”她笑着,輕輕將紅脣湊近章芸的耳邊,低語笑道,“不知道章姨娘擔心不擔心三姐姐呢?萬關曉萬公子容貌俊美,又文武全才,實在是難得的佳婿,想必三姐姐得夫如此,會很滿意吧?畢竟,那是章姨娘千辛萬苦選出來的,不是嗎?”
聽到裴元容和萬關曉的名字,章芸頓時面色大變,隨即又強自鎮靜下來:“四小姐不必亂我心神,容兒絕不會嫁給萬關曉的!”
“是嗎?”裴元歌微笑,“姨娘要不要跟我賭一賭?我賭三姐姐最後定會成爲萬夫人!”
“裴元歌,你又要搗什麼鬼?”曉得裴元歌的手段,如果她要對付容兒,只怕容兒根本沒有勝算!章芸心中大急,轉身就想跑出去,衣袖卻被裴元歌拉住,回過頭來,迎上裴元歌那令人膽寒的笑容。
“章姨娘想去哪裡?”裴元歌微笑道,“想去告訴父親萬關曉的底細?告訴他,其實萬關曉是你選出來陷害我,污衊我清譽的棋子?想要告訴父親,萬關曉是被人指使,曾經真的拿着絹帕到鎮國候府去,說與我有私情?可惜啊,之前章姨娘算計萬關曉的時候,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自然不會暴露這種事實,不然的話,萬關曉早就被父親打斷了腿,半步都不可能踏入裴府了。而現在,章姨娘倒是山窮水盡,不在乎再多這一條罪名,可惜……。”
裴元歌搖着頭,嘖嘖嘆息:“章姨娘,我給過你機會的,之前你什麼話都能說,可惜,你只顧着自己的私憤,卻忘了三姐姐的終身幸福。現在你雖然想起來了……。不過我敢保證,從這刻開始,章姨娘你絕對不可能再見到父親,更不可能再跟父親說這些話,也永遠不可能再向父親傳遞任何消息。”
章芸怒目瞪着裴元歌,她是故意的!
故意在這個時候提醒她萬關曉的事情,故意說起容兒,就是想要亂她的心神,讓她死都死得不安心!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怎麼存心這樣惡毒?對容兒這樣殘忍?眼見四下無人,章芸眸光一閃,惡念突起,揚手就朝着裴元歌打去,她早就看這張酷似明錦的臉不舒服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出口惡氣。而且,如果能夠再把裴諸城引來更好,或許還能夠揭穿萬關曉的真面目,爲容兒除掉這個禍患!
然而,她的手還未觸及裴元歌,鼻間就忽然聞到一股異香,然後只覺得渾身癱軟無力,正驚愕時,卻又察覺到嘴脣被人掀開,將一粒藥丸塞了進來。藥丸入口即化,變成一種火辣辣的疼,直衝咽喉。突然猜到這是什麼藥物,章芸猛地擡起頭,死死地盯着裴元歌,眼眸中幾乎噴出怒火來。
“沒錯,是啞藥,這樣至少能保證章姨娘就算有機會再見到父親,也不可能再說些什麼。”裴元歌微微笑道,“原本,我是想着,在姨娘說出萬關曉的事情前,想辦法把這顆藥餵給姨娘的,沒想到姨娘這麼配合,居然一個字都沒有提,差點沒派上用場!”
章芸挑釁地看着裴元歌,眼神怨毒。
“姨娘是在提醒我,你還有手指可以寫字,以此來告訴父親,是嗎?”裴元歌淺淺一笑,“忘了告訴姨娘了,剛纔你聞到的迷香,不但能讓你身體癱軟無力,還能夠徹底麻痹你的雙手,別的不敢說,想寫字是絕對不可能的。聽紫苑說,這種症狀,跟小中風很相似,所以就算父親知道了,大概也會以爲真相被揭穿,你一時氣急,就得了小中風,絕對不會疑心是我做了什麼手腳,所以姨娘也不必爲我擔心!”
裴元歌這樣苦心籌謀,弄出這樣的藥物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章芸心中疑惑,因爲想不出來,所以心中更覺得畏懼。眼前這個眼眸漆黑的少女,似乎從地獄來着的使者,只見她輕輕地靠近她耳邊,聲音溫柔甜蜜:“姨娘放心,我既然耗費這些心血,把你弄成小中風的症狀,就暫時不會殺你。雖然說父親那裡,你不可能傳到什麼消息,但是,我知道姨娘心繫三姐姐,所以我一定會把三姐姐的事情鉅細無靡地告訴姨娘,尤其是三姐姐跟萬公子成親時,如果允許的話,我甚至會想辦法讓姨娘來觀禮,好好看看三姐姐出嫁的模樣!”
