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曾顏良這話,杜亦霖和垂首站在旁邊的冷軒蓉都吃了一驚。但這兩個人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一點喜悅的神色,因爲他們兩個都知道,這件事之中,必然有些蹊蹺。
杜亦霖讓曾顏良詳細說說他所見到的事情,曾顏良也發覺了這兩個人樣子有些奇怪,剛纔那股喜悅也隨之變淡了許多。
他冷靜下來,一五一十將他所見所聞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曾顏良跟着樑三公子的隊伍走了一段之後,樑三公子的隊伍突然改變了行進方式,曾顏良一時之間沒有辦法,所以等他跟着後面隊伍到達鳳泉嶺上的時候,看到的只是被衙差們謹慎包圍起來的一片地方。
“屍體都已經被先到的衙差們收攏到一起了,剩下的還有好幾個融銀子的大鍋。那些大鍋已經放置了一段時間了,裡面的銀子全都凝成了坨。”
曾顏良說完這話,望着杜亦霖問道,“王爺,我看到這景象之後馬上就返回來報信了,剛纔回來的時候,我發現樑三公子似乎也帶人匆忙趕回來了……他們就在門外,到底是怎麼回事,您問問樑三公子就知道了。”
冷軒蓉聽曾顏良這麼一說,急忙上前拉了他一下。
曾顏良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看冷軒蓉,見她雙眉緊鎖,十分嚴肅的樣子,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便不再開口了。
杜亦霖看到冷軒蓉阻止曾顏良說話,便問冷軒蓉,“這件事,你認爲如何?”
冷軒蓉沒想到杜亦霖會這樣問她,猶豫一下,冷軒蓉還是開口說道,“王爺,上次我替樑三公子送信,拿一塊銀子給你看的時候,你就已經料到會出這樣的事情了吧?”
冷軒蓉此時對杜亦霖只有敬佩。
她沒有忘記杜亦霖當初看到那一塊銀子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如今事發,杜亦霖雖然沒有得意,卻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樣子。
冷軒蓉也知道這些事情,也曉得其中來龍去脈,卻沒有想到樑三公子會這麼做。
也許……
冷軒蓉心中暗想,也許自己前世所見的那些血雨腥風在這位王爺眼中,也算不得什麼吧。
杜亦霖站起身,走到曾顏良面前,拍拍他的肩頭,輕聲說,“好了顏良,這件事情你做的不錯。你帶着冷軒蓉到後面休息,暫時不要離開這染塵書齋。今晚怕是還有些事情要做……到時候本王會派人去叫你們。去吧。”
說罷,杜亦霖叫來親衛,讓親衛帶兩人出去。
杜亦霖背起雙手,見冷軒蓉臨走之前眼中還似乎充滿疑惑,他不由得輕嘆一聲。
這女子的眼睛,就像會說話似的……
冷軒蓉和曾顏良被帶到後院客房中休息,雖然說是讓他們兩人休息,但實際上連曾顏良都看出來了,王爺這就是將他們兩個軟禁起來了。
曾顏良有些不明白,眼下明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官銀被劫的案子,難道王爺不想查了麼?
可當曾顏良再回頭去看冷軒蓉的時候,竟發現冷軒蓉愁眉不展,乖乖的坐在桌邊苦思冥想起來。
曾顏良知道,冷軒蓉要這樣的時候就是不能被打擾的時候,他只要壓住心中的疑惑,老老實實坐在了冷軒蓉身邊。
冷軒蓉雙手支着下巴,眼睛望着桌上搖曳的燭火,思緒卻早就飄出去了。
鳳泉嶺,銀子和屍體。
雖然冷軒蓉聽說的只有這三個詞語,但她卻想到了樑三公子要做的是什麼。
沒想到,他爲了救自己的父親,爲了救樑家,竟然能使出這樣的手段。只可惜,這樣的手段也未必有用。冷軒蓉非常清楚這一點,她感覺樑三公子似乎也明白其中道理,所以纔會讓她帶一塊銀子給王爺看。
最終的結果如何,可以說全在王爺一句話,但如今王爺的處境,怕是也要受他人左右。
之前賀笠靖出言不遜,還有杜亦霖那滿臉火光的樣子,依然在冷軒蓉眼前徘徊着。
今晚。
冷軒蓉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但她能夠肯定,事情一定會發生在今晚。
染塵書齋外面,幾支火把熊熊燃燒。
樑三公子站在染塵書齋的門前,臉上寫滿了焦急。
剛纔他聽到有人前來回報,說是賀笠靖那邊已經有所行動了。
事態一觸即發,他卻只能在這裡等着王爺的旨意。
萬一他不見我怎麼辦?萬一這件事成不了怎麼辦?
