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一家自打進了燕涼城,便被這一片繁華迷花了眼,覺得自己以前在滁州雖是好,卻無論如何都比不得京城,他們一路經過不少官宦人家的宅子,越瞧越覺得自家的放不到檯面,內心對即將投奔的大學士府又多了一份憧憬。
不過這憧憬怎麼也不及他們親眼見到大學士府時的震撼和羨慕!
黑色大門端莊又氣派,門兩邊分別立着一頭石獅子,黑底紅字的牌匾上,大學士府四個字在陽光下顯得那樣熠熠生輝!就連門口守門的家丁,身上穿的料子都是極好的,個個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渾身正氣,叫人看了就心生懼意。
張老夫人剛嫁入張家不久,張老太爺就將青梅竹馬的表妹以平妻之名迎入府中,巧的是這表妹也姓徐,因此爲了區分兩人,衆人都將其成爲大徐氏和小徐氏。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張老太爺跟小徐氏都入了土,反倒是大徐氏卻老當益壯,越活越精神。她瞧着眼前這牌匾,瞧着這氣派的大學士府,心裡不由得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當年若是她聰明些,看得長遠些,說不定嫁入賀家的就是她了,誰叫她當時一心喜歡張老太爺,哪怕對方是個商人,她也不惜一切要嫁過去,這才惹得家中惱怒,將她給逐了出去。
她一心期盼的愛情,張老太爺並沒能給她,他只是想在燕涼攀上個高門女子從而將生意做大,誰知她卻爲了他不顧一切,還被徐家除名,更是被勒令一輩子不許再踏足京城。大徐氏受了騙,心中怨恨自是不必多說,可她硬是個能忍的,哪怕張老太爺因爲她的沒有利用價值對她冷漠以待,更是在她入門不久便迎入平妻,大徐氏也一一忍了下來。此後她只用了短短几年的時間,便將整個張家掌控在自己手心,那小徐氏根本沒能在她手中活上幾年,張老太爺後來納入府的姨娘,一個個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她所生出的張員外更是張家唯一的嫡子。
現在張老太爺死了,徐家又差不多沒落了,大徐氏這纔想着,妹妹是大學士府的老夫人,自己這輩子算是這樣了,可她還有個年華正好的孫子,總不能讓孩子也一輩子沒出息吧?於是她便給徐氏修書一封,得到對方的首肯和幫助後,舉家遷來了燕涼——當然,張老太爺的那些姨娘她是不管了的,任她們自生自滅去吧。
可以說,大徐氏這個人本身有一種極強的控制慾,她強勢、彪悍,所以才養出了張員外這麼個懦弱好色的兒子。幸好孫子爭氣,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秀才,若是能得到賀勵的提拔和指點,日後定是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大徐氏之所以要舉家遷到燕涼,一方面是想念這裡的繁華,另一方面就是爲了孫子張正書的前途。有個一品大員的表叔,他的仕途才能走得輕鬆和光明呀!
當然,她在來之前也已經瞭解了大學士府的構成了。沒有夫人,只有一個姨娘和四位小姐及一位大少爺,她妹妹待嫁時便被她壓得死死的,若不是她看上張老太爺,這嫁入賀家能便宜了徐氏?所以大徐氏覺得,徐氏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富貴,都得感謝她當年的傾情相讓呢!既然如此的話,她帶着兒孫前來投奔,退個一萬步來說,這徐氏也得把大學士府交給她管理吧?畢竟姨娘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府裡的小姐年紀又小,這掌持中饋,大徐氏覺得自己是當仁不讓的。
所以瞧見大學士府又大又漂亮,她自然很高興,想着自己能住到這樣的地方來,真不知比滁州的張家老宅要威風多少倍。
但見徐氏及賀勵並未在門口迎接,大徐氏就有點不開心了。她想,自己遠道而來,又是長輩,怎麼說也得出來相迎纔是呀,頓時心裡就有了疙瘩,臉上也不大好看。
看門的家丁見這浩浩蕩蕩來了幾輛馬車,便知道是老爺口中說的張老夫人一家,連忙上前接手,將馬車帶入府內,賀安則上前作了個揖,恭敬道:“想必這就是張老夫人了,小的是大學士府的管家賀安,我家老爺早就吩咐小的在此等候,還請張老夫人這邊走。”他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張家的幾輛馬車,見前兩輛裡頭坐着張家的主子,後面兩輛則是些下人,但人數並不多,想必他們此番來京,並未將滁州老家的所有人都帶過來,最後面的馬車上是些金銀細軟,都是值錢的東西,由數個家丁看守着,仔仔細細一數,除去張家主子們的隨身奴僕,就只有不到十個的下人了。
不是說張家在滁州算是富甲一方麼?怎地看起來這樣寒酸?
