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笠靖的目光隨着杜亦霖的眼神落在那兩顆人頭上,他心中撲通通打鼓,知道杜亦霖的意思。
如果現在他說出一個“不”字,下場一定就與那兩個人相同。
可是……
他扭頭看看站在一邊的冷承戚,心中暗想,杜亦霖將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冷承戚放在衲巖縣做縣令是有什麼用意?是他們兩人之間做了什麼交易,還是這個杜亦霖另有別的意圖?
就在賀笠靖想到這裡的時候,他的目光突然被站在冷承戚身邊的冷軒蓉吸引住了。
只見那冷軒蓉雖然依然雙眉緊鎖,可臉上卻露出了與剛纔不同的輕鬆模樣。
賀笠靖腦海中閃過一道亮光。
他眼珠一轉,迅速想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情,前因後果,成破厲害,這一切看似雜亂無章,實際上卻又都是理所當然的。
杜亦霖從最開始就料到了後面會發生什麼,或者說,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賀笠靖發現自己唯一沒有算計到的,便是杜亦霖請來的這些援兵。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實在讓人捉摸不透,可賀笠靖也想明白了,當初杜亦霖爲何要讓竇先生令人出去。恐怕是他身邊那個谷將軍,除了竇皓維之外沒有別人能夠請動。換言之,杜亦霖自己都沒有信心能夠請動他們,也就是說,他們這羣將士都是皇上直屬的人!
正因爲如此,他們纔敢殺巡防營和祿旗營的統領。
賀笠靖回想起之前杜亦霖對自己那隱忍的態度,本以爲那是因爲相爺的面子,如今想來,這杜亦霖原來是在這裡等着他呢。
巡防營和祿旗營的統領死了,再放什麼人來統領這兩個營,賀笠靖說的就不算了。就算是他再放心腹進去,要想讓他們適應下來,恐怕也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殺了那兩個統領,也就是從根本上削減了賀笠靖的力量,從而暫且平定了武明郡這塊地方。
原來杜亦霖做的是這個打算!
賀笠靖心中騰起難以遏制的怒火。沒想到自己苦心經營的武明郡,竟然會被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給算計了。更沒想到,在自己治下竟然還藏着皇上直屬的一支軍隊。
賀笠靖偷眼望向谷峙翼,沒想到兩人目光頓時相交,賀笠靖立馬被嚇出一身冷汗。
“賀笠靖,王爺問話,你爲何不回答?”谷峙翼冷聲問道。
賀笠靖身子一抖,這纔想起還未回答杜亦霖的問話呢。
他深施一禮,拱手道,“王爺所做之決定,下官等無權干涉,王爺有權任免朝廷官員,既然王爺說讓冷兄暫且代任這衲巖縣縣令一職,下官等,必會全力相輔。”
這話說完,賀笠靖回頭衝身後衆官員使了個眼神,衆官員急忙齊聲附和起來。
杜亦霖似乎對這回答十分滿意。扭過頭去小聲對身邊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賀笠靖站在一邊趁着沒人注意,擡手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
實際上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是那麼害怕了。
他想明白了,杜亦霖果然不會魯莽的挑起這一場征戰,也就是說,杜亦霖現在還不會對他賀笠靖下手。
冷承戚父女極有可能是與杜亦霖做了什麼交易。賀笠靖看到一直跟在冷家父女身邊的那個曾顏良,覺得也許那交易就與這個朝廷要犯有關。
他眼珠一轉,上前一步,對杜亦霖說,“王爺,除了河工的事情之外,還有官銀被劫的事情沒有處理完。”說到這裡,他擡手一指曾顏良,說道,“這個人是朝廷通緝捉拿的要犯,不如請王爺在這公堂上也做個了結吧。”
杜亦霖心中暗笑,難怪賀笠靖能夠做到一方大員的位置上,不單頭腦轉的夠快,而且還會審時度勢。看他這幾句話,明顯是見風使舵,有意討好冷承戚了。
心中雖然這麼想,但杜亦霖臉上卻什麼都沒帶出來,他點點頭,叫過曾顏良,輕描淡寫的說,“曾顏良啊,既然官銀被劫的事情有着落了,朝廷對你下的通緝也一併撤銷。以後再有牽連,你要全力協助,除此之外,朝廷給戰死的那些衙差們的撫卹事宜,你協助新任縣令調查清楚,有被剋扣了的,全部補發。”
曾顏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爺短短几句話,一直困擾着他的事情,竟然就都被解決了。
他再也不是朝廷要犯了!
那些死去的兄弟們本應該得到的撫卹,也都有望重新得回去了。
只是……
曾顏良心中竟然沒有多少高興的感覺。
因爲這件事得意解決,靠的全是樑三公子做出來的那些假想。
王爺所做的,不過是順水推舟,不過是將計就計,而事實的真相,也許就會被剛纔他說出的這短短几句話給永遠掩蓋住了。
劫了官銀的人到底是誰?殺死那些衙差兄弟們的兇徒到底在何處?
