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過八九十年代的動漫或者日劇,裡面有一個很有時代特色的場景:外賣員一邊喊着“小心”,一邊騎着自行車飛奔而過,然後就會撞到主角身上,便當飛的到處都是……
新世紀之後,這種場景就消失不見了。但在六十年代,舉着比人還高的便當盒子,簡直是每一家外賣必備的素養。送外賣不但是體力活,還是技術活。
張傑就是從外賣員做起的,這些工作對他來說不過是溫習罷了。他熟練的把便當擺放到自行車兩側的支架上,一個摞一個,很快便當盒子就比他人還高了。
他擦了下頭上的汗,吹噓道:“太久沒練了,以前能放二十個的。小李哥,不是我吹,要是放在剛進店那會兒,騎着車我手裡還能摞五個……”
李山河無語,看了看自己的自行車,兩側才各有三個便當,主要是後面綁了一個摺疊桌椅,佔了很大的空間。
“……少貧嘴了,快走吧!”
張傑應了一聲,穿上自行車棚旁邊掛着的外賣服裝,伸腿跨過自行車的橫樑,整個後背都暴露在李山河眼底。
李山河的嘴角抽了抽,外賣在此時的日本已經形成特有的文化。服裝清一色的都是短袖短襟的勞動用和服,上窄下寬,穿在身上如同一個飯糰。
最近幾年,又開始流行在背後寫上飯館的名字。
張傑背後,碩大的“崑崙”二字正對着李山河的眼睛。
好羞恥!這種衣服打死他都不會穿的!
這店名聽着不錯,怎麼一截取就滿滿的中二之氣?店名是哪個倒黴孩子起的啊?……他敲敲腦袋,突然想起來了,似乎這倒黴孩子就是李山河他自己……
兩人騎着自行車,穿梭在路上。此時的日本正處於經濟高速增長時期,滿眼看去,路上密密麻麻的自行車。道路兩旁的樓房也不過幾層高而已,若是一個不熟悉的人看了,還以爲這是八十年代的中國呢。
張傑費力的蹬着自行車,擦了下頭上的汗水,問道:“小李哥,送外賣真能賺大錢嗎?”
“當然。送外賣,是店裡唯一一個無封頂收入的職位。”
張傑不太理解,雖然這麼說,但老闆娘回來前的四十天時間內,光靠送外賣的話,又能掙多少錢?
李山河聳聳肩,道:“我問你,一個標準便當50日元,提成5日元;一個高檔便當120日元,提成15日元。問,如果一天賣一千個普通便當,提成是多少?”
張傑撓撓頭,他小學畢業文化,算術可不怎麼好。他雙手離了車把,掰着手指頭,算了半天,突然驚喜的道:“一千個便當,那就是五千日元!一個月就有,就有,就有……”
“一個月就是十五萬!”
“發財了!真的發財了!”
李山河擔任店長的時候,也算是管理階層了,月入不過三萬日元。現在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工資纔剛剛一萬出頭,可見這十五萬的預期利潤是多麼驚人的數字。
如果真能打下這麼大的事業,哪怕白斯文是老闆娘的親兒子,那也沒用了,沒人會和錢過不去。
張傑兩眼放光,興奮的不能自已。可過了一陣子,他終於反應過來,抱怨道:“小李哥,不能這麼算啊,我還想過每個人給我一塊錢,那我就成億萬富翁了呢!哪兒能一天賣一千個便當啊!”
李山河哈哈大笑,沒有回答,他按響了車鈴,快速向着前方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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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兩人就到了御茶之水站。這裡是著名的文化一條街,以往走到這裡的時候,都能聽到街道兩旁樂器店傳來悠揚的琴聲。
但在今天,這些店鋪無一例外的全部落下了門鎖,取而代之的是交通管制。
今天,是遊行日。
馬路中央,一羣人舉着示威的牌子,浩浩蕩蕩的封鎖了交通。寒風掩蓋不了這些人的熱情,各類標語和組織的旗幟在風中獵獵呼嘯。
幾輛大巴就在李山河兩人不遠處停下,一羣舉着盾牌的防暴警察快速列隊,警察們神情緊張,爲了避免事態升級,他們排成人牆阻擋着人羣。
李山河停下自行車,踮起腳尖,手搭涼亭看了一下遠方劍拔弩張的氣氛。人多的一眼望不到邊,估計一下,怎麼也有幾千人吧。
1960年代,是冷戰的開端。美蘇兩國在全球陣地上爭鋒,受他們的影響,不僅僅是日本,在世界各地,都有無數的民權運動誕生。
一股風吹過,吹動着李山河額前長髮。他怔怔的站在路旁,感受着時代的洪流在他身旁滾滾而過。
這就是大時代的開端啊。眼前這一幕,不過是這浩蕩時代中的一個縮影罷了。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被嗆的連連咳嗽。
“靠,差點忘了,現在也是pm2.5爆表的時代……”霧霾也跟着穿越了,這叫什麼事兒啊。
幾個管制交通的警察走過來,禁止了他們繼續前進,如果要再往前走,就必須繞路了。
突然,張傑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的道:“啊,小李哥,我明白了,咱們是把便當賣給警察吧?我跟你說小李哥,我從小就特別崇拜警察軍人這些職業……”
“我也想啊,不過現在我是資本家,”李山河聳聳肩,說道,“靠眼前這點警察,一千個便當根本賣不動。怎麼能靠他們呢?”
