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之說的話若有所指,冷軒蓉知道他其實是在說武明郡發生的事情。這話的意思是說他不會在計較以往的事情了,可冷軒蓉卻還是禁不住心裡發毛。安平之這個人,說到底冷軒蓉還是看不透,所以她心中的警惕也無論如何沒有辦法放下來。
安平之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了冷軒蓉身邊,他又打量了冷軒蓉一遍,輕聲問道,“身子完全恢復了?沒有留下什麼毛病吧?”
冷軒蓉擡眼看看安平之的表情,發現他似乎是真的在關心自己,這纔回答道,“五先生找了一位姓閻的大夫來給我診治過,他說已經沒有大礙了,我也覺得恢復過來了,應該不會再有問題。”
“閻御醫啊……”安平之點了點頭,“這皇城中要說解毒最厲害的,確實只有那位閻御醫。五先生果然是手眼通天,沒想到什麼人都能被他請動。”說着,安平之像是自嘲一樣冷笑了一聲,道,“沒想到在我擺的宴席上還敢有人下毒,實在是對不住軒蓉姑娘你了。不過你大可放心,兇手我一定會親手抓回來放到軒蓉姑娘面前,任由你處置。”
說這話的時候,安平之眼中放着寒光,一如當初在朝陽寨那小屋中一樣。
冷軒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急忙道,“這件事聽說已經勞煩很多人在調查了,安公子不必介懷……”
“驍瀚王的王駕親衛,麒麟營裡的小卒,帝師府小少爺,還有刑司衙門那些酒囊飯袋……”安平之眯起雙眼挑着嘴角望着冷軒蓉,輕聲道,“再加上那個曾顏良,軒蓉姑娘,他們在這皇城中,只怕是難以施展的。”
陽光透過窗櫺紙映入這屋子時已經變得分外柔和,可當這樣的光線此時落在安平之那白皙的面龐上是,卻只能讓人感覺到森森寒意。
他掌握了驍瀚王府那邊的動向,這一點雖然在情理之中,但冷軒蓉聽了之後還是免不了吃驚。顏良大哥的行動一直都十分小心隱秘,竇皓維和杜亦霖他們能夠知道消息,自然是因爲有他們的人蔘與其中,可這安平之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整個皇城之中都充滿了他的眼線不成?
安平之說這些人在皇城裡難以施展,是在暗示他們的行動會受到他的阻撓麼?
不等冷軒蓉多想,安平之又開口道,“這次的事情,確實是我疏忽大意了,軒蓉姑娘,請容我略盡心意,給你些補償,如何?”
“補償?”
冷軒蓉剛一愣神,就見安平之突然起身一手抓起身邊那把油紙傘,一手捉住冷軒蓉的手腕,拉着她出了木樓。
離開那荒蕪的院子之後,安平之才放開冷軒蓉的手,獨自撐起油紙傘,輕聲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爲什麼那麼恨賀蕊萍呢。”
冷軒蓉知道自己騙不了安平之,只好苦笑着低頭小聲說,“也許是前世她害我吃了許多苦,所以今生我來與她索債吧。”
這回答讓安平之有些意外,他笑道,“冷軒蓉啊冷軒蓉,有時候我還覺得你是個聰明人,真是奇怪。難道你前世也是個受欺負的人麼?就算是這樣,今生讓她苦悶了之後,對你又能有什麼好處?”
好處?冷軒蓉暗想,至少我是出了心中這口惡氣。
她沒有說話,安平之便又接着說,“如果真有前世,也許我們也曾相識,我沒有身上這怪病,你也沒有一個棄官而逃的父親。如果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你也只是個平民百姓,說不定我就準備彩禮叫個媒婆然後把你迎娶回家,用上一生一世的時間好好管教你。哈哈哈……”
安平之說着這些,自得其樂,可冷軒蓉心裡卻不是滋味。
前世他們都不是平民百姓,他們地位相差無比懸殊,那位神仙一樣的長公子,甚至沒有正眼看過她冷軒蓉。
也許是因爲在朝陽寨中那幾日的相處,安平之對冷軒蓉說起話來,也變得十分輕鬆。至少他知道現在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不會傳到第三個人的耳朵裡,又或者是,他有了一種兩人彼此有了默契的錯覺。雖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可安平之還是板不住自己這張嘴,那些與自己平日作風非常不符的話語,還是接二連三的往外蹦。從小到大,安平之這還是第一次感覺到能夠如此輕鬆的與人說話。
一路上幾乎都是安平之不停的說着那些有的沒的,大約走了兩盞茶的時間,他們轉過兩個迴廊,來到了琉璃院。
冷軒蓉心中驚訝,不明白安平之爲什麼帶自己回到這裡來。
聽着聲音,這屋子裡的女子們似乎還沒有散去,冷軒蓉扭頭看看頭頂的太陽,分辨一下時間,發現自己似乎也沒有離開多久,只不過是與安平之在一起,時間都像是被拖慢了一樣。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廳堂,當安平之的身影出現時,屋中衆人都沉寂下來,一個個驚訝的望着他們。
安平之收好油紙傘,給屋中幾個長輩見過禮之後笑呵呵的說,“我聽說今天七姨娘特意來挑布料,所以就過來了。”說着,他走到放布料樣子的桌子前看了一眼,扭頭又看到了站在角落裡的那幾個布莊掌櫃,滿意的點點頭。而後安平之回身過去拉着冷軒蓉的手腕來到桌前,輕聲問,“這些布料裡面可有軒蓉姑娘稱心的?”