章芸突然明白了,裴元歌毒啞了她的喉嚨,廢掉了她的雙手,卻讓她保持清醒的神智。還說要把容兒事情告訴她,讓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容兒前面是刀山火海,卻又無力攔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容兒跳進去受苦受難,尤其,這刀山火海,還是她親手安排的,結果卻害了容兒!
裴元歌她就是要這樣折磨她,讓她爲容兒牽腸掛肚,心痛滴血,卻又無計可施。
這女孩好狠毒的心思!
果然,裴元歌嫣然輕笑:“姨娘,我不會輕易讓你死的,那不是太便宜你了嗎?”
從再次睜開眼睛開始,她就在等着這一天,等着章芸徹底失勢,然後完完全全地落在她的手心裡。她在心裡發過誓的,她要親手送那些害她的人下地獄,不止是死後的地獄,還有活生生的地獄!她要讓她肝腸寸斷,受盡苦楚之後,帶着深深的不甘和痛楚離去,死不瞑目!
章芸謀害明錦,妾室謀害平妻,於公於私,都不可能活命。
按照裴諸城的意思,原本想一杯毒酒賜死章芸,但卻被裴元歌攔阻,分析說,如今因爲趙婕妤遇害一事,章府纔剛被抄家,章芸原本是章府的女兒,如果在這時候賜死她,容易讓人懷疑章芸是否參與此事,對裴府不利;同時,蒹葭院才解封不久,舒雪玉剛剛出來,前面已經有兩位姨娘過世,如今再多了章芸,也容易引起非議,有損舒雪玉的名聲。
在她的勸說下,裴諸城改了初衷,按照裴元歌的建議,將章芸送到了清心庵。
清心庵坐落在京城荒郊,十分偏僻清苦,說是尼姑庵,實際上根本就是大戶人家用來懲罰女眷的所在,凡事被送到這裡的女子,都是犯了重錯卻又不便立時處死的,因此養就了一幫窮兇極惡的尼姑,宛如監工獄卒般,毫無憐憫之心。因此,被送到這裡的女子每日都要勞作,起早探身地做重活,少有不如意都可能是一頓好打,生活困苦不堪言。
“啪——”
長長的鞭子揚起,在身着粗布緇衣的女子背上勾起一道鮮紅的血痕,女子的雙手原本就不甚靈活,被這鞭子一打,手中無力,頓時將水桶跌落在地,灑了滿地的水。
旁邊腰圓膀粗的尼姑見狀更加惱怒,鞭子沒頭沒腦地朝着她身上打去,邊打便罵道:“我讓你提水,你半天才提了兩桶,現在還灑了一桶,裝什麼嬌貴?還以爲你是大戶人家裡的妾室,每天什麼都不用做,只管裝扮得嬌滴滴得等着伺候男人?快把水桶給我扶起來,再去打水!今天如果不能把庵裡的水缸都填滿,晚飯就別想吃了!”
說着,又是一鞭子揮過去,這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邊走還邊道:“老孃平日裡最討厭那些妖妖嬈嬈的小妖精了,想當初要不是那沒良心的薄情寡義,被那些小妖精勾了魂,寵妾滅妻,老孃好好的正頭夫人,又怎麼會被逼得來做尼姑?一羣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被老孃打死都是活該……。”隨着聲音漸漸遠去了。
女子費力地從地上拿起水桶,正要再去打水,卻突然看到一雙水紅的繡鞋出現在眼前。
章芸心驀然抽緊,猛地擡起頭,果然看到裴元歌笑吟吟的臉:“原本想着,這裡山清水秀,空氣也好,景緻也好,姨娘在這裡靜心養神再好不過。不過現在看起來,姨娘好像過得不太好,消瘦了許多呢!如果三姐姐看到了,定然會心疼,只怕會跟父親鬧得更厲害,大概就不止挨戒尺這麼簡單了……”
聽到裴元容被罰,章芸眼眸中流露出痛惜的神色,眼眸圓睜地看着裴元歌,卻是說不出話來。
“姨娘別看我,這可不是我攛掇的,是三姐姐心疼姨娘,所以想跟父親求情,父親當然不會理會,於是三姐姐就大吵大鬧,惹惱了父親,結果就……那手掌腫的呀,嘖嘖,真是可憐!”裴元歌聳聳肩,看着章芸神色中的痛楚,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姨娘在清心庵呆了這些日子,心眼居然這樣實誠,連這樣的話都信。三姐姐雖然知道姨娘被送到這裡來,也許會有些心疼,可是她還不至於蠢到去觸怒父親,我逗姨娘玩呢!”