賀安自然是不知道,張家只是表面風光,其實在張老太爺死前就已經是苟延殘喘了,所以大徐氏才如此果斷的舉家遷往燕涼,並把家中鋪子裡能調到的銀兩全部取出,將一屁股的債留給了張老太爺的姨娘們,趁着夜裡偷偷上路了。
也幸好當年她被徐家驅逐,跟張老太爺回滁州時,兩人都嫌丟人,沒把她的身份說出去,以前一直有人諷刺她可能出身齷齪,現下倒是好事,沒人知道她是來投奔自己的妹妹來了。
一行人進了大門,沿途穿過曲折彎繞的走廊,瞧見前院雕樑畫棟,廊腰縵回,來往下人穿着整齊美觀,各司其職,真是好氣派,好大氣!單是從大門走到前廳,便用了快半柱香的時辰!
哪怕他們在滁州,家中生意鼎盛的時候,也不曾住過這樣好的宅子!
包括大徐氏在內,張家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欣羨與震撼,還有不爲人知的貪婪。
待到他們到了前廳,賀安前去稟報,隨後便出來說:“張老夫人,老爺有請。”
大徐氏回頭瞧了一眼自己的兒孫,低聲叱喝道:“都給老身打起精神來,叫你們小姨奶奶瞧瞧,我張家子孫,都是有出息有志氣的!”說完整了整身上特意穿的最好的衣裳,舉步走了進去。
可一走進去她就覺得嫉妒無比!坐在前廳右主位上的徐氏,身穿銀霓紅細雲錦夾襖,外罩一件青花掐花對襟外裳,底下是金羅簇鐵鏽紅錦裙,頭插鑲寶鳳蝶鎏金簪,巾幗上更是嵌着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端的是威嚴無比,儀態雍容!反觀自己,身上所有的首飾加起來,怕是也不敵徐氏大拇指上戴着的那枚暖玉扳指!
再朝右邊一瞧,坐着個身着淡灰色長衫,蓄着一把美髯的俊秀中年男子,此刻對方正傾着身子跟徐氏說些什麼,想必這就是她的侄兒賀勵了。
往下首看去,便瞧見一名打扮精緻的中年美婦,她身邊則坐着兩個嬌俏的少女,一着紅裝一着綠裳,都是富貴逼人,靈氣嫋娜,和張家的小姐比起來,單單是氣質便不能相提並論!
“姨母遠道而來,一路風塵,定是很辛苦吧?”賀勵命人奉茶,多年上位者的氣場使得張家人,包括大徐氏在內都大氣不敢出一下,尤其是張員外,猥瑣的傴僂着背,看在大徐氏眼裡,真是說不出什麼滋味兒。都是兒子,憑什麼她的兒子就不如妹妹的?一個是深受皇帝信任的一品大員,另一個卻是小有資產毫無功名的員外!這一天一地,何止是雲泥之別!
大徐氏強勢慣了,哪怕心中苦澀,表面上也不肯示弱:“也還好,多虧賀勵侄兒掛念了。”
徐氏笑道:“姐姐此番既是來了,便安心在府中住下,你我姐妹多年未見,定有好多話要說。”
大徐氏點了下頭,回頭瞪了一眼張員外:“還不快點一一見過你小姨母及表弟!”
雙方這才一一介紹見過,張家人此番除了大徐氏、張員外、張夫人和張正書以外,還有張員外的兩個姨娘跟兩個女兒,但賀勵瞧得真切,這張家人都頗爲懼怕大徐氏,往往她一個眼神便能將對方嚇得動彈不得,想來着這位姨母平常是手段了得,否則豈能拿捏住這麼多人?
彼此介紹了,徐氏皺了下眉,催魏媽媽道:“你去看看大小姐他們,怎地還未到?”
