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曾顏良照舊去山上打獵,他正追着一隻野兔往前跑,突然聽到“嘭”的一聲響,那矯捷的野兔應聲倒在地上不動了。
這情景,似曾相識,曾顏良放緩腳步定睛去看,頓時又驚又喜。
“十九哥?”
從樹林中晃悠悠走出來的人正是麒麟營小十九,他顛着手心裡的幾顆小石子,彎腰撿起地上的死兔子順手丟給曾顏良,笑道,“顏良老弟別來無恙啊?哈哈哈……”
曾顏良把野兔收起來,來到小十九面前,順着他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他手下那些兄弟們也都隨即走來,一個個都笑呵呵的衝着曾顏良打招呼。
“十九哥……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曾顏良記得當初他們與小十九分別的時候小十九說谷將軍給他們限定了日期,日期一到他們還要去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十九呲牙一笑,過來拍拍曾顏良肩頭,“咱這隊人不是爭氣麼?又爭到了先頭,谷將軍他們都在後面呢。”
他這麼一說,曾顏良更是摸不着頭腦了。麒麟營都來了?他們到這裡來是要做什麼?
“難道……”曾顏良皺起眉頭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問道,“十九哥之前說的重要事情,是谷將軍要來找張先生麼?”
小十九護送他們過來的時候冷承戚自然也沒少了提起那位聲名顯赫的張先生,但小十九卻像是根本不清楚還有那麼一號人一樣。
“這話說起來啊……”小十九回頭看看漸漸圍上來的兄弟們,順手往前一指,意思是讓他們別傻站在這裡,繼續往前走,等衆人散去,小十九才壓低聲音對曾顏良說,“我也是回到那個朝陽寨之後才聽說的。我們谷將軍是受了皇命,要去請一位高人出山。至於要請的是不是那位張先生我就不得而知了。”
朝中的情況曾顏良現在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想必是皇上和驍瀚王覺得現在形勢危急了,所以想請張先生出面力挽狂瀾吧。可在子夏巔這麼一段日子下來,曾顏良覺得就算是有皇上聖旨,那位張先生也未必能夠出山。一是因爲張先生年事已高,據說他現在已經過了耄耋之年,二是曾顏良從居住在附近的人們口中聽聞張先生早已發下宏願,這輩子不會踏出子夏巔半步。
住在子夏巔周圍的,除了原本在這山中世代生活的樵夫獵戶們之外,剩下的都是前來拜師求學的文人。他們說起話來之乎者也的,冷軒蓉和冷承戚與他們倒是能夠聊到一處,但曾顏良卻有意無意的對這些人敬而遠之。關於張先生的事情,曾顏良大抵也都是從冷軒蓉那裡聽來的,所以稍作思索,他決定還是暫且不要對小十九他們說這些了。畢竟要辦事的是谷將軍,沒必要在他們還沒上山的時候就先潑一盆冷水。
曾顏良在前面引路,衆人說說笑笑一路來到子夏巔腳下。
等整個麒麟營都從前面那座山上下來在子夏巔腳下集合之後曾顏良纔去見了谷峙翼。
麒麟營隊伍聲勢浩大,但在一座大山腳下,他們這些人也顯得有些稀稀落落的了。谷峙翼吩咐各隊自行找地方紮營休整,命令下達下去之後便看到了小十九帶着曾顏良走了過來。
曾顏良來到谷峙翼面前抱拳施禮,“谷將軍,我與冷家父女一起逃亡到此處,沒想到能再與將軍相見。”
谷峙翼也衝曾顏良一抱拳,他擡頭看看那條隱於山林之間的青石臺階路,開口問道,“顏良老弟,你們可曾見過那位張先生了麼?”
