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熟悉的沙發上，李山河看着對面的北大路，感覺有些不對勁。這老東西完全不似昨天那樣的慌張，反而顯得胸有成竹一般。
難道之前故意來激怒他，不是他的最後手段？李山河有種不祥的預感。
多想無益，時間來到五點鐘的時候，攝像機的指示燈亮起。
“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看nhk‘說一不二’，我是你們熟悉的牧野浩二……”
伴隨着主持人熟悉的開場白，第二回合的較量就正式開始了。
“繼續上一期的話題，之前愛羅武勇老師已經獲得了極大的優勢，經過一天的擱置之後，我想他們二人都有了更充足的準備。因爲昨天是北大路老師率先提問，今天就由愛羅武勇老師先開始。老師，您的論點還記得嗎？”
李山河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點頭道：“我在說‘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一碗清湯蕎麥麪》是我寫的’，所以北大路老師認爲我抄襲，完全都是站不住腳的！”
牧野浩二一揮手：“那麼，我們現在就有請老師的‘證人’。當然，我們不是法庭，所以在這裡叫他們嘉賓——事先說一句，牧野我也不知道他們都是誰哦！我和你們一樣，期待着兩人的精彩交鋒！”
觀衆們鬨笑一聲，期待着嘉賓的到來。
伴隨着bgm，一個窈窕的身影從後臺走了出來，阪本杳馬今天穿着一身體貼的ol裝束，讓觀衆們眼前一亮。
她坐到李山河旁邊的沙發上，擡了下眼鏡，儼然一副職場女強人的模樣。
“竟然是這麼美麗的女士！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和職務嗎？”
“我是阪本杳馬，曾經任職小學館《少年sunday》的主編，負責和北大路老師溝通工作。”杳馬笑着說，“順便一提，我身上的這件衣服，是愛羅武勇老師在漫畫裡設計的哦，他的確是一個百年一見的天才，這一點我想大家昨天都領教到了吧。”
觀衆鬨笑。牧野浩二做了個搞怪的表情：“哇奧，來自當事人編輯的第一手材料，絕對有着十足的分量！連這麼美麗的女士都能找來，我想北大路老師恐怕有危險了！”
北大路冷哼一聲，冷冷的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牧野浩二聳肩：“不管怎麼樣，現在你們有5分鐘的時間可以用來發言，您可以盡情的在這裡說出任何想說的東西。現在，計時開始！”
杳馬看了一眼李山河，早在昨天之前，李山河就找到了她，要她幫忙出場。既然已經改旗易幟，杳馬也不多做推辭，她拿起話筒，滔滔不絕的說起了當日和李山河見面之後的討論。
“愛羅武勇老師他當初的確說過，《一碗清湯蕎麥麪》不是他寫的……就算是他在到處投稿的時候，也堅持着這一種說法……恰恰相反的是，北大路突然寫出這種作品，風格轉變太生硬，反而更可疑……更致命的是，他的作品產量一直不高，後來寫出的質量也不高……”
崑崙飯館裡，大家圍着電視，七嘴八舌。
“小李哥的這個編輯竟然是女的！這麼漂亮啊！”
“哈哈，北大路這次死定了。這個杳馬真不錯，把我們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我決定了，我要努力賺錢娶杳馬！”
衆人一片鬨笑。
在阪本杳馬抖落着北大路黑材料的同時，李山河也死死盯着對面的沙發。
明明是對他不利的發言，爲什麼這傢伙還在冷笑？莫非他還有更大的底牌嗎？
杳馬發言完畢後，牧野浩二扶了扶胸口：“聽杳馬女士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北大路老師很不妙了。不過，一個作家一生中只有一兩部代表作，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杳馬看了他一眼，“的確很正常。不過，愛羅武勇老師卻寫出過許多同類的作品，兩相比較，你覺得誰更可信一些呢？”
“什麼？愛羅武勇老師有更多的作品？”牧野浩二驚訝道。