聽了這話,大徐氏才注意到在場只有兩個賀家小姐,還是庶出的,嫡出的三個子女都未出現。難道是瞧不起她這落魄的大姨奶奶,所以不屑出來相見?這麼一想,她對賀蓮房姐弟三人的初步印象就不太好。大徐氏是個驕傲慣了的人,這樣的人也特別自卑,尤其是在如今這樣風光的徐氏的映襯下。正要開口說話,便聽得一個嬌俏清脆的聲音說道:“祖母說什麼呢,我們這不是來了嘛!”
只見屏風旁的側門簾子被一隻手掀起,先是走進來一個丫鬟,後面便接着進來一個絕色的美人兒:“祖母,是我中途弄丟了耳環,這才勞煩大姐跟弟弟隨我回去找的,您可莫生孫女的氣呀!”
自打賀蓮房出了佛堂,自己又做了那光怪陸離的夢,賀茉回是越來越圓滑,越來越會做人了,徐氏對她也是一日比一日看重、疼愛。聽了她的話,便慈愛道:“丟了便丟了,讓下人找也就是了,這麼冷的天兒,你也不怕凍壞了,瞧那小臉,真是通紅通紅的。”
賀茉回巧笑倩兮的走近,行了禮,後頭跟着走進來的賀蘭潛便毫不客氣地拆她臺:“祖母,二姐越來越丟三落四了,我跟大姐可是一番好找呀,您可得好好說說她,孫兒真怕哪天她連自己的腦瓜子都丟了!”
“你這孩子!”徐氏被逗得開懷,忙招手讓寶貝金孫到身邊去,賀蘭潛便小跑着撲了過去,直直撲到徐氏懷中。
“潛兒!你動作輕一些,莫壓着了祖母。”隨着這輕柔動聽的嗓音落下,簾子後又走出一人。
起先張氏一家見了賀紅妝與賀綠意,便覺得這兩個小姐貌美如花,便是找遍了滁州也找不到能比得上的,可後來簾子一掀,先是走出個美麗絕倫的賀茉回,然後是精緻如玉的賀蘭潛,這美人兒一個接一個,後頭居然還有個眉目如畫的賀蓮房!
賀氏一族竟出得如此多的美人!
回頭再一看兩個庶出小姐,那嬌豔的容貌瞬間便低了好幾個檔次。在滁州時,張家的兩個小姐也算出了名的美貌,不少人都上門求娶,可大徐氏一心要她們嫁個好的,能扶持幫襯張家的貴人,所以一直拖着未嫁,兩個小姐都及笄了,如今卻還是沒有婚約。
原以爲自家的孫女便是美貌過人,可和賀家女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莫說是跟嫡出千金比了,就是庶出的,也甩她們一大截!
大徐氏愈發的嫉妒徐氏,怎麼什麼好的都被她得去了?自己嫁了個商人,被逼離京,丈夫又是個濫情的,府裡姨娘衆多,生出個兒子又如此沒出息,家道中落,可徐氏嫁入賀家這樣的望族,丈夫卻終身未曾納妾,兒子還是朝廷一品的大官兒,更是養出了好幾個絕色的孫女,單單是賀家女的容貌,便是賀家的小少爺是個紈絝,日後也是數不清的富貴榮華!
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了。
徐氏笑道:“祖母身體好着呢,倒是蓮兒你們,快見過你們的大姨奶奶和表伯父表伯母,以及你們的表哥表姐們。”
表哥?
賀蓮房微微一笑,張正書也配被她們叫表哥?她的表哥,是靖國公府頂天立地的藍家四傑,張正書這樣的貨色,算得了什麼?!
可她面上卻看不出一絲輕蔑:“見過大姨奶奶,見過表伯父表伯母,見過表哥和兩位表姐。”
一開始見了賀紅妝跟賀綠意,張正書便眼珠子發直,再打賀茉回出現,張正書就更加沒魂兒了,口水都要低下來,後來見了賀蓮房,更是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也不知他是哪裡來的自信,竟想着,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能高中狀元,便要娶了這賀家兩個嫡女,作爲自己的妻妾,如此效法娥皇女英,豈不是美事一樁?!
他越想越興奮,都沒反應過來賀蓮房姐弟三人的招呼,待他回神,人家已經問候完紛紛落座了。
賀蘭潛第一眼就討厭這個表哥,他看着對方恨不得把兩隻眼珠子黏在他兩個姐姐身上的齷齪樣,不禁嫌惡的撇撇嘴。就這樣的弱雞,他一拳就能將其揍掉十顆大牙!