樑三公子從未如此緊張過。擡頭就能看到染塵書齋的匾額,樑三公子咬着牙暗想,如果此時皓維在這裡,事情也許就容易的多了……
正胡思亂想着,角門一開,去報信的親衛走了出來。
樑三公子迎上那親衛,卻發現他冷着臉沉聲說了一句,“王爺讓你等着。”
等着?
等什麼?
樑三公子差點衝上去揪住對方的衣領,但腳下一動,身子卻又停住了。
他強壓心中的火氣,轉回身後退幾步,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
等着,等着就等着。
樑三公子點手叫過身邊一個衙差,吩咐他回縣衙去看看,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就過來稟報。衙差接了命令,翻身上馬,奔馳而去。
又等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這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對於樑三公子來說,卻是如此的漫長。
樑三公子只感覺到心口似乎有什麼黑漆漆的東西在不斷膨脹,一點點壓迫着他的心,一點點沖蝕着他的理智。好幾次他都想用腰中佩戴的長劍斬了眼前那兩個面無表情的親衛,然後衝到染塵書齋中去。但是他又一次次的忍耐住了。
萬一被皓維知道我在他門前殺人,以後我可就再也入不得這書齋半步了……
樑三公子如此勸慰自己,結果卻只能獨自苦笑。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院中突然出來另外一個親衛,這人衝樑三公子一擺手,高聲道,“是樑慕寒吧?王爺要見你。”
樑三公子心頭一陣狂跳,邁步往前走,要跟着那親衛進書齋。可剛到門口,那親衛卻又將他一把攬住了。
“見王爺不得佩戴刀刃。”
那親衛的口氣沉重而又不容置疑。
樑三公子看他一眼,隨手摘下那柄長劍扔在地上,而後邁大步進了角門。
那柄長劍的劍鞘上,鑲嵌着一顆顆石頭,這些石頭映着火把上火苗的跳動,閃閃放光。
樑三公子一進屋門,就看到杜亦霖揹着雙手站在那裡,像是在等着他。
親衛關了門出去,樑三公子恭恭敬敬走到杜亦霖面前,雙膝跪倒,給杜亦霖磕了一個頭。
“草民樑慕寒,參見王爺。”
這也許是樑三公子一輩子唯一一次如此守禮法規矩,而此時他心中沒有任何一點不甘,相反,如果這樣就能讓他達到目的,他寧可做千次萬次。
杜亦霖垂眼看看他,冷聲道,“樑慕寒,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你不知道本王發下話去,不見任何人嗎?”
樑三公子擡起頭,輕聲說,“樑慕寒膽子再大,也不敢違抗王爺的旨意,但王爺既然能見冷軒蓉,我斗膽揣測,王爺也會爲了某些事情,見我一面。”
“某些事情?”杜亦霖悶哼一聲,衝樑三公子一擺手,“你起來吧,把你所說的某些事情,詳細道來。”
樑三公子緩緩起身,對杜亦霖說,“王爺剛到這衲巖縣來的時候,我就聽聞,王爺是爲了那件官銀被劫的事情來的。王爺在衲巖縣多日,那件案子,卻似乎依然毫無進展。想必,王爺也爲此憂慮了吧?”
杜亦霖沒有搭話,悠然坐回桌子後面,像是對樑三公子的話沒有什麼興趣。
樑三公子不爲所動,接着說,“當初這案子一發,家父便想盡了辦法,卻依然毫無所獲,王爺到了之後,他更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想着如何才能破了這個驚天大案,以報皇恩,以報王爺。”樑三公子說到這裡,上前一步,拱手道,“家父雖然只是縣令小吏,卻對朝廷,對王爺,都是忠心耿耿的……”
杜亦霖有些不耐煩的一擺手,“我煌湳國的官吏都是對朝廷忠心耿耿的,不然要這些官吏做什麼?樑慕寒,你有什麼話趕快說,天色也不早了,本王早就乏了。”
樑三公子皺起眉頭,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開口。
“王爺,那件官銀被劫的案子,破了。”
杜亦霖聞言,挑起眉梢望着樑三公子,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好半天才說,“這麼一件轟動朝野的案子,你一個無官無職的平民說破就給破了?我看你未免有點太小看朝廷法度了吧。”
樑三公子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但他馬上垂下頭,低聲說,“並非是我小瞧朝廷法度,小瞧朝廷法度的,恐怕另有其人。”
杜亦霖冷冷的看着樑三公子,單是他剛纔說的那一句話,就正好戳中了杜亦霖心中惱怒的地方。
沒錯,與那個人比起來,再與那個人頭頂上的人比起來,眼前這一個小小的樑慕寒,還有他身後那個小小的樑秋榮,又算得了什麼呢?
杜亦霖突然有了一種無力感,對於這衲巖縣中的人和事,他有些厭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