冷軒蓉慌張的甩開安平之的手,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了。
安平之被甩開之後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的更開心了,他點手叫過那幾個布莊掌櫃,問道,“那些是最好的布料?”
幾個布莊掌櫃誠惶誠恐的把自己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放到了安平之面前,安平之只掃了一眼便對他們說,“你們把這些布料每樣一匹送過來,然後……”他扭頭又看到了七夫人,笑呵呵對七夫人說,“七姨娘,平之有事可否託七姨娘幫忙?”
安平之雖是小輩,但他在這丞相府中可是僅次於丞相老爺子的人物,能幫他辦事對於七夫人來說,也是求之不得的機會。所以七夫人連想都沒想就使勁兒點了點頭,“平之少爺還能找七姨娘幫忙?這可一定是天大的事兒了,放心吧,只要是七姨娘能做到的,就一定辦的妥妥的。”
安平之聞言,又拽住冷軒蓉,硬生生把她拖到七夫人面前,伸手一指,道,“七姨娘你去找來皇城裡最好的裁縫,用這些布料給軒蓉姑娘做上幾件好衣服。宮裡的燕翎娘娘不是放出話來,說過幾天要辦個賞花會麼?我要帶着軒蓉姑娘同去。”說罷,安平之再仔細看看冷軒蓉,對七夫人說,“七姨娘,你可不能讓我在燕翎娘娘面前丟臉啊。”
安平之這一番安排如同悶雷一樣在這廳堂中炸開了。在場的夫人小姐們個個目瞪口呆,反應過來之後,視線都集中到了賀蕊萍的身上。
這些人裡面消息靈通的都知道,燕翎娘娘辦這賞花會,主要就是爲了給安平之和賀蕊萍這門親事添個喜氣,也算是給了丞相府天大的面子,可這樣的事情,安平之還沒說要帶着賀蕊萍同去的時候,竟然先決定要帶另外一個女子入宮了?這是怎麼個說法?
賞花會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賀蕊萍的耳朵裡,現在安平之說出這番話來,賀蕊萍震驚的簡直無法言語了。她瞪着一雙眼睛看看安平之,又看看被安平之拉着手腕的冷軒蓉,全然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就連冷軒蓉都被安平之的話給驚呆了。
入宮?賞花會?
冷軒蓉莫名其妙的望着安平之,只見安平之俯下身湊到冷軒蓉耳邊,壓低聲音道,“回頭看看賀蕊萍,這便是我給你的小小補償,如何?”
聽了這話,冷軒蓉才轉過身去看賀蕊萍,只見她已經氣得如同馬上就要炸開了一樣,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被她死死咬住的嘴脣都已經滲出了血跡。
原來如此。
不知不覺間,冷軒蓉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如果這情形發生在前世,她定會指着賀蕊萍的鼻子狠狠的問她,你是不是還要拿出那棍棒皮鞭狠狠打她一通,是不是還要罰她兩天不準吃飯,是不是還要把她關在透不進光線的屋子裡等死。
賀蕊萍啊賀蕊萍,你現在心中一定不甘,你一定在想,上天爲何對你如此不公,可你想不到,這是前世你自己種下的苦果,今生你所嚐到的,不過是我所經歷過的苦痛的一成而已!
回過神來,冷軒蓉再次甩開安平之的手,她冷冷的躬身施禮,對安平之說,“多謝長公子有這份心意,冷軒蓉愧領了。”
安平之看上去十分滿意,又囑咐了七夫人幾句之後便又撐着他的油紙傘離去了。
等安平之走之後,屋中這些女子再望向冷軒蓉的眼神,都起了變化,就連那七夫人都忍不住重新將冷軒蓉打量了一番。她心中不由得犯嘀咕,也不知道這個冷軒蓉到底是個什麼來頭,爲什麼長公子會對她這麼好?難不成,她纔是長公子的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