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掌櫃聽着這話身子就是一抖。他把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一樣,口中含糊不清的說着“不是不是”,小心翼翼的把盒子重新交還給了樑三公子。
樑三公子打開盒蓋,藉着月光看看那毛筆,皺着眉頭嘟囔道,“不就是毛筆麼,都是一根杆兒上面粘撮毛兒,有什麼好玩兒的……”
聽他這麼一說,冷軒蓉心中火氣騰的一下竄了上來。這支毛筆是他父親心愛之物,怎麼能容得他扯出這般說辭。
冷軒蓉瞪了樑三公子一眼,開口道,“小女子沒什麼見識,卻也知道樑三公子大名。今天小女子深夜被衙差帶到貴府來,不知道所爲何事?”
樑三公子擡頭瞄了冷軒蓉一眼,咂巴一下嘴,順手把盒蓋蓋好,將這小盒子塞到了自己懷中。
“小丫頭話還挺多……好吧,小丫頭,你可給本公子聽好了!”樑三公子站起身,一指李渡恩,道,“這個開賭莊的說你爹欠了他們賭莊的銀子,你準備用這支毛筆抵債,可有此事?”
冷軒蓉看了李渡恩一眼,心中暗想,這傢伙比想象中的還沒用,前世他做的那些事恐怕都是那個郡太守賀大人一件件指使的。
李渡恩似乎也發覺了冷軒蓉對自己露出瞧不起的神情,他一瞪眼,攥了攥拳頭,卻沒敢站起來。
冷軒蓉知道現在自己要是不把他壓制住了,他隨時都有可能把自己這邊的秘密說出去,而韓掌櫃那邊也是一樣,那個人說到底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他一定會按照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去想辦法解決眼前這個困境。
想到這裡,冷軒蓉對樑三公子說,“樑三公子有所不知,這件事情,其實另有隱情。”
樑三公子重新坐下,聽冷軒蓉細說,而一邊的韓掌櫃和李渡恩也都豎起了耳朵聽着。
冷軒蓉儘量壓住心中的緊張,輕聲說,“三位都知道,小女子與家父是幾年前逃荒到這裡來的,其實我們冷家原本是個大戶,家父喜歡收藏些東西,所以逃難出來的時候,我們也帶着不少值錢的玩意兒。只可惜,這一路上我們吃喝用度不少,又遇到了劫匪強盜,所以等我們到這衲巖縣的時候,身上已經沒有什麼銀子了。家父也因此一蹶不振,這才沉迷上了賭博,每天都去李公子的賭場轉悠。”
說道這裡,冷軒蓉看了一眼李渡恩,李渡恩急忙點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冷軒蓉這才接着說,“強盜搶走了我們帶的黃白之物,卻不認得毛筆也有珍貴的。所以我們才留下了兩支毛筆。其中一支名叫‘青雲’,那天我想去找韓掌櫃看看,卻有幸遇到了染塵書齋的竇先生,‘青雲’便被竇先生買去了。”
樑三公子一聽到“竇先生”三個字,眼睛一亮,立馬來了精神。
“竇先生給我的那些銀子,我本打算拿到李公子的賭莊去還給李公子還了賭債,哪知這時家父卻生病了。唉……竇先生給我銀子都被我拿去買藥了,剩下的賭債,我也就只能找到李公子,想讓他看看這支‘夜將’毛筆能不能夠抵消債務了。”
冷軒蓉搖頭嘆氣,擡眼再看向韓掌櫃,道,“就在這個時候,韓掌櫃帶着小夥計到我家去,提起了要買下這支毛筆。”
韓掌櫃聞言也急忙點頭,對樑三公子說,“當時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什麼賭債,只是想買下毛筆而已,只是做買賣,單純的想做買賣。”
樑三公子抱着肩膀眯着眼睛看向冷軒蓉,輕聲道,“這麼說來,惹出這麼多麻煩的罪魁禍首是你了。”
冷軒蓉早有準備,她就料到樑三公子會這麼說,所以馬上搖頭否認道,“這件事的罪魁禍首,要讓我說的話,應該是當初劫了我們父女二人的盜賊。”
說着,冷軒蓉站起身,緩緩走到李渡恩背後,邊走邊說,“如果沒有當初那盜賊劫了我們父女,我們也不會落得如今這般落魄,如果不是這般落魄,家父也不會在李公子的賭莊中沉迷。如果家父沒有迷戀在賭莊中,我們自然也就不會欠下李公子什麼債,也更加……不會給李公子帶來什麼好處。”
說到這裡,冷軒蓉擡起手,輕輕拍了一下李渡恩的後背。
李渡恩身子一震,只聽冷軒蓉接着小聲說了一句,“家父欠下的這筆賭債雖然不會給李公子帶來什麼高官厚祿,但這做生意自然應該是隻賺不賠的。對吧,李公子?”