“是的。”杳馬點頭道，“他把這類作品叫做‘雞湯文’，並說這種雞湯文都是走投無路混飯吃的作者纔會寫的。當時他拿出了許多作品，篇篇都是經典……說實話，我不太明白這種文章，爲什麼被他很瞧不起的樣子，可能是天才的通病吧。”
觀衆席裡一片騷動，原來愛羅武勇這裡有更多的同類文？
再看看江郎才盡的北大路……這很明顯了吧！
牧野浩二吞了口口水，道：“那，我們什麼時候有幸看到呢？……”
“就在……”
嘀的一聲，計時到期了。杳馬面前的麥克風頓時被鎖死，她無奈的聳聳肩，把話筒放下。
“哎呀真可惜，偏偏是這個時候。”牧野浩二搖頭嘆息，“不過沒關係，一會兒又會輪到她的。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更多的‘雞湯’文了，嗯，這個名字真不錯啊！”
北大路站了起來，瞪了他一眼：“還等什麼，可以輪到我了嗎？”
“啊，北大路老師，您可以請您的嘉賓出場了……5分鐘，現在計時開始！”
北大路看着李山河冷冷一笑，站起來面向了後臺的方向，微微鞠躬，表現的十分尊敬。
他這一番做派，反而引起了觀衆們的無比好奇，就連牧野浩二也忍不住伸着脖子眺望。
當那個身影從後臺走出來的同時，觀衆席中陡然發出了連續不斷的驚呼聲。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保養的很好，可見平日生活裡養尊處優。他相貌堂堂，讓人一見就容易生出信賴之情，行走坐臥之間也頗有
李山河呆了呆，這傢伙的臉……有些眼熟啊，到底是誰啊？
牧野浩二沒忍住的站了起來，喊道：“三島由紀夫先生！原來是您！”
三島由紀夫！
李山河瞳孔一縮，原來是他！
這個名字可是如雷貫耳了！
文學與流行小說領域的雙料王者，作家富翁榜上超過李山河兩千萬而排名第一，活着的當代文豪，日本的驕傲，大衆的夢中情人，三島由紀夫！
這傢伙怎麼會過來？李山河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這種傢伙，在文學領域就相當於漫畫界的手冢治虫，用德高望重形容，完全不爲過！
電視機前，崑崙飯館裡的張傑也跳起來：“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可惡，以大欺小，成名作家來欺負小李哥，算什麼本事！”
“這傢伙果然就會出歪招！”
三島由紀夫的一舉一動都帶着從容，他拖着側立在一旁的北大路的胳膊，熱情的像是一個老朋友。
北大路感激涕零，兩人手把手，一同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同時，他隱蔽的看了一眼李山河。
怎麼樣，你背後有着老舍，但我也有三島由紀夫爲我撐腰啊！同樣都是文豪，誰怕誰！
牧野浩二這才相信，北大路真的是請來了超級厲害的嘉賓，讚歎道：“我真的很驚訝，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三島先生，此生無憾啊！不知，您和北大路老師認識多久了？”
三島由紀夫的笑容很溫和：“哪裡，北大路老師也是非常有才華的作家，雖然我們相見的次數不多，不過已經互相仰慕許久了。”
觀衆鬨笑。
李山河側目冷對，觀衆們現在完全被拉到對面去了。只是一個出場，就有這麼大的效果。
牧野浩二搓了搓手：“雖然我有很多話想說，不過索要簽名這種事，還是在節目結束後再偷偷做吧！”
“……那麼，5分鐘計時開始！”
三島由紀夫攏了一下頭髮，眼睛微微向上，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他原本就是一個美男子，光這一個動作，就讓他的話增加了幾分說服力。
“在兩年前，我和北大路先生剛剛相識。那是一個深冬的夜晚，我們在小飯館裡一邊暢聊着，一邊吃着烏冬面，這時看到了一對共用一碗麪的母子……”
觀衆們也瞪大了眼睛，這個開頭，不就是……
牧野浩二忍不住道：“啊，難道就是《一碗清湯蕎麥麪》的那對母子嗎？難道是真人真事？”
三島由紀夫笑了：“不，只是單純的在吃着烏冬面而已。”
北大路心中猛地一跳。
這和昨天說的不一樣啊！
不是在電話裡說好了嗎，把《一碗清湯蕎麥麪》的故事重新說出來，讓三島先生給自己做背書嗎？爲什麼臨時變卦了？
他背後開始滲出了冷汗，卻不敢催促三島先生，急得不行。