章芸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如果說她現在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話,那就只有容兒!
“其實,三姐姐最近跟萬公子正情熱了,哪有功夫理會姨娘的事情?”裴元歌笑盈盈地道,“對了,科舉已經過了,聽說萬公子文試中了同進士,武舉則中了第五名進士,可謂文武雙全。姨娘也知道,父親素來欣賞他,高興之下,就像乾脆讓萬公子雙喜臨門,所以就把三姐姐許配給萬公子。當然,長幼有序,不算大姐姐,父親原本是想定二姐姐的,可是大姐姐卻稟明父親,說三姐姐跟萬公子兩情相悅,請父親成全,於是父親就越過了二姐姐,訂下了三姐姐。姨娘這樣疼愛三姐姐,現在聽到她終生有託,一定十分開心吧?”
章芸原本覺得裴諸城不可能越過裴元巧就訂下裴元容,但聽到有裴元華從中搗鬼,想起那天與裴元華相見的情形,難道是裴元華見她已經被困在清心庵,不可能再要挾她,就把所有的怨憤發泄到容兒身上,故意害了容兒的終身?
想到這裡,章芸頓時心如火燎。她親生的兩個女兒,居然反目成仇,自相殘殺?
看着她的模樣,裴元歌故意跟她說着裴元容婚事的籌備,說得頭頭是道,眼見她越來越心痛緊張,忽然又笑道:“|姨娘真是越來越實心眼兒了,我說什麼你都信。大姐姐的婚事還沒定,哪裡就輪到三姐姐了?我只是見姨娘這般關心三姐姐,忍不住開個玩笑。現在三姐姐跟大姐姐十分融洽,親親熱熱的,不過也不奇怪,她們原本就是親姐妹,比別人親熱些也是正常的,姨娘說是不是?”
如果裴元歌還像先前,一口咬定裴元容有多麼水深火熱,章芸在擔心之餘,還會疑心這是裴元歌故意說給她聽,其實是騙她的。但現在裴元歌卻故意往好處說,反而更讓她疑心容兒出事了……。華兒怎麼可能跟容兒親熱融洽?那天,她用那件事做把柄,威脅華兒解決萬關曉,那一刻,她分明從華兒眼睛裡看到了濃切的恨意,不止針對她,還有容兒!
華兒根本就恨透了容兒,定然會想辦法報復折騰容兒的!
“姨娘好奇怪,我說三姐姐不好,姨娘不相信,我說三姐姐好,姨娘也不相信。我倒是巴巴地來跟姨娘說三姐姐的事情,免得姨娘思女心切,結果姨娘卻一點兒都不領情!既然如此,那我還不如走了算了!”裴元歌起身,走到院門口,忽然轉身,微笑道,“姨娘,其實我前面都是騙你的,事實上,三姐姐和萬關曉的事情被父親發現了,父親勃然大怒,說三姐姐有辱門風,將她逐出裴府。如果姨娘真的很想見三姐姐的話,其實我也可以安排三姐姐來看姨娘的!”
說着,巧笑如銀鈴,漸漸地消失在遠方。
前世的她,活在章芸爲她編織的謊言之中,一夕之間天翻地覆,那麼現在就讓章芸也嚐嚐這種蝕骨噬心,日日夜夜無法安眠的滋味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章芸雙手捂住耳朵,神情近乎瘋狂。
每次都是這樣,突然來看她,然後說些真假難辨的消息給她,一會兒說容兒花團錦繡,一會兒又說容兒悽慘得不忍猝聞,一會兒又說一切如同尋常……。她被困在這清心庵裡,尼姑看她看得極嚴,她又口不能語,手不能寫,完全無法和外界通消息,也分辨不出來裴元歌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
但在疑惑之中,卻又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壞處想,想得她柔腸百結,肝腸寸斷,卻又置身黑暗之中,難以解脫。
在清心庵雖然用度極差,吃的鹹菜饅頭,穿的粗布麻鞋,還常常被尼姑打罵欺辱,常常被罰不能吃飯,要餓着肚子幹活。但是身體上的痛苦,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沒有了她這個孃親在旁邊護着,容兒又是那樣的個性,如何能夠鬥得過裴元歌?而裴元歌……。裴元歌分明恨透了她和容兒,絕不會輕易放過容兒,定然會想盡辦法折磨她……
還有萬關曉……。她親手挑出來的萬關曉,最後卻成爲她的容兒的夢魘!
