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擡起頭來,正好看到曾顏良露出了自責的表情。她知道曾顏良雖然一直什麼都不說,可實際上他對官銀被劫的那件事非常在意。
這幾天一直都是冷軒蓉出去打聽消息,每次她跟曾顏良說那些事情的時候她都能夠感覺到曾顏良急切的心情,可曾顏良大概是爲了讓冷軒蓉少冒些危險,所以從來都不會追問,她說多少就是多少。
正因爲如此,今天曾顏良變裝出去,冷軒蓉纔會這麼着急。
她深知曾顏良的個性,成功一次之後他一定會再冒險出去的。
“顏良大哥……”冷軒蓉輕聲說,“現在的事情,我還能夠應付,可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怕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說到這裡,前世曾顏良最後的笑容一下子又浮現在冷軒蓉眼前,她身子一抖,急忙轉過頭去,抹了眼角的淚水。
她的一舉一動曾顏良都看得清清楚楚。
冷軒蓉揹着他抹眼淚的樣子實在讓曾顏良心疼,可他現在也沒有辦法說出“一定不會出去”的話。
那些死去的兄弟,還有官銀被劫時的一幕幕他實在無法忘記,他堂堂七尺男兒,怎麼能一直做縮頭烏龜?自己身上的冤屈,難道還要等着別人去給洗脫麼?
想到這裡,曾顏良一狠心,假裝什麼都沒看到,開口問冷軒蓉今天在賭莊發生的事情。
事到如今冷軒蓉也不想瞞着曾顏良,她把計劃說了一遍,曾顏良皺着眉頭好半天才嘟囔一句,“會那麼順利麼?我看那個李渡恩也不是個傻子,他怎麼會這麼輕而易舉的受人擺佈呢……”
冷軒蓉也不多做解釋,只讓他等着看事情會如何發展。
之後的幾天,出乎冷軒蓉的意料,不管是衲巖墨閣還是李家賭莊,都十分平靜,兩邊都沒人再來找她的麻煩,更沒有傳出什麼別的消息。最詭異的是就連縣衙那邊對官銀被劫一事的調查似乎都停滯住了。
冷軒蓉一直沒有再去接縫補的活計,每天進進出出的,就是爲了打聽這些事。
這天早晨,冷軒蓉從老屋出來,沒走出多遠,就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丫頭!冷家丫頭!”
一聽這聲音冷軒蓉就知道是趙大嬸兒。
她停住腳步回頭一看,果然,趙大嬸兒挎着一個小籃子,笑呵呵趕了上來。
冷軒蓉記得上次見到趙大嬸兒的時候她似乎是很生氣來着,也不知道爲什麼,今天這個年近四十的大嬸兒精神抖擻,整個人看上去喜氣洋洋的。
“哎呀,丫頭啊,你這小身板兒看着挺單薄,走起路來倒是跟陣風似的。”趙大嬸兒喘了幾口粗氣,擡手拿下籃子,二話不說硬是塞給了冷軒蓉。
冷軒蓉抱着籃子呆愣愣望着趙大嬸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趙大嬸兒笑嘻嘻的說,“多虧了丫頭你啊,劉財主那家的活兒我不是沒接麼,後來被那個長舌頭的小寡婦接去了,你猜怎麼着?嘿嘿……”
冷軒蓉知道這趙大嬸兒和那個“長舌頭的小寡婦”素來不和,兩人爲了搶生意好幾次都大打出手,而接了那活的後果,冷軒蓉自然也最清楚不過……
“那劉財主,不僅沒給錢,而且還把那小寡婦亂棍打了出來!哈哈哈……她呀,現在正瘸着腿躺家裡養傷呢!”趙大嬸兒笑的非常燦爛,見冷軒蓉臉上沒什麼表情,她才稍微收斂,拉着冷軒蓉小聲說,“這可不是趙大嬸兒我心冷啊,你說這麼長時間,那長舌頭的小寡婦給我潑了多少髒水啊。我覺得啊,這是老天爺看不公,所以才借你的口給我提了這麼個醒兒。現在好啦,做活兒的人都來找我,丫頭啊,放心吧,趙嬸兒不會虧待你的……”說到這裡,趙大嬸兒似乎纔想起什麼,問道,“對了,最近你都沒來做活兒,家裡日子寬裕了?”
