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府裡裡外外重兵把守,幾裡之內,無人敢靠近。
外人看來,水府氣數將盡,在等着最後的判決。
唯有內部的人知曉,皇上美其名曰重兵把守爲監視。實則是保護水府,免遭薄家毒手。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時機,水府唯一的籌碼,便是水貴妃,只要等她誕下皇子,一切便都有了轉機。
一頂黑色的轎子,停在水府的側門,御林軍舉起長矛攔截。轎子裡遞出一張文書,御林軍便放了行。
轎子一直擡到水府的書房外,適才停了下來。
管家畢恭畢敬的將人請了進去,緊緊的關上門扉,神態嚴謹的守在門外。
來人穿着一襲灰色錦袍,不高,大約一尺六,身材清瘦,寬大的錦袍罩在身上,支撐不起來,有種小孩子穿大人衣物的感覺。頭戴帷帽,進了書房,也不曾放鬆警惕,遮得嚴嚴實實。
“燕北流寇橫行,你奏請皇上,親自去剿滅,帶罪立功。待水貴妃生下皇子,你再回京封賞!”來人說話的嗓音沙啞彷彿含着沙子,聽不出原本的聲音。
水峘也有此想法,在京都,雖是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可終歸不安全。燕北,薄家要下手,也是鞭長莫及!
“微臣也有此想法。”水峘沒料到他會栽在一個女人手中!想到被戲耍的恥辱,仇恨的烈火在心頭熊熊燃燒。
“龔青嵐……暫且莫要對付。”伸手將一封信放在書案上,手指是久不見天日的慘白,透着深深的陰寒。“信你遞給定國將軍府盛老將軍,明日得到皇上的准許,你便立即帶家眷前往燕北。”加重語氣道:“切莫停留!”
盛將軍?
水峘有點不明白他的用意。
定國將軍府已經大不如從前,子嗣並沒有出衆之人。如今的地位,已經被沈長宏取代。
“定國將軍府有用處?”水峘問出心底的疑問,雖然是並列京都四大家,可開始衰落了。
“你只管照做便是。”語氣裡透着被質疑的不悅。
水峘渾濁的目光閃過一抹暗芒,思索着將自己的顧慮說道:“去燕北皇上同意了,百官也會勸諫。畢竟,皇上已經派了曹將軍過去,微臣若再去,恐怕不妥。燕北大局都由燕北王掌控,齊府多少與燕北王府有牽扯,就怕出了虎口又落入狼窩。”這幾日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在燕北避開了薄家,可又有個燕北王府鎮壓。莫說對付龔青嵐,到了燕北就怕龔青嵐利用燕北王府對付他!
灰衣人低低的笑了聲,似在笑水峘的小心謹慎,又彷彿是並沒有將他說的燕王府放進眼底。諱莫如深道:“你莫要操心,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說罷,便拂動着迆地的寬大袖擺,離開了水府。
水峘望着書案上的信,目光漸漸暗沉,將信貼身收好。
——
皇宮
寧和殿已經掛上了白色的帷幔,大殿中央停着靈柩,兩邊點滿了兩排白色高高的蠟燭。
整個宮殿死氣沉沉,來回走動的宮婢大氣不敢喘,惦着腳尖,輕來輕往。
幕畫停靈三天,便要安葬。
皇后一身素色,蹲在地上燒錢紙。看着幕畫安詳的躺在靈柩內,起身替她整理了珠釵髮飾,目光溫柔慈祥。
畫兒,你的委屈,母后定不讓你白受。
出殯之日,便是你大仇得報之時!