因此,名知道裴元歌是故意這樣說,故意要折磨她,但想到容兒的重重危機,章芸就忍不住心痛如絞。裴元歌當真好手段,好狠毒,不曾加諸她身上一指,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讓她如同置身地獄之中,被各種酷刑煎熬。而每次,當她好不容易要平靜下來,走出裴元歌的言語陷阱時,她就會再度出現,繼續用那些真假難辨的話,刺她的心,激發她各種想象,再次置身地獄之中……。
裴元歌,這是要生生地將她逼瘋逼死嗎?
想着裴元歌,想着裴元容,章芸忽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在清心庵中本就備受虐待,又被裴元歌這樣連番刺激,章芸終於支撐不住,病了起來。更湊巧的是,就在這時,章芸前世得過的那種惡瘡也被誘發出來,前世在裴府之中,有裴元歌精心照顧,沒有留下任何後患。但這次,章芸卻是在清心庵中,庵裡的尼姑哪裡會理會她的死活,連湯藥也沒有爲她燉一碗,任由她自生自滅。
因爲惡瘡中滿是膿水,即使在昏沉之中,也覺得渾身猶如火燎,極爲疼痛難受。
章芸下意識地翻了個身,卻因爲壓到背部的惡瘡,甚至還擠出膿水,痛得更加清晰劇烈。被這樣的痛意驚醒,章芸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夜色深沉,只有一盞油燈,如黃豆般大小,發出昏黃昏黃的光,卻照不亮多少地方。章芸只覺得渾身疼痛,嘴脣更是乾裂疼痛,卻無法行動,正覺得悽然時,忽然察覺到一道冰冷的眸光,掙扎着轉頭望去,頓時一怔。
昏暗的燭火下,那張臉豔麗如牡丹,芳華盛豔,正是裴元舞。
她就那樣冷靜地看着她,幽幽的眸光在燭火下,彷彿幽冥鬼火,忽然淡淡一笑:“醒了?聽說你快要死了,我終究覺得不放心,所以特意來看看你。怎麼?看到是我,覺得很失望?是不是在想,爲什麼不是容兒呢?”
華兒,是華兒也好,至少她能知道容兒的情況,而不必再被裴元歌的言語逼得發瘋。章芸眼眸中突然綻放出光彩來,眸帶祈求。
“是不是想問我,華兒的近況如何?”裴元舞幽幽地道,神情淡漠而冰冷,“我聽說了,裴元歌常常來看你,是嗎?是不是跟你說了容兒的事情,讓你很擔憂很擔憂?所以,你想問問我,容兒到底怎麼樣了?你放心,”她的眼眸冰冷,聲音卻很溫柔,“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就慢慢地想吧!”
章芸愕然,望向裴元歌的目光裡充滿了千言萬語。
“剛纔不是說了嗎?聽說你要死了,我終究覺得不安心,所以纔要來看看你。知道我爲什麼覺得不安心嗎?”裴元舞慢慢走近,眼眸中的幽幽的冷光越來越濃烈,“因爲,沒有親眼看到你死,我真的很不放心,擔心你會把那件事告訴別人,所以,我一定要親眼看着你斷氣!至於裴元容,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照看她的!”
最後一句話,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聽得章芸寒毛直豎。
那是你的妹妹啊!章芸想要嘶喊,卻喊不出來。
裴元舞竟然讀懂了她的眸光,淺淺一笑,榮光照人:“是啊,她是我的妹妹,親妹妹,就像你還是生我的姨娘呢!所以,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她的!”說着,突然拿起旁邊的枕頭,蒙在章芸的臉上,狠狠地按了下去,感覺到手下章芸的掙扎,明亮生輝的美眸中慢慢有眼淚溢出,卻不帶絲毫的軟弱猶疑,依然死死地按着,直到被褥下面再也沒有動靜,又過了許久才放開。
“雖然說,你病得快要死了,原本不用我動手的,可是,我說了,我不放心,要親眼看着你斷氣才行,我說到做到!就像我跟你說,我會好好照顧裴元容一樣,就一定會做到!”
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能威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