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蕊萍一聽安平之這樣平平淡淡的敷衍她,急忙向父親投去求助的目光。
賀笠靖早就聽人回來稟告他說安平之長公子今天讓人帶着他到鴉青墨閣去了。其實安平之要是去別的地方,賀笠靖也不會在意,但偏偏他去的是那個鴉青墨閣。按照回來稟告的人描述,他從店中出來的時候與那個冷軒蓉說話的樣子看上去還十分謙和,這可與他在這郡太守府中的表現大不相同。
至少,與他對賀蕊萍的態度大不一樣。
賀笠靖一想到自己女兒這兩年所受的委屈,心中就百般的不是滋味。
“長公子以後要想去哪裡遊玩,不如找個人與你同去,也好給你介紹介紹這武明郡裡有趣的地方。”賀笠靖放下筷子笑着說,“這可不是我自誇,武明郡雖然比不得皇城繁華,但卻也有皇城裡看不到的景緻。”
賀笠靖話中的意思,在場的人幾乎都聽明白了。這時坐在他身邊的賀夫人也急忙幫腔,扭頭對賀蕊萍說,“蕊萍啊,明日不如就由你帶着安公子四處走走,這待客之道可不能有絲毫怠慢啊。”
賀蕊萍心中暗讚自己母親有些手段,馬上裝出有些嬌羞的樣子看了安平之一眼,而後點了點頭。
安平之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他現在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是有千萬個不願意,也根本說不出來。這個賀笠靖是鎮守武明郡的朝廷大員,手下不單有兵有將,而且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影響力。父親當初若不是有拉攏他的意思,也絕對不會不顧自己的反對應下這門親事。後來幾次推諉,實際上安平之也看出來了,父親也有心故意將這門親事往後推,如若不然,自己再怎麼說也沒有用。
至於父親爲什麼要先答應這門婚約而又故意推諉,現在爲什麼又特意讓自己到這裡來,安平之只能猜測,父親除了讓他不要惹起事端之外,沒有再對他多說別的。
安平之對父親要做的事情可謂是一清二楚,而到了武明郡之後,他的手下人雖然行動多少受到了限制,卻並沒有閒着。對於之前衲巖縣發生的事情,安平之也已經全都聽手下人說了。賀笠靖現在被驍瀚王杜亦霖盯上了,安平之覺得父親就是想趁着這個機會與賀笠靖做一個了斷。要麼是徹底拉攏過來,讓他死心塌地跟隨過來,要麼就是乾脆讓他成爲棄子,藉此緩一緩杜亦霖那邊的聲勢。
不管父親做的是什麼打算,安平之知道自己現在只能平心靜氣的在這武明郡呆着了。而且自己充當的是穩住賀笠靖的角色,這個角色如果做不好,大概對父親那邊的事情也會有影響吧。
想到這裡,安平之輕嘆一聲,放下了碗筷,起身衝賀笠靖和賀夫人拱手告辭。
安平之因爲患這“祥月”奇疾,所以一直有傳言說他身子很弱。雖然安平之自己覺得自己除了外表之外與常人無異,但有了這個傳言,也幫他減去了不少麻煩,所以人前他從來沒有辯駁過。這個時候正好以身體不適爲由搪塞賀笠靖和賀夫人,果然就這麼順利從飯廳出來了。
一路有下人引着,安平之回到了賀笠靖特意爲他準備的那個院子。
這院子不太大,但十分清靜,院中一池清水裡有魚兒遊動,幾支翠竹隨風輕搖,翠竹旁邊還放着石桌石凳。安平之來到這武明郡之後,唯一感到滿意的,便是這個小院子。
打發走了下人,安平之回到屋中將自己隨身帶來的古琴抱出來放在石桌上。對月撫琴,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樂趣了。
輕柔的曲子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擅自從他的指尖滑落,在琴絃上歡騰起來。
又是那一曲引丹青。
安平之淡然而笑。他並非有意要彈奏這一曲,而此時卻似乎只想彈奏這首曲子了。
回想起今天在鴉青墨閣所見所聞,安平之心情就意外的開朗了不少。
幾年前他就聽說那位沐裎國的斫琴師傅梅龍趾不再斫琴了,當時他還惋惜了很久,沒想到這消息竟然是假的。今天能夠再看到那位師傅的手藝,實在是幸運極了。雖然那架古琴遠遠比不上自己現在彈奏的這架,但名匠所做,自然就是好東西。若是能夠被有心人傳承下去就好了。也不知道那架琴有沒有被人訂下……
今天在鴉青墨閣的時候安平之就想問問來着,只可惜有人來催促他回郡太守府,不然還能好好問問那琴的來歷……
一曲終了,安平之的心情也平復下來了。
再換一曲,變成了無比深邃悠遠的曲調,這曲名叫歸雁驚鴻。
不曉得那位冷軒蓉冷姑娘能不能再說出這首曲子的名字來。