孝姑姑跪在地上,感受着壓抑得窒息的氣氛。望着殿外陰沉沉的天氣,似一團烏墜墜的濃墨,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殿內傳來一陣哭聲,哀婉淒涼。
孝姑姑摸着滾落的淚水,知道到了哭靈的時辰。
“皇后娘娘,幕畫公主明日便下葬,您先去寢宮休憩一會。”哭靈後,孝姑姑起身,攙扶着淚滿衣襟的皇后,心裡也有些不好受。
皇后微微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幕畫,閉上眼道:“蓋棺。”
孝姑姑一愣,隨即應道:“是。”
而水貴妃的宮殿內,依舊璀璨生光,金碧輝煌,絲毫感受不到一絲哀傷。
水貴妃側躺在軟塌上,宮裝寬大的穿在身上,柔軟的貼服在曼妙的身姿,勾勒出曲線。只是在腹部處,尤爲的凸出高高隆起的肚子。
不影響美觀,反而爲她增添了一抹獨特的韻味。
撫弄着剛剛滿六個月的肚子,嘴角掛着一抹柔和的笑容,再過四個月,再過四個月她便不用被囚困在這華麗的牢籠。
“娘娘,藥來了。”宮婢端上湯藥伺候水貴妃飲下。
水貴妃皺了皺眉,近日來,噩夢纏身,動了胎氣,太醫叮囑着要吃藥。
看着濃稠的藥汁,苦澀的味道便蔓延了整個口腔。權衡一番,終究是爲了肚子裡的籌碼,屏息一口喝盡。
“今日後,不用在喝藥了。”水貴妃揀了一粒蜜餞放在嘴裡,淡淡的說道:“父親可有來信?”
宮婢緩緩的搖頭:“娘娘,這藥今兒個是最後一副了。”
聞言,水貴妃頷首。闔眼,舒服的躺在榻上。輕柔的摸着腹部,突然,掌心下一陣涌動,胎兒用力的踹了一下。肚子便傳出陣陣的疼痛,神色一慌:“來人,快來人,本宮肚子痛。”
水貴妃猛然睜開眼睛,尖銳的叫着宮婢。
宮婢急匆匆的圍了上來,皇上爲水貴妃準備的女醫,替她把脈,看着水貴妃臉色蒼白,冷汗涔涔,擰眉道:“貴妃娘娘這是要生了。”
水貴妃難以置信的說道:“離產期還有三個多月,爲何今日要生了?”心中的驚恐不安,孩子才六月,方纔成型,倘若生下來,定然是養不活的。
“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水貴妃哀求着女醫,神色悽惶。肚子裡的孩子,肩挑着水府的命脈,榮華興衰。
女醫把脈,摸着肚子,沉吟道:“沒辦法了,已經開始發作。史記上也有記載,胎生五月,亦有成活的機率。”
水貴妃抱着最後一絲的希望,只希望孩子能平安的生下來。
宮殿里人人都緊提着心,裡裡外外的忙碌,女醫來了四五個,全都幫水貴妃接生。
水貴妃被一波一波的痛楚襲擊,隱忍不住的呻吟尖叫。
從晌午到傍晚,孩子依舊沒有生出來,羊水也沒有破。水貴妃痛的滿身大汗,浸溼了牀褥。渾身的力氣已經用盡,再也提不上一絲的力氣勁。
一陣痛楚過去,費力的睜開眼,氣若游絲的說道:“可有去信通知父親和皇上?”
衆人面面相覷,水貴妃發作,便有人去通報。如今過了大半天,依舊沒有動靜,怕是被人劫了下來。
水貴妃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眼底閃過陰狠,咬牙切齒道:“是她!一定是皇后那個毒婦害我!”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然睜大了眼睛:“藥!湯藥有問題!你們快去把本宮的藥拿去給太醫檢查……”若是抓到了皇后的把柄,這個孩子留不住,也不強求了。
“啊——”水貴妃肚子又開始痛起來,抱着肚子在牀上翻來覆去,疼痛像是沒有盡頭,一波接着一波,消耗着她的力氣。
“譁——”下身一熱,似有股水流出來,水貴妃驚惶的喊道:“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女醫檢查了一番,道:“娘娘,羊水破了。”眉宇間卻是濃濃的憂愁,宮口只開了兩指,羊水若是流盡,孩子沒有出來……
水貴妃身旁的宮婢似乎看出了女醫的凝重,連忙喚人去提熱水,緊張的詢問道:“娘娘,平安還是兇險?”
女醫看着雙手攥着牀柱上的白綾,淒厲的喊叫的水貴妃,道:“兇!”