冷軒蓉故意把“高官厚祿”四個字說的很重,李渡恩眼珠軲轆軲轆亂轉,心中盤算着什麼。
這時冷軒蓉又緩步往韓掌櫃身後走,邊走邊說,“如果我們沒有欠下李公子那筆賭債,那麼韓掌櫃想要得到這支毛筆,我們自然也不會說什麼。只是,當初如果我們父女去縣衙報案,縣太爺見到家父,一定很高興。要是我們父女身上還有些家資,還有些臉面,說不定就會由韓掌櫃爲家父引薦……”
韓掌櫃那張腫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冷軒蓉還是輕輕拍了他後背一下,小聲說,“我聽說我們的縣太爺也是個喜歡交友之人,如果沒發生過那些事情,縣太爺現在也許會因爲韓掌櫃沒給引薦家父而大發雷霆呢……韓掌櫃,你會不會因爲私心而偷偷隱藏什麼呢?”
聽了冷軒蓉這句話,韓掌櫃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冷軒蓉說完這些話之後走回自己的座位,衝着樑三公子深施一禮,道,“不過事到如今,樑三公子說的不無道理。家父身體不適,這件事完全是小女子一人所爲,有許多不妥之處,可能是讓李公子和韓掌櫃誤會了。錯都在我身上,還請兩位寬宏大量,化干戈爲玉帛,商討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李渡恩皺着眉頭看看韓掌櫃,韓掌櫃也擡起頭看看李渡恩。他們兩個都知道,現在他們之間的仇恨是沒有辦法化解了。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冷軒蓉剛纔說的那些話的意思就是,如果他們現在把冷老頭兒的身份抖落出去,到時候冷軒蓉絕對會反咬一口,讓他們誰都沒有好日子過。而實際上,他們兩個人身後都有比衲巖縣縣令更大的靠山,如今這個場合下,他們也根本沒有必要把冷老頭兒端出去,那樣的話只會白白便宜了樑縣令。到時候,依着樑秋榮的個性,他一定會把所有的好處都獨自搶走,而他們兩個無論是誰,都什麼也得不到。
李渡恩和韓掌櫃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李渡恩還牢牢記着剛纔在衲巖墨閣前面樑三公子小聲對他說的那句話,所謂的斬草除根,一定就是在暗示他要殺了這個韓掌櫃。李渡恩雖然查出了韓掌櫃與他背後那位大人並沒有他一直宣揚的那種親密關係,但其中畢竟還有些不確定性。李渡恩本來打算把這個姓韓的從衲巖縣趕走,最好趕出武明郡也就可以了,可這時他才感覺到樑三公子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他們兩人都知道冷老頭兒的事情,而這份功勞,最終只會落在一個人的頭上。李渡恩看出來了,冷軒蓉對韓掌櫃完全沒有好感,如果說她肯把好處交給某一個人,那麼李渡恩覺得自己現在是最接近這份功勞的人。
如此一來,韓掌櫃不除,他的事情就不會順利。
這個李渡恩本來就整天在一羣亡命之徒中間過日子,所以如今有人擋了他通往“高官厚祿”的道路,他腦海中第一個想法便是“殺”。更何況,樑三公子說了那種話,那就說明他們縣衙對這個韓掌櫃也沒有好感。
李渡恩知道,這個韓掌櫃仗着背後那位大人確實作威作福很長時間。
李渡恩看着韓掌櫃,心中暗想,韓老頭兒,你算是死期將至了。真到了黃泉路上,你要責怪,首先要怪你自己,而後要怪這個冷家的小丫頭。
這時韓掌櫃也在心中盤算着。
他雖然一直期待着縣衙能爲他解決麻煩,可看現在樑三公子擺出這個架勢,似乎事與願違。
韓掌櫃注意到,剛纔樑三公子理所當然似的就把那支“夜將”毛筆收進了懷裡,而那個冷家的小丫頭也沒說什麼。他不知道冷家的小丫頭做的是什麼打算,可現在他也根本沒有辦法開口再提想要買那支毛筆了。
毛筆是沒有什麼指望了,韓掌櫃只想擺脫面前這個眼路寒光的李渡恩。
李渡恩的名聲在衲巖縣內一直都是臭不可聞。韓掌櫃也多少聽說過一些傳聞,什麼有人欠了李家賭莊的錢,之後就被發現慘死在家中。還有生意上衝撞了李渡恩的人最後也都非死即傷。韓掌櫃做了一輩子買賣,卻從來沒有攤上過什麼性命攸關的事兒。所以他是真的害怕了。
韓掌櫃忍着臉頰的疼痛,努力想辦法。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位一直被他掛在嘴邊的大人,可誰也沒有他清楚,長久以來,他其實有點掛羊頭賣狗肉的感覺,那位大人權傾朝野,怎麼會爲了他這麼一個小人物解決這麼一件小事呢。除非他現在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能夠引起那位大人的注意……
想到這裡,韓掌櫃不由得扭頭看了冷軒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