安平之的眼前似乎出現了冷軒蓉的容貌,第一次見到冷軒蓉的時候,安平之就覺得這女子心底一定藏着不少秘密。她臉上雖然常常掛着燦爛的笑容,可那一雙眼睛裡,卻如同冰霜一般。
那天他們相遇,周圍滿是喊殺聲,可謂血光沖天,可冷軒蓉卻沒有多看身邊一眼,也沒有露出一點驚恐的神色。安平之當時還有些感慨,心想莫非是這女子對她身邊那男子如此信賴,以至於在這樣的危險之中,她都沒有絲毫的動搖。可等安平之從自己下人口中聽說了那衲巖縣中一番事情中出現了冷軒蓉這個名字的時候,安平之就明白自己那時十有八九是想錯了。
安平之覺得可惜,難得自己在這裡偶然遇到了一位“知音”,可那人卻是驍瀚王杜亦霖手中的棋子。再仔細想想,他們之間那一場“偶遇”都未必是真的。
想到這裡,安平之的手突然停滯下來,一首曲子就這麼乍然而止。
曲子剛一停下來,就有一位老者從院子外面匆匆走了進來,他來到安平之身邊,一臉擔憂的望着他輕聲問,“長公子,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安平之扭頭看看那位老者,開口問,“那天的劫匪,都處理妥當了麼?”
老者使勁兒點了點頭,“沒有留下活口。”
“跑了的那些呢?”
“那些……不知去向了。”
安平之一雙雪白的眉毛蹙了起來,他沉聲問老者,“賀笠靖是怎麼說的?”
老者有些驚恐的壓低聲音告訴安平之,“賀大人說這件事他會處理妥善的,請長公子不必擔心……”
老者說完這話,看到安平之臉上現出怒色,急忙又說,“長公子,這本來就是賀笠靖的事情,我們不能再插手了。這件事哪怕是出了亂自己,也全都是賀笠靖一個人的亂子。到時候不管是長公子您,還是相爺,都與此無關啊……”
“與此無關?哼!”安平之冷哼一聲,像是不想再與那老者說話了,揮手讓他退下。
老者苦着臉像是還想說什麼,但再看到安平之臉上的怒色,他也只好作罷,返身離開了。
老者離開之後安平之才站起身來揹着雙手長嘆了一聲。
與此無關……怎麼可能與此無關?放在旁人眼裡,他們父子倒真的像是與此事無關,但安平之自己卻清清楚楚,萬一這裡事發,父親多年的謀劃就會毀於一旦,而他安平之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衲巖縣發生的事情,安平之覺得就是最好的例子。那樑秋榮只是一介芝麻綠豆的小官,可他一出事之後,全家都難以倖免於難。聽手下人說,現在皇城之中有不少人在暗中尋找那個躲到皇城裡去的樑家大公子,也不知道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藏了那個人。但最後估計也未必能夠救得了他。
聽說還有一個跑掉的,人稱樑三公子……官銀被劫的事情,就是由他挑頭最後引出了那麼個結果的。安平之倒是想見識見識那樑三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來武明郡之前,安平之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那麼多事,原以爲只要應對好賀家幾口人就行了,沒想到周圍還有這麼多麻煩事兒。
真的不如裝病躲在皇城裡啊……
安平之的感嘆沒有人能夠聽到,等到悠然琴聲再次響起,已經是深夜了。
賀府後院,賀蕊萍披着一件腥紅披風坐在院中,雙手支着下巴,對着遠處傳來琴音的方向發呆。
丫鬟紅葉皺着眉頭小心翼翼的過來輕聲對賀蕊萍說,“小姐,夜深了,外面也冷,不如我們進去吧……”
賀蕊萍一聽這話,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輕聲嘟囔道,“可不是麼,外面這麼冷,他身體又不好……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給他披件衣服什麼的……紅葉啊,你去屋裡把那件黑絨披風拿來……”
“小姐,這個時間了,咱可不能給安公子送披風去啊。”紅葉苦着臉說,“安公子那邊不單有郡太守府的人照顧着,還有他貼身的下人呢,小姐您可別爲他操心了。要是您自己身子凍壞了,明天就不能和安公子一起出去遊玩了。”
這句話像是起了作用,賀蕊萍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轉頭就往屋子裡跑。進了屋子她還不忘吩咐,“紅葉啊,你去把窗子打開,我要聽着他的琴音入睡。等沒有琴音之後你再關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