冷軒蓉苦笑着搖搖頭,“父親年紀大了,最近身體不舒服,我把家裡能當的東西都當了,換些錢來緩一段日子,也好照顧照顧我父親。”
趙大嬸兒聽冷軒蓉這麼說,撇着嘴點了點頭。
“唉,你是苦命的孩子啊。不過呢,女孩兒前半生享福不算富,後半輩子享福纔是真有福。丫頭你長得好看,又賢惠,以後一定能找個好人家……”
一旦說到這個話題,趙大嬸兒的話就像是決堤的洪水,誰也阻擋不住了。
等冷軒蓉好不容易脫身跑老屋,她不由得靠在門上喘了半天粗氣。
翻開籃子上的薄布,冷軒蓉發現裡面裝的是趙大嬸兒做的杏仁糕。這趙大嬸兒心靈手巧,縫補刺繡在衲巖縣有名有好,做的糕點更是好吃的不得了。
當初冷軒蓉不過是突然想起前世的事情,隨口提醒她一下,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結果。
這可真是世事無常。現在想來,前世趙大嬸兒出事兒之後,那個“長舌頭的小寡婦”怕是也一樣的開心吧。
冷軒蓉淺笑着提着籃子往屋裡走,口中還說着,“顏良大哥,快來嚐嚐趙大嬸兒做的杏仁糕……”
可等冷軒蓉進了廳堂之後才發現,曾顏良竟然不見了。
她放下籃子在老屋裡找了個遍也沒看到曾顏良的身影。
冷軒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顏良大哥一定是又像上次一樣,變裝之後悄悄出去了。
自己明明提醒過他的……
冷軒蓉不敢耽擱,扭頭奔出老屋,出去尋找曾顏良。
曾顏良是個孤兒,從小就受過不少的苦,也沒少了做偷雞摸狗的事情,後來據說是被縣衙的一個衙差收留,這才學了一身武藝,最後也成爲了衙差。在冷軒蓉的印象中,曾顏良的身手是非常不錯的。但是冷軒蓉卻從來沒見過曾顏良和誰打鬥。
前世冷軒蓉見過不少打打殺殺的情景,其中令她印象最深的是刑司衙門的輕騎都尉。那些人平日裡趾高氣揚的騎着駿馬在皇城旁若無人的到處巡視,看上去非常讓人反感,可當冷軒蓉真正見識到他們打鬥之後才感覺到這些人平日裡的氣焰都不是裝出來的,他們是真的可以自豪,也真的很厲害。
冷軒蓉不敢做出引人注意的舉動,所以到了大街上,她只能低着頭慢慢的走路。
一邊走着她還一邊想,也不知道顏良大哥的身手能不能達到那些輕騎都尉的水平……
她找了幾個地方之後才沮喪的發現,她對顏良大哥平日的行蹤根本完全不瞭解,別說是現在顏良大哥在躲藏着,就算是沒出事之前讓她來找,她也只能想到去縣衙班房問問。
冷軒蓉就像一隻無頭的蒼蠅一般四處亂撞,直到日頭偏西了,也沒發現顏良大哥的身影。但是令冷軒蓉欣慰的是,她也沒聽說有人被縣衙抓住的消息。這大概說明顏良大哥真的隱藏的很好……
冷軒蓉想到這裡才覺得稍微放心一點,可精神稍微一鬆懈,肚子就咕嚕嚕響了起來。
她摸了摸袖筒,發現自己出來的匆忙,根本沒帶錢,只能長嘆一聲,找了個看上去比較乾淨的臺階坐下來休息。
剛一坐下,冷軒蓉就聽到不遠的地方傳來了陣陣讀書的聲音。
“拂天下之大義,君行善,臣行忠,無妄爲,無奸佞,是以得意,能萬代矣……”
好久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讀書聲了。
冷軒蓉微微閉上雙眼,似乎能回憶起當年父親站在書房門口輕聲讀書的樣子。
那時候父親見到她躲在迴廊柱子後面偷看,就會笑着過來把她抱到書房那張紅木椅上坐好,然後給她細細講述書裡那些艱澀言語的意思。
君行善,臣行忠……
冷軒蓉哼笑一聲。
她想起了前世見過的那兩個人。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囚徒,而另一個,另一個人臨死前那難以置信的眼神冷軒蓉還記得清清楚楚。
“君欲行善,何爲善……臣欲盡忠,何爲忠……”
冷軒蓉小聲嘟囔着,輕嘆了一聲。
哪知她的話音剛落,身後大門突然緩緩打開,她的頭頂上響起了男子溫潤的聲音。
“憂心百姓則爲善,鞠躬盡瘁則爲忠。”
冷軒蓉猛地睜開眼睛,擡頭一看,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竇先生!
竇先生揹着雙手笑呵呵站在冷軒蓉面前,見她睜開眼睛一臉驚訝,輕聲道,“沒想到,姑娘悠然一嘆,竟然是君國天下,實在是愧煞我等讀書人了。”
冷軒蓉急忙站起身來衝竇先生深施一禮,然後才問,“竇先生爲何會在這裡……”
竇先生擡起手,用手中的書卷向上一指那大門上的匾額。
冷軒蓉這才擡頭去看,只見那匾額上面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染塵書齋。
“我教學生唸書,心中有些煩悶,出來轉轉,沒想到卻聽到了姑娘的一聲感嘆……”竇先生看看冷軒蓉,道,“姑娘坐在這裡,怕是有些累了吧?不如到書齋裡喝杯茶,休息片刻,如何?”
冷軒蓉想了想,她確實是累了,便點點頭,隨着竇先生進了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