“我和北大路一起在做着想象力訓練，哦，‘想象力訓練’是小說家的一種功課，”三島由紀夫側了一下腦袋，突然看向李山河，“可能你們不太清楚，不過，我想愛羅武勇先生是知道的吧？”
李山河點點頭，拿起話筒：“就是隨意找一個常見的情景，以此爲根據，編出許多不同的故事。”
“對，謝謝愛羅武勇先生。”三島由紀夫衝李山河點頭致謝，“我和北大路的遊戲呢，則是一起討論這對母子的背景，北大路當時編出了‘因爲貧窮，只在每年的紀念日裡才吃得起一碗烏冬的母子’。當時只覺得是一個不錯的題材，誰想到北大路一年之後，卻發表出了那麼精彩的文章。”
三島由紀夫放下了話筒，示意發言完畢。
牧野浩二驚歎了一句，道：“沒想到這個故事是這樣來的，雖然不是真人真事，有些不完美，但北大路老師的原創性是真的毋庸置疑了啊！”
觀衆們也有些不情不願的鼓掌起來。
真狡猾。
李山河感慨了一句，三島由紀夫這傢伙，又爲北大路佔了臺，又爲自己撇清了嫌疑。想想也是，他這種等級的作家，若是有什麼污名，可是連日本都會一同蒙羞的，怎麼會那麼容易的就出面撒謊呢。
“李山河老師的提問回合完畢了，北大路老師的回答很完美，完美的證明了自己的原創性。”牧野浩二繼續着自己的主持人責任，“那麼，按照規則，接下來就應該是北大路老師這一方的提問了。老師，5分鐘時間，很請您開始。”
反擊的機會到來了！
北大路站了起來，看着一旁的溫和笑容，一咬牙。
三島由紀夫不是不願意爲自己背書，而是在奪取主動權！他根本沒有選擇，只能去做一條瘋狗，爲了三島的利益而瘋狂攀咬！
“我承認你是個天才，至少我就做不到同一時間連載那麼多的作品。不過，你說過，《一碗清湯蕎麥麪》不是你寫的，你也不承認是我寫的，這就是一個矛盾了。”
李山河眉頭一跳。
北大路緩緩的開口道，“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或許你也是被矇蔽的呢？你，可否讓那個人站出來呢？”
李山河拿起話筒：“做不到。”
“爲什麼？”北大路緊忙追問。
“沒有爲什麼，那個作者他不想出面。”李山河看了他一眼，“那只是我在香港認識的一個普通人，沒什麼特別的。”
“是不想出面，還是不能出面，或者說——那人知道自己是個欺世盜名之徒，不敢出面接受公衆的評判呢？”北大路一鼓作氣，“那個人的名字你我都清楚，難道還要我說出來嗎？”
李山河猛的站起來，怒視着對方：“北大路！你夠了！和老舍先生無關，這篇文章是另一個人給我的！”
牧野浩二連忙站在兩人中央，“哇哇哇，千萬別打起來啊！兩位！咱們都是文人！”耳機裡卻傳來了導演憤怒的喊聲“收視率42%了，讓他們打起來纔對！”
北大路根本沒理會牧野浩二，冷笑一聲，“是嗎？可觀衆們未必會這麼想呢。”
是的，觀衆們都已經好奇的不行了。
你在藏什麼？是不是真的有什麼不可見光的東西？
越是隱藏，就越證明你心虛！
不需要邏輯，只要追殺就行了！這就是公衆愛看的，八卦隱私永遠比事實更重要！
李山河終於明白了，這次辯論的目的，不在於誰勝誰負……
他們一開始，就是想把老舍先生拖進來！
爲什麼會這樣？他們是想做什麼？
看了一眼旁邊彷彿在看好戲的三島由紀夫，李山河知道，這一次，他必須拿出那個東西了！
李山河看了一眼時間，“好吧……等到我的回合，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回答的！”
5分鐘計時一結束，牧野浩二就連忙道：“那麼，愛羅武勇老師，大家都在等着呢。”
“北大路，本來我看在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人的份上，是不想這麼趕盡殺絕的。”李山河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肩膀，“不過，你實在是太卑鄙了。那麼，就讓我終結這次的鬧劇吧！”
他拍拍手，舞子就從後臺走了出來。她推着一個白板，上面密密麻麻的粘貼着幾張紙。
“攝像機，近景拍攝。”牧野浩二吩咐了一句，然後好奇的道：“這是什麼東西？愛羅武勇老師，您能否講解一下？”
“很簡單，這個東西，叫做‘抄襲調色盤’，是我對比了30部北大路的過往作品，總結出來的他抄襲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