水貴妃肚子一波波墜痛,最難忍的是下身痠痛撐裂感。強烈的有便意,想要出恭。
“扶本宮出恭。”水貴妃披頭散髮,汗水溼濡了烏髮,緊緊的黏貼在臉頰、額頭。
宮婢連忙上來攙扶着下牀,水貴妃起身,只覺得墜痛越發明顯,雙腿發軟,一股股熱流涌出,渾濁的水滴落在地上。
水貴妃出恭,卻是屙不出來。躺在牀上,女醫摸着肚子,臉色愈發的沉重。對一旁的宮婢道:“煎藥去。”
宮婢心一沉,這是難產!
“這催產藥……”孩子保得住麼?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便被女醫打斷:“這樣下去,孩子也是悶死孃胎,娘娘性命難保!”
宮婢一聽,嚇得渾身哆嗦,連忙跑了出去煎藥。
水貴妃喝下藥,還是沒有多大的作用,雙手發軟,已經使不出力氣。
陰冷的風從四周灌進大殿,吹拂着金絲紗幔,水貴妃徹骨的冷,看着飛舞的紗幔中,站着一個滿臉滿嘴都是血的水芊芊,瞳孔一縮,尖利的指甲嵌進宮婢的手臂裡,尖叫道:“鬼啊!”
“娘娘別怕,是起風了。”宮婢說着,起身把四周的窗戶給關上。
水貴妃眼底佈滿了驚恐,呆滯的望着窗口。醫女見狀,連忙掐着她的人中,刺痛將水貴妃拉回了神,喃喃的說道:“難產麼?”
“娘娘,羊水破了,只是要吃些苦頭。”女醫安撫道。
水貴妃心一沉,陣痛將她折磨的筋疲力盡,這都生了快一天了,孩子依舊沒有動靜,恐怕不妙。
女醫心裡也急的上火,皇上那邊沒有動靜。她也不敢自作主張。水貴妃食膳中放了催產藥,量一點一點的加,時纔會提前發作。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不用想,肯定是被皇后給攔住了。
看着臉色慘白,氣息漸弱的水貴妃,牙一咬。將參片塞進水貴妃的嘴裡,雙手揉上了肚子:“娘娘,得罪了。”
水貴妃一驚:“你……”
“娘娘,羊水流盡了,宮口還只有兩指,若再不生出來,孩子也是要悶死。揉肚子把孩子揉下來,興許還有活的機會。”女醫神色冷然,孩子死了,大的留着她不會受牽連。若是一屍兩命,她的命恐怕不保。
水貴妃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霎時手腳冰涼,卻也沒有阻止,配合着女醫的動作用力。
不知過了多久,水貴妃痛得嗓子喊啞,終於聽到女醫說:“快,娘娘快用力,看到頭了!”
水貴妃雙手死死的攥住白綾,拼盡一口氣,將孩子往外擠。
“啪——”
風聲呼嘯,將門窗吹開。水貴妃雙眼無神的望去,便看到窗戶外飄蕩着水芊芊,臉色煞白,伸着手要來奪命。美目圓睜,避開視線,落在門口,滿身血的即墨畫,披頭散髮,彷彿聽到她嘴裡喊着:我死的好慘,死得好慘,爲什麼要殺我。
極度的驚恐籠罩着水貴妃,啊地尖叫一聲,一口氣嚇的泄了,出了半個頭孩子,縮回了肚子。
——
未央宮,皇后看着捆綁着扔在殿中央的宮婢,撫弄着手指上的指套,神情懨懨,卻依舊難掩渾身的貴氣。
望着外邊的天色,濃稠的如化不開的墨。嘴角微微上揚,溫和的詢問道:“這都快一日了,貴妃娘娘這胎生了麼?”
孝姑姑搖頭:“奴婢方纔打聽了,聽說是難產。”
皇后點頭,眉宇間有着一抹憂色:“頭胎都比較難生,貴妃娘娘怕是要多吃些苦頭。”最後兩個字,輕飄飄的落在孝姑姑耳畔,帶着徹骨的冷意。
水貴妃那邊,都是她一手佈置,消息一律封鎖了,不得散播出去。
就算水貴妃福大命大,活了下來,孩子是萬萬別想要了!
“畫兒看來等不及了,她纔會這麼早發作,給畫兒去做伴。”皇后幽幽的說道,清冷如皎的夜明珠光輝,傾灑在皇后蒼白的面色上,陡然增添了一抹瘮人的陰冷之氣。
倒在地上的兩個宮婢,似乎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嚇得肝膽俱裂。皇后當着她們的面說,斷然是沒想要給他們留活路!