“啥?真要一天賣一千個啊?我還以爲小李哥你是在說笑的。”
“我什麼時候說笑過?”李山河一拍張傑的後腦勺,“讓你多讀點書你不聽,你來看看警察,是優良客戶嗎?”
遊行的人羣無邊無涯,放眼望去,馬路盡頭都是帶着頭盔和口罩的學生。他們幾乎把警察淹沒了,在人潮中,那點苦苦支撐的警察,真像是洶涌大潮中的點綴一般,絲毫不起眼。
張傑摸着被拍的地方,嘟囔了兩句,觀察了一會兒,突然道:“學生們好像是在分批衝擊警察的隊伍?”
學生們的打扮,雖然大同小異,都是口罩AA安全帽AA竹竿,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們的帽子上印着自己組織的名稱,明顯是分成了許多小團體的。
“沒錯,”李山河打了個響指,“學生們連續不斷的騷擾,警察的警力這麼緊張,就算我們賣給他們,他們也沒時間吃飯啊!你賣給他們飯糰還差不多,兩口就能吃完一個。”
張傑撇撇嘴:“飯糰?這東西根本不賺錢啊!”
“所以我們做的不是警察的生意,而是做學生的生意,”李山河痛心疾首的教育道,“你這政治覺悟還不行啊,不僅要自己賺錢,還要爲日本的民主進程添堵……哦不,添磚加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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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人推着自行車,到了文京區的大學圈時,這次的目的地就離這裡不遠了。
滿眼望去都是人,李山河眼中興奮之情愈發熱烈起來,這些可都是優良的客戶,移動的鈔票啊!
不久之前,李山河在尋找商機,查閱資料到這裡的時候,就感覺到了有賺錢的機會在其中。
這次學生運動,可不是小打小鬧,而是從1960年持續至今,已有八年的歷史了,甚至波及到全東京的大學。
鬧的有多大?東京大部分的大學,已經停課兩年多了。學校已經完全停擺,不在做基本的教學活動。
“停擺”的意思是說,學校的一切活動都已停止——
——也就是說,他們,沒,有,食,堂。
哪所大學不是幾萬人?他們再怎麼鬧,總得吃喝拉撒吧?這是多大的市場?
李山河不貪心,這麼大的蛋糕,只要吃上那麼一小口,他就滿足了。
這纔是他最大的底氣,抓住這麼一“小”撮人的需求,賺的錢足夠成爲他的第一桶金了。
兩人推着自行車,繞了一個遠路,向遊行人羣的上游走去。
真實的歷史,總是比書中冷冰冰的文字來得直接。
李山河左顧右盼,他發現這些學生總是嘻嘻哈哈的樂天派,越遠離遊行隊伍,越是能見到真實的一面。
三五成羣的學生聚在一起,討論昨天晚上電視劇中的吉永小百合,討論新上映的美國電影,討論本週的《少年sunday》……
若不是那身特色鮮明的服裝,他們就和普通的大學生沒有兩樣。
“到了,前面就是目的地了!”
張傑精神一振,遠眺着遠處高高聳立的建築物,正是東京大學的地標之一,安田講堂。
東京大學是日本首屈一指的高等學府,被譽爲政治家和精英的搖籃。東大原名帝國大學,有着濃厚的軍國主義色彩。二戰戰敗之後,盟軍司令部認爲這名字不好,於是強行將之改名爲東京大學。
然而,現在東京大學的正門兩側,卻用醒目的油漆塗着兩列大字:
“帝大解體!”
“造反有理!”
正門的最上方,掛着一張全國人民都很熟悉的人像。
李山河撓撓頭,雙手合十,向着東大鐵門前掛着的畫像拜了拜,太祖保佑,讓俺這次發個大財吧!
一個拜拜,一個左顧右盼,在這個敏感的地區,兩人這番正常人的裝束,反倒尤其不正常,引來無數的目光。
“你們兩個,別擋在路上。”一個戴着“風紀”袖標的女學生走了過來,身後好幾個亦步亦趨的跟班,竟然是一個小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