接收到賀蘭潛警告目光的張正書卻沒反應過來,仍舊盯着賀茉回看,不一會,再看向賀蓮房,來回在心底考慮着,到底要先娶誰入門呢?不如一同娶了,洞房花燭,三人共赴巫山,該是多美妙的事!
“大姐。”賀蘭潛側過身子,趴到賀蓮房耳邊說:“我一拳能揍掉這個表哥十顆大牙,你信不信?”
賀蓮房一聽,忍俊不禁,她這一笑,更是清麗動人,張正書簡直魂兒都給勾走了!“你呀,怎地習武之後越發的暴力了,人家招你惹你,你就要揍掉他十顆大牙?”少說也得二十顆才行。
賀蘭潛哼了一聲,“我不喜歡這家人。”一個個慫的跟沒見過世面一樣,眼底的貪婪擋都擋不住。“大姐,你跟二姐院子外頭記得多找人看守,我覺得這家人不是個好的。”在大舅舅和幾位表哥的教導下,賀蘭潛不僅武藝精進不少,就連看人的本事都強了。藍晨大表哥是大理寺少卿,掌管刑獄審案,經常抓着賀蘭潛陪他一同審訊,藉由這些案件教他如何識人及鍛鍊邏輯,所以別看賀蘭潛小,他的心眼可比誰都多。
看着這樣的潛兒,再想着上一世無人教導在上官氏刺激下總是脾氣暴躁易怒的潛兒,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對於弟弟的進步,賀蓮房看在眼裡,也不吝於表揚他:“是是是,我知道咱們潛兒最聰明,你說的準沒錯,待會兒我便命人將院子外頭的警戒加強一倍,好不好?”
得了滿意的回答,賀蘭潛這才笑眯了眼睛。
衆人又寒暄了一盞茶的功夫,賀勵便讓賀安帶張家一行人去客院下榻。
客院早已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牀褥被面等都換了新的,住進張家人和他們帶來的下人都還綽綽有餘。賀安跟他們分別介紹了房子的佈局後便退下了,客院中只剩下張氏一家及他們的僕傭。
張家大小姐,叫做張靈芝的悄悄跟她的母親,也就是張員外的姨娘孫姨娘說:“姨娘,這大學士府好闊氣呀,連這個客院都跟咱家的院子差不多大了!”她想起先前看見的賀蓮房,對方從簾子後走出,身後跟了一大堆的丫鬟婆子,自己身邊呢?只有一個貼身丫鬟,相比之下相形見絀,心裡是又羨慕又妒忌。不過好在如今他們家也在燕涼了,以後只要把賀家巴緊,好日子在後頭呢!
孫姨娘也被這客院迷了眼:“是啊……瞧這院子,多大、多好!”
大徐氏聽不得他們這樣小家子氣的話,但對方是姨娘跟庶女,沒見過世面,所以也沒惱怒,一一分了房間。
因爲旅途辛勞,各自便都想着要休息,可很快的,便有媽媽帶着婢女們前來送上膳食與熱水,供他們止飢和潔淨身體。水裡撒了花瓣,房內點了薰香,不知有多麼享受!
來送膳的是陸媽媽,她回去後,將自己所看到的一一告知了在賀勵書房裡頭的賀蓮房。收到膳食後只有大徐氏無動於衷,其他人都是面露喜色,張正書則一個勁兒地跟她打聽幾位小姐。“小姐,何必對他們如此好?老奴瞧着他們都不是個好的,老爺將他們留在府中暫住,日子久了,怕是要弄出什麼幺蛾子!好好的客院,給他們住真是可惜了!”
賀蓮房輕笑:“來者即是客,總不能讓人說我們怠慢了祖母的親人。陸媽媽,你覺得客院給他們住可惜,可我瞧呀,那張老夫人卻惱得很呢!”
陸媽媽還沒來得及問,賀蘭潛就好奇道:“爲何惱怒?難道是嫌我們待他們不夠親熱不夠好?”說完又自顧自的道:“誰會待一大羣吸血的水蛭好呀,又不是有病!”
這話一出,就連正寫奏摺的賀勵都笑了,站在他身邊磨墨的賀茉回也笑彎了腰。
賀蓮房點點頭,讚道:“潛兒如今看人的眼光是越發的準了。”那家子人,可不就是吸血的水蛭麼?咬住你就不撒口,直把你吸的皮肉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