“將她們處理了。”皇后擺了擺手,揉着眉心,疲倦的闔上眼。
孝姑姑吩咐侍衛拖了下去,而後尋兩個身量差不多的宮婢,扮作她們的模樣。
回到未央宮,便聽到有人來報:“皇后娘娘,水貴妃產下一位皇子,皇子夭折了……後來……後來又給醫治活。”
皇后霍然睜開眼眸,挑着精細的眉道:“皇上那邊通知了麼?”
“不曾!”
“那還不快去!這麼大的喜事兒!”皇后眼底閃過一道冷芒,起身,宮婢們手中捧着一排托盤,上面疊放着鳳冠、髮釵、鳳袍。
素淨的臉上,塗抹了胭脂,蒼白的臉頰霎時氣色紅潤。更衣收惙好,便坐着鳳輦前往晨曦宮。
御書房裡批改着奏摺的即墨擎天,聽到這消息,眼底閃過驚詫,連忙闊步朝晨曦宮而去。
——
水貴妃眼底閃過哀傷,將手中的襁褓給早先備好的乳母,讓她抱下去。
躺在宮婢已經整理乾淨的牀榻上,滿室的血腥味,即使點了幾處的薰香,也掩蓋不了。
想到生孩子時出現的那一幕,水貴妃眼底閃爍着怨毒的光芒,雙手死死的抓着牀褥:薄黎晚!
三個字,放在嘴裡來回咀嚼,恨不得把皇后給嚼碎了!
“皇后娘娘金安。”這時,殿外傳來宮婢的請安聲,水貴妃斂去眼底蝕骨的恨,強撐着要起身。
“妹妹剛剛產下皇兒,傷了身子,好生躺着修養,莫要下牀請安。”皇后溫柔慈祥的模樣,彷彿是看着自家的姐妹,輕柔的按着水貴妃的肩頭,給她將引枕抽去,平躺在枕頭上:“宮中許久都不曾見這喜事,妹妹如今可是立了大功,讓宮裡頭熱鬧熱鬧。皇上這一高興,許多事兒就可以將功折罪了。”
水貴妃聽着皇后話裡的深意,眼底有着惶恐,怯怯的說道:“皇后娘娘,您莫要折煞了妾身。妾身這是帶罪之身,能給妾身平安產下皇子,已是天大的恩賜,怎敢奢想皇上赦免臣妾。”語氣里布滿了歉疚。
皇后嘆息,眼底閃過一抹傷痛,無奈的說道:“也是畫兒頑皮,你就別想這麼多的糟心事,好好的坐月子。”等着本宮來索命。
水貴妃辨不清她話中真假,可宮裡人,十句有十一句是假的,又有何能信?
想到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皇后給她的膳食添加催產藥,斷然不止是想要她提前產子,恐怕其中還有不爲人知的陰謀。
“臣妾謝皇后娘娘不計較。”水貴妃嘴角掛着淺淺的笑,似乎真的信了皇后的話,一時間,氣氛融洽和諧,姐妹情深。
即墨擎天進來,便是看到這詭異的一幕,急促的步伐微微一頓,放緩了腳步進來。
關切的詢問道:“音兒,身子可有不適?”撩開袍擺,坐在牀邊,伸手替她撥開黏在眼角的溼發。
水貴妃美目蘊含着水光,臉頰酡紅,嬌羞無限。伸手握着即墨擎天的手,柔聲道:“皇上,臣妾無礙。”
“可有通知水愛卿?”即墨擎天眼底佈滿柔情,彷彿沒有看到站在牀邊的皇后,溫聲詢問。
水貴妃一怔,目光怯怯的看向皇后,似乎有些委屈,隨即垂着頭道:“臣妾發作的時候便讓宮婢傳口信出去,恐怕父親有事兒耽擱了。”
即墨擎天從水貴妃那一眼,就知道是皇后搗的鬼。
“皇上,幸好臣妾有皇上鴻福庇護,才死裡逃生的產下皇兒。只是……只是可憐了我們皇兒,差點便見不得他父皇了。”水貴妃嬌柔的偎進即墨擎天的懷裡,輕聲啜泣。
即墨擎天被她誇的心裡舒坦,隨即聽到死裡逃生,便知是遇上難產的事。可,爲何他半點消息也不曾接到?