曾顏良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黑布,這黑布將那一絲微弱的光線也遮擋住了。
他皺着眉頭望着杜亦霖,久久沒有說話。
這時冷軒蓉像是明白了曾顏良的心意,她急忙上前,使勁兒拽了一下曾顏良的衣角。
曾顏良回過神來,見冷軒蓉皺着眉頭望着自己,不由得苦笑一下,而後轉回頭對着杜亦霖跪倒行禮。
“多謝王爺爲我洗脫不白之冤,多謝王爺體恤那些死去的衙差們。”
說罷,他連磕了三個響頭。
杜亦霖若有所思的看着曾顏良磕完了頭,最後竟然輕嘆了一聲。
擡頭再看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也亮起來了。
“竟然折騰了一夜。”杜亦霖感嘆一聲,扭頭笑着對谷峙翼說,“谷將軍,不如你與本王一起回皓維的書齋去等他回來?”
谷峙翼點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們兩人就這樣帶着手下人離開了縣衙。
他們走後,整個縣衙都陷入了極度的尷尬之中。
賀笠靖站在那裡閉着眼睛緩了好半天,總算是將心中那一團亂麻暫且壓下去了。
他現在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可卻又氣憤無比。
等緩過這口氣,賀笠靖睜開眼睛,立即走到冷承戚三人面前。
他重新打量一番冷承戚,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冷承戚,失聲痛哭起來。
誰也沒有料到會有如此場面出現。就連冷承戚和冷軒蓉他們都賀笠靖這個舉動嚇了一跳。
只聽賀笠靖邊哭邊說,“承戚兄!承戚兄!原以爲天人兩隔,沒想到……沒想到你還活着!你還活着!啊……承戚兄,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們兄弟二人秉燭夜讀?你可還記得我們兄弟把酒言歡?唉……當初聽說你出事兒了,我這心裡……唉……”
他這麼哭訴一通,弄的冷承戚也跟着抹起眼淚來了。
一想到從前種種,冷承戚也覺得現在簡直如同夢境一般。
他們兩人抱頭痛哭,可一邊的冷軒蓉卻明白賀笠靖的伎倆了。
冷軒蓉心中暗想,賀笠靖啊賀笠靖,你是被杜亦霖嚇到了,不知道他玩的什麼把戲,所以故意來跟我父親套套近乎,然後打算從他口中探聽出些底細來吧?
冷軒蓉最清楚不過,如今因爲杜亦霖弄的這一夜迷霧,所以賀笠靖已經不敢輕易對他怎麼樣了,也正是因爲杜亦霖莫名其妙的揭露了他們父女的身份,這就更令狡詐的賀笠靖起疑。
他心中疑團越多,他做起事情來,就越會束手束腳。
冷軒蓉不知道地上那兩顆人頭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她也猜想到了,杜亦霖故意這麼做,絕對是爲了敲山震虎。
杜亦霖對賀笠靖的氣惱,冷軒蓉是親眼所見,但凡有一點機會,杜亦霖是不會輕易放過賀笠靖的。現在他沒有動手,只能說明他還有後招。
賀笠靖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現在最有可能將冷承戚當成杜亦霖“後招”的出發點。
冷軒蓉覺得杜亦霖這樣做一定是有所計劃了,可現在她也不知道杜亦霖到底有什麼計劃,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賀笠靖暫時不會對他們冷家父女二人怎麼樣。
他現在對他們出手,無疑是自討苦吃。
賀笠靖不是那麼笨的人。
冷軒蓉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兩個老頭,唯一希望的便是父親千萬別多說話,等有了機會,還要將自己的推測告訴父親,免得他輕易將底細透露給賀笠靖,到那時他們可就真的危險了。
好在冷承戚只是落淚,並不像賀笠靖一樣邊哭邊唸叨從前的事情。
冷軒蓉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發現父親似乎也在有意避開賀笠靖試探的那些話,冷軒蓉這才放下心來。
賀笠靖抱着冷承戚哭了一會兒,終於止住悲聲,一邊擦乾淚水,一邊拍着冷承戚枯瘦的肩頭,望着他輕聲說,“承戚兄,既然你我兄弟相逢,又蒙王爺有了恩典,讓你暫代衲巖縣縣令,我們以後便能夠常常相聚了。到時候我們再像從前一樣,促膝長談三天三夜,如何?”
冷承戚只是抹着淚水點頭,並不說什麼。
賀笠靖輕嘆一聲,轉頭望着冷軒蓉,又是打量一番,而後笑着點點頭,沉聲說,“沒想到,承戚兄竟然還有這麼一個好女兒……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