曾顏良見谷峙翼還是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樣,心中竟然生出一絲親切之感,他點頭答道,“張先生住在半山腰的小屋中,我們已經去拜見過了。”
谷峙翼又問了一下山上的情況,最後決定休整一晚之後明日他獨自上山。
當初在朝陽寨的時候谷峙翼聽小十九回來說冷軒蓉他們一行人前往子夏巔了,谷峙翼就覺得有些意外。再聽說那位名聲顯赫的張先生親自給冷承戚寫了書信,谷峙翼更是覺得不可思議了。別看小十九不知道那位張先生是誰,可谷峙翼卻對前朝發生的事情相當清楚。張先生之所以在隱居之後對朝野還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力,可不僅僅是因爲他多會做學問。按理說能夠與他有些淵源的人身份應該都不一般,但谷峙翼卻知道,那位冷承戚冷先生當初曾被逼到絕路,淪爲賭徒,如今他能夠恢復過來,多半該是他女兒冷軒蓉的功勞。
在沒到子夏巔之前谷峙翼心裡還不太有底,他接到的任務實在是非比尋常,尤其在經歷過朝陽寨一事之後,谷峙翼也對朝中形勢重新審視,之前他還以爲有迴旋的餘地,現在卻相信了驍瀚王杜亦霖的判斷。這次讓谷峙翼出面來辦這件事,雖說是杜亦霖利用了竇皓維和三小姐,這伎倆有些讓谷峙翼反感,但反過來一想,怕是杜亦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吧。雖然說不上是窮途末路,但也是不得已而爲之。這件事如果辦成了,朝中該有一番狂風暴雨,若是辦不成,只怕一招棋損、滿盤皆輸。
谷峙翼手裡還有杜亦霖特意送來的那幾封很有分量的信,但如果只憑這些和自己的面子,怕也有些困難,可聽了曾顏良說過的那些話之後,谷峙翼又有了一點指望。他在衲巖縣幫過杜亦霖的忙,也就算是幫了冷承戚的忙,再加上冥冥之中諸多巧合使得麒麟營與曾顏良和冷承戚的女兒冷軒蓉有了種種關聯,哪怕是看在過往那些事情的面子上,那冷承戚也該站在谷峙翼這邊,說上幾句有用的話吧。
谷峙翼心裡如此盤算着,神情也放鬆了許多。
晚上營中就地埋鍋造飯,谷峙翼讓人弄了熱水沐浴更衣,只等着次日上山去拜望高人。
曾顏良回到山上小屋,卻發現冷軒蓉不見了蹤影,跟周圍人稍作打聽才知道冷軒蓉是被張先生給叫去了。
在這裡生活半月有餘,曾顏良還是頭一次聽聞張先生主動叫誰過去。他也不敢隨便去張先生那裡,便只好留在小屋中收拾他打回來的那些野物了。
此時此刻,冷軒蓉正規規矩矩的坐在張先生的客室之中。
張先生的小屋本就不大,這間客室就更顯的狹小了。客室中陳設也非常簡單,木質的地板上面只放着一張小方桌,桌上放了一個燭臺和兩隻青瓷的茶杯,小方桌四周放着四個粗布縫製的小圓坐墊,冷軒蓉如今就是跪坐在其中一個小坐墊上面。屋子裡除了這些之外,就只剩下窗邊一盆尚未開放的蘭花和四周牆上掛着的幾幅字畫了。
這幾幅字畫十分引人注目,冷軒蓉等了半天也不見張先生回來,便仗着膽子起身過去仔細看那幾幅字畫。
字畫風格不同,看得出不是同一個人所做。其中一幅吸引住冷軒蓉的目光,那畫中恰是一片繁花盛開的桃林。作畫之人筆觸大膽細節之處卻又不失細膩,將桃林盛景畫的是栩栩如生。冷軒蓉想仔細看看畫面上方提的詩詞與落款,可還沒等她看清楚,房門一開,有人走了進來。
冷軒蓉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進來的正是張先生。
老頭子手中提着個青瓷的茶壺,看樣子是去泡茶了。
他進屋看到冷軒蓉站在那幅字畫前一臉尷尬的樣子,舒展眉眼笑道,“喜歡這幅字畫麼?”
冷軒蓉一溜煙回到小桌邊,恭恭敬敬的衝着坐下來的張先生深施一禮,答道,“小女冒昧……”
話沒說完,只見張先生衝冷軒蓉擺了擺手,“坐下吧,我叫你來,你便是我的客人,不必如此拘禮。”
冷軒蓉連大氣都不敢出,眼前這老頭子雖然總是和顏悅色的,但卻能給人無形之中的巨大壓力,之前冷軒蓉只是遠遠望着就已經覺得有點心慌了,如今兩人面對面坐着,冷軒蓉更是難以穩住心神。
其實仔細想想,對方也不過是一個歸隱之後的老頭子,冷軒蓉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在他面前這麼慌張。
張先生倒了兩杯茶水,將其中一杯放到冷軒蓉面前,然後端詳冷軒蓉片刻,開口道,“有女如此,承戚福分不淺啊。”
冷軒蓉低着頭不敢迎視張先生的視線,只好小聲說,“先生謬讚了……”
之後,屋中一陣尷尬的沉默。冷軒蓉只覺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實在難以忍受,擡起頭來一看,張先生竟然在悠然喝茶。
冷軒蓉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開口問道,“先生特意將軒蓉叫來,不知……所爲何事……”
張先生聞言一笑,放下茶杯,幽幽說,“我聽承戚和彥東來說了衲巖縣發生的事情,有些疑惑之處,故而想再聽聽你的說法。”
糟了!
冷軒蓉一聽張先生這麼說,頓時通體冰涼。
她這時才發覺自己爲什麼會在這位張先生面前如此驚慌,因爲這位張先生那一雙眼睛總像是能夠看透自己心思一樣。她極力想要隱藏下來的事情,在這老頭子面前,還能隱藏的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