臉色驀然陰沉,冷厲的說道:“皇后,你身爲中宮之首,後宮之事會不知曉?水貴妃難產,爲何不通稟朕?”
皇后爲難的說道:“皇上,你奪去了臣妾鳳印,禁足在未央宮,大權交由水貴妃掌管。臣妾方纔痛失愛女,渾渾噩噩,精神不濟,豈有旁的心思顧慮後宮?”頓了頓,睨了眼水貴妃說道:“若是臣妾胡亂通傳,水貴妃如今又無事,皇上豈不是會怪罪臣妾在心思惡毒,咒水貴妃母子麼?”
即墨擎天一噎,面色鐵青。
“本宮來還不曾見小皇子,快快讓乳母抱出來,讓臣妾瞧瞧,看是像皇上多一些,還是像水貴妃。”皇后輕巧的轉移了話題。
水貴妃有些遲疑,她不得不防薄黎晚。
皇上卻來了興致,讓宮婢將孩子抱出來。
不到片刻,乳母將孩子抱了出來。即墨擎天抱着孩子,看着他似一個小猴兒一般,一丁點大,淡色稀疏的毛髮,惹人憐愛。
皇后湊近一瞧,笑道:“生的好標緻的孩子,比本宮當年生下的睿兒還要大一些,想來身子要強壯好養,水貴妃有福了。”
這話聽着是誇讚,可卻讓人聽出其中的深意來。
即墨擎天眸光一閃,睿王當初是足月產下,身子弱小,仔細比較,確實比懷中的孩子小一些。本來這算是喜事,可關鍵是水貴妃六月產子,孩子是早產,斷然不會有這麼好的氣色。
心一沉,冰冷質疑的目光看向水貴妃。
水貴妃心中一驚,慌亂的看着孩子。皇后不說,她也不曾留意這些個問題,她這是第一胎,哪裡知曉孩子的大小不同之處?無措的看向女醫,女醫卻是低垂着頭。心裡的不安擴大,臉上漸漸發白。
即墨擎天看在眼底,臉色黑沉如墨:“傳太醫!”
水貴妃堅硬的貝齒咬緊柔軟的脣瓣,本就粉白的脣,霎時血色褪盡。蒼白孱弱的看着皇上,柔弱的好似風一吹便倒了。
若是平日裡,即墨擎天斷然會一番憐愛。可如今,事關子嗣血脈大事,斷然不會輕易的被糊弄過去。
太醫匆匆提着藥箱來了,即墨擎天將孩子遞給太醫:“太醫,這個孩子可是足月?”
聞言,水貴妃搖搖欲墜,兩眼發黑。
太醫仔細檢查了一番,點頭道:“這個孩子先天不足,是早產而下的孩子。”
水貴妃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向即墨擎天撒嬌,便聽到太醫說道:“問題不大,這孩子在母胎八月,身子各方面已經長成,好生調養,會如常人一般健全。”
八個月?六個月?
細細的算日子,八個月前水貴妃回孃家探親……
即墨擎天心思一轉,霎時想到水峘與水貴妃原本抵死不認殺幕畫的事情,後來護衛被扔出來的時候,他們便認賬了。當初他就猜想有把柄在龔青嵐手中,卻猜不出是什麼。
倘若這個孩子是水貴妃與護衛的孽種,所有的事情便說的通。他們認罪,他不會誅九族流放。他們不認罪,龔青嵐將事情兜出來,他們便是死罪一條。孰輕孰重?他們自然心裡有一本賬!
即墨擎天渾身縈繞着黑氣,目光凌厲如刀的射向水貴妃。水貴妃惶恐的向牀榻內縮,搖着頭說道:“不是的,皇上,不是的,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到嘴邊的解釋,水貴妃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皇上是因爲要重用水府,適才對他們一再忍讓。可若是欺君,混淆皇室血脈,這等大罪,皇上斷然不會容忍。大越不是隻有她父親‘忠心’,沒有了父親,不代表皇上沒有其他的人選!
她後悔了!
此刻清楚的明白,她中了圈套!
皇兒生下來便夭折了,女醫給她提議,隨便找一個男嬰替代了夭折的皇子。
她一心想着要救水府,只要孩子是活着的,她手中便有籌碼。一時沒有想到許多疑點,爲何孩子夭折了,女醫能很快的找到一個孩子替代?這顯然是早有預謀!
“水貴妃,難產,殞了!”即墨擎天額角青筋爆鼓,眼底佈滿了陰霾,他重用水府,不代表水府可以犯下欺君之罪!
“不!皇上,臣妾是冤枉的!皇兒夭折了,皇上,臣妾的膳食被放了催產藥,提前發作,皇兒沒能活過來。臣妾怕皇上怪罪水府,臣妾適才,適才做出糊塗事!”水貴妃聽到皇上要賜死她,被巨大的恐懼籠罩,不敢有絲毫隱瞞的說出來。
“水貴妃,這個孩子若是替代的,那便是你早有預謀。否則,怎知皇子會活不下去?”皇后適時的提出疑問。
即墨擎天陰冷的看着水貴妃,未料到她與別的男人苟且,yin亂後宮!
且,用低賤男子的血脈,冒充皇室血脈!
罪不可恕!
“宮刑!”即墨擎天扔下孩子,轉身就走。
“不,皇上,你要相信臣妾,臣妾是冤枉的。”水貴妃連滾帶爬的掉落在牀下,顧不上疼痛,死死的抱住即墨擎天的腿。
即墨擎天眼底閃過厭惡,一腳踹在水貴妃的胸口,冷笑道:“夭折的皇兒在何處?”
水貴妃一怔,連忙讓人去挖出來!
過了半柱香的時辰,宮婢慌慌張張的走來,對着水貴妃搖頭:孩子不見了!
水貴妃心裡涼了半截,目光憎恨的看着薄黎晚,這一切都是她佈置好的!倘若沒有讓人扮鬼嚇她,她的皇兒也不會夭折,就不會有接下來的這些事情。
“皇上,是皇后,是皇后陷害臣妾。皇后怨恨臣妾父親殺了幕畫公主,皇上偏袒,心裡怨氣難消,便要對臣妾下手,讓您處置臣妾!”水貴妃聲淚俱下,捂着痛疼難忍的胸口,控訴着薄黎晚。
皇后輕輕的笑道:“皇上,妹妹說臣妾陷害她,不如將那姦夫帶來對峙?”
聞言,水貴妃鎮定了下來。
看着被帶上來的男人,眸光微閃,緊緊的收攏手指。
“水貴妃回府探親,與你有染,懷有孽種,混淆皇室血脈。你可認罪?”即墨擎天陰鷙的看着黑衣人,恨不得將他活颳了!沒有人能忍受被戴綠帽子,何況還是驕傲尊貴,不可一世的九五之尊!
黑衣人淡淡的看了眼襁褓裡的孩子,視線落在水貴妃臉上,微微一笑道:“不認。”
水貴妃霎時鬆了一口氣。
“皇上何不滴血驗親呢?若是這個孩子不是皇上的,也不是這護衛的,那便是如水貴妃所說,是狸貓換太子。”皇后淡淡的提醒,目光溫和,彷彿大局掌控在她的手中。
水貴妃完全放鬆了下來,看着皇上用銀針紮在食指,擠出一滴血,隨即擠出孩子的一滴血,並沒有相溶。
護衛聽到狸貓換太子,眸光復雜,滴着血放進碗裡,孩子的血滴了一滴,兩滴血液在碗裡晃盪,緩緩的融爲一體。
“不!這不可能!皇上,一定是皇后動了手腳!”水貴妃瘋了一般,掀翻了小几,她早該想到,薄黎晚怎麼會這麼好心?一定是裡面動了手腳!
“妹妹若還咬定是本宮動手腳,那便請太醫爲皇上診脈!”皇后嘴角凝着一抹冷笑,若不是龔青嵐把黑衣人交給她時,提醒了一句:皇后娘娘難道不好奇皇上寵幸後宮,爲何十年都不曾有人有喜,偏巧水貴妃懷有身孕?
霎時,她醍醐灌頂!
龔青嵐抓住了護衛和水貴妃有染的證據,要挾護衛。護衛爲了水貴妃和孩子活下去,完成陰謀大計,斷然是會認罪,讓水貴妃藉由孩子翻身。
方纔她喚護衛出來對峙,自然知道他不會承認,所以在水裡動了手腳。等驗出孩子和護衛有血緣關係,水貴妃斷然會反抗,她再讓太醫診脈,斷了水貴妃一切的後路!
否則,她貿然讓太醫替皇上診脈,皇上心中會起疑,太醫被她給收買。如今,有事實爲證,由不得他不信!
“皇上當年服用長壽丹,斷了子嗣。”太醫神色凝重的說道。
水貴妃癱倒在地,她猜測過皇上不孕,便將這想法告訴了父親。父親的野心並不止女兒是寵妃,他要當國丈。便每次在皇上寵幸後,他進宮見她的時候,將護衛帶進來,與她私通。孩子的月份對的上,根本不會露出把柄。
可被皇后給她吃催產藥,提前生下孩子,然後裝鬼嚇得她把孩子悶死在腹中。便讓爲她接生的女醫,抓住她的心理,提建議狸貓換太子。刻意弄了一個月份偏大的孩子,留下破綻,月份對不上內侍公公登記臨幸的冊子,挑起皇上的疑心,一步一步的將她拉下陷阱,無法翻身!
即墨擎天緊緊的捏着拳頭,沒料到他早已斷了子嗣。
“立即行刑!”
“皇上——”水貴妃淚眼婆娑,還不待掙扎,便被嬤嬤堵住嘴,拖了出去。水貴妃淒厲的慘叫,盤旋在晨曦宮上空,久久不散。
皇后撫了撫鬢角髮絲,優雅高貴的走出晨曦宮。看到前庭行刑的地方,鮮血侵染一地,嘴角的笑容愈發濃烈。
——
水峘心裡莫名的慌,彷彿有什麼大事發生。連忙叫人去打聽宮裡頭髮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片刻,便有內侍公公帶着密詔出來,任命他連夜帶着家眷前往燕北,助曹將軍收復流寇,戴罪立功。
水峘心裡有疑心,難道事情有變?適才這麼匆忙?
猶豫了半晌,將密詔遞給幕僚。
幕僚看着手中的密詔,確實是皇帝的字體,還有私章。便開口道:“老爺,君心難測,怕是臨時有變。”
水峘沉吟了片刻:“我這就進宮會一會皇上。”
幕僚眸光微閃,道:“老爺還是快點啓程,皇上下密詔,便是不想透露,唯恐薄家半路誅殺、”
水峘心神一動,認可了幕僚的話。便讓人收拾包袱、箱籠,連夜帶着家眷出城。
水夫人心底難安,抱着小兒子坐在馬車上,憂心忡忡的說道:“老爺,音兒在宮裡頭安全麼?可要給她去信?”
水峘搖頭:“來不及了,等到燕北,再給她去信。”掀開簾子,望着城外連綿起伏的黑峰,嘆道:“連夜趕路,多數會不安全。”說罷,伸手給兒子拉高了被子。
水夫人也不好多說什麼,朝廷的事,她一概不知。
突然,平穩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前面幾百御林軍,舉着長矛,對準了馬車,待馬車停下來,迅速包圍。
水峘掀簾而出,看着御林軍包抄,疑惑的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御林軍首領薛濤,冷笑道:“水貴妃yin亂後宮,與護衛有染,產下孽種,處以極刑。皇上下旨將水府抄家滅族,水大人這連夜潛逃,罪加一等!”
水峘臉色微變,強笑道:“薛大人是否有什麼誤會?水貴妃還有四月才臨產,老夫這是奉命前往燕北上任……”
“這是聖旨!”薛濤將聖旨扔在水峘身上,手一揮:“拿下!”
水峘臉色一沉,拔出腰間的軟劍:“若老夫不從呢?”
“就地誅殺!”薛濤面若寒霜,冷酷的看着水峘,後退了幾步,拔出佩刀。
水峘心一沉,將密詔拿出來,遞給薛濤說:“這是皇上的密詔。”
薛濤目光冷硬而深沉,看着密詔,還不待開口,便聽到一道清麗的嗓音說道:“鳳鳴,你模仿字跡的本事見長。”
聞言,水峘目光冷凜的看去,只見龔青嵐站在小山坡上,清冷的月光傾灑在她的身上,腳下踏着繁盛紛亂的雜草,清風吹拂着搖曳,撩動着她逶迤及地的裙襬,似一朵絢爛綻放的玉蘭,空靈幽美。
聽着她的話,卻險些氣得內傷。
鳳鳴與她比肩而立,一句‘模仿字跡’讓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笑道:“閒來無事亂寫的罷了。”
“水大人還是隨薛大人回去,若是魂斷山野,可不值當,水貴妃等着你們收屍呢!”龔青嵐嗓音清脆悅耳,聽在水峘耳裡,猶如魔音貫耳。
水峘心一沉,心知斷然是宮裡頭出事,他中了計。今夜看來是逃不掉了,手一揮,護送的護衛全都拔出劍,齊齊圍着馬車,護住馬車內的人。
心底涌起濃烈的殺氣,一躍而下,邁開馬步,招式一場凌厲的朝圍着的御林軍殺去,突破重圍,來到龔青嵐跟前。不宰殺了這個賤人,難消他心頭恨!
一陣金戈交鳴聲起,鳳鳴敏捷的把龔青嵐護在身後,袖筒中的匕首滑落在手心,朝水峘的咽喉割去。
水峘向後退去,‘噗呲’一聲,長矛刺入血肉。雙眼圓睜,眼底滿是不甘,臉頰因痛苦而抽搐了幾下,滑到在地。
薛濤收回長矛,給鳳鳴道謝。“今日多謝國師,緝拿逃犯!”
鳳鳴拍了拍手掌,拿着錦帕根根擦拭,淡漠的說道:“嗯,記得回稟皇上,水大人慾刺殺本國師……我很不高興!”
薛濤眉毛抖動,抿緊了脣,一言不發的將水峘的家眷全都帶走關押。
一時哭聲鼎沸,一陣嘈雜聲。
龔青嵐看着被帶走的人,心裡總覺得怪異,水峘似乎是被人推出來的靶子,刻意讓他們收拾。好像,是爲了讓他們放鬆警惕防備?
摸着手腕上的玉鐲,龔青嵐陷入了沉思,思索着水峘在京中的勢力。他的靠山,不單單是皇上,這非常時期,水峘出府,他的靠山不可能不知道。
“叫埋伏的人回去吧。”龔青嵐望了眼黑沉沉的天際,她當時還擔心有場硬仗要打呢。
鳳鳴同樣心中察覺不對,卻沒有多說什麼,帶着龔青嵐進城。
所有人離開後,山道上恢復一片空寂,原本龔青嵐所站的位置,出現一個戴着帷帽的灰袍人,儼然就是今晨出現在水府裡的人,望着龔青嵐乘上的馬車,目光諱莫如深。
龔青嵐坐在馬車上,左思右想,覺得這件事順利的有點詭異,想要開口問鳳鳴,卻見他闔眼靠在車壁上。雙手垂落在身側,紅色的袖擺處,露出半截宣紙,宣紙上露出兩個字,字體熟悉的即使閉上眼,都能在心底刻畫出。
伸手拿過來,兩截宣紙,一截上面是‘你待’兩個字,一截是‘好過對他人無心’。心念一動,從袖中拿出今日裡收到的信,將‘我心冷如冰’配合在一起,儼然是完整的一張。
“鳳鳴,你能說這是什麼?”龔青嵐目光冰冷,凜然的望着鳳鳴。
鳳鳴半睜着眼,隨意的一瞥,隨即猛然睜開眼,抿緊了脣。
“無聊時寫着玩的?”龔青嵐心中隱隱明白是怎麼回事,冷笑的說道:“鳳鳴,倘若齊景楓生出什麼誤會,我會抽死你!”
鳳鳴眸子一暗,有些心虛的別開眼,忽而看到城門口一襲白衣錦袍的男子,策馬奔騰進城門。
龔青嵐恰好是冷冷望向他的方向,餘光一瞥,也是捕捉到了,微微一怔,不確定的詢問道:“鳳鳴,方纔那是齊景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