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現在絕對不會相信安平之所說的“小事”就真的是小事,她死死盯着安平之,可那安平之卻依然露出一副逍遙自在的樣子,就彷彿剛纔所有的事情都與他無關一樣。
片刻之後,有侍衛大步回來稟報,李成祥已經被斬首於西程門外。
安平之湊到冷軒蓉耳邊,壓低聲音對她說,“冷軒蓉,你現在看看那位五先生的臉色是不是有什麼異樣。”
冷軒蓉下意識的順從着安平之的話,將視線轉向了竇彥東的身上。竇彥東正與身邊的人談着什麼有趣的事情,他談笑風生,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異色。反倒是坐在他身邊的竇皓維低着頭坐在那裡,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心思留在這皇宮裡了。
“處變不驚,山崩於前面無懼色,五先生實在是真英雄。”安平之輕聲讚道。
可他這讚揚落到冷軒蓉耳中卻變了樣子,冷軒蓉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個能夠完美的掩飾自己心思的人。她不信現在五先生沒有爲那李成祥的遭遇而有所動搖,可從他的言談舉止上,卻完全看不出來。五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竇彥東最擅長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伎倆。他可以裝的滴水不漏,任誰大概都沒法揭穿他。至少冷軒蓉是自知無法看透這個人。
一個念頭在冷軒蓉腦海中閃過,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堂堂五先生,怎麼會被安平之算計到這種程度呢?冷軒蓉覺得難以置信,而從安平之的態度上來看,他似乎對這個結果既不感到意外,也沒有多少洋洋得意。也許當竇彥東讓曾顏良去請李成祥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了會有這個結果?或許這正是他期待發生的事情?難道剛纔所有的一切,包括驍瀚王杜亦霖的行動都只是演戲麼?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又是假的,冷軒蓉已經分辨不清楚了。她到底是落入了誰的圈套,也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冷軒蓉突然感覺自己就像是變成了一隻不會說話的畜生,眼睜睜的看着身邊的人們做着他們習以爲常的事情,卻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這些人到底都在做什麼?他們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們最終都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結果?
冷軒蓉困惑了,她的心已經被太多的疑惑填滿,周圍的人都變得陌生起來。
宮宴依然在持續,那朵本該作爲主角的九陽嬌已經被無聲無息的撤下去了,就像是它從未到皇宮裡來過。遠處,皇太后和皇上有說有笑,幾個親近的女眷過去不知道說了什麼,逗得太后笑的前仰後合。杜亦霖坐的遠一點,卻也不時的參與他們的話題,就連那幾位後宮的妃子臉上都帶着喜色。
坐在冷軒蓉身邊的,不少都是安家的人,不過衆人似乎都刻意疏遠着她,大殿中熱烈的氣氛,似乎都與冷軒蓉無關。她呆呆的坐在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離開。
安平之會讓她做什麼?打探杜亦霖的消息?又或者是想從她嘴裡知道什麼重要的事情?
冷軒蓉默默搖頭,她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不管杜亦霖和竇彥東他們在計劃着什麼,那一切都與她沒有關係。她原本以爲他們都是站在一邊的,他們都會成爲自己身後的守護者,可她想錯了。從最開始,到現在,冷軒蓉都是孤身一人。哪怕是顏良大哥在的時候,冷軒蓉依然也是獨自一人。
她只知道前世她所見到過的事情,那時她卑微如草芥,她所見到的事情實在太少,實在太少!以至於到了現在,她已經手足無措了。她不知道什麼秘密,哪怕安平之不是用這種小伎倆,而是用嚴刑逼供,她也說不出什麼了。
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她也不需要什麼恐懼。
就在冷軒蓉這樣獨自發呆的時候,原本有些嘈雜的大殿裡,突然安靜了下來。
冷軒蓉擡頭茫然四望,突然發現安平之不知何時在一個角落裡盤膝而坐,而他的面前,放着一架古琴。
一盞幽然孤燈放在他的身邊,那一小圈淡雅的光暈照亮了安平之的側臉。他那束的整齊的雪白頭髮和同樣雪白的眉毛被這燭光映成了同樣幽然的色彩,而安平之冰雪一般的肌膚,似乎也因此有了幾分血色。
他望着那古琴,微微挑起嘴角,伸出十指,輕撫琴絃。
一曲幽幽,如外面清冷夜色,本該悶熱的大殿中,彷彿吹起了陣陣清風。
所有人都閉上嘴,所有人都靜靜的聽着古琴發出來的聲音。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待一曲終了,安平之得了太后和皇上的賞賜,回到冷軒蓉身邊問,“你可聽出我彈奏的是什麼曲子了麼?”
冷軒蓉低着頭輕聲回答,“竹林月影……”
安平之點了點頭,輕嘆了一聲,道,“其實我一直沒有想明白,你爲什麼會對這些曲子如此精通。我所彈奏的曲子之中,有些是世間罕見的……其實這也不算奇怪。最奇怪的是,當初你竟然道破了我所彈奏的另外一首曲子。那曲子……不該有人聽過……”
冷軒蓉依然低着頭,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安平之這個問題,沒法回答也不想回答。她知道的事情也許就只剩下這麼多了,幾首曲子,還有那麼一個日子。就彷彿是知道了一切,卻又什麼都不知道。
“冷軒蓉,你像是不太高興啊。”安平之輕聲說,“莫非是在這宮裡呆的久了,有些累了?”安平之也底下頭來,試圖看看冷軒蓉的表情,可最終他沒有看清楚,只是皺起眉頭道,“如果累了,我就派人送你回驍瀚王府。”
驍瀚王府……冷軒蓉一想到那個地方和那個地方住着的人,她竟然有些不寒而慄。
也許與安平之這樣明面上的敵人相比,無法相信的友人更加可怕。
“冷軒蓉……”安平之像是看穿了冷軒蓉的心思一樣,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在朝陽寨那小屋中說過的話?我安平之每字每句都是肺腑之言。雖然其中有些波折,但我說過的話,永遠都是算數的。”
冷軒蓉緩緩擡起頭來,一雙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她說了一句令她自己都覺得驚訝的話,“我對你還有什麼用處?”
安平之聞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冷軒蓉的額頭,爽快的說,“你這顆腦袋裡想的事情,我總是猜不透。哈哈哈……難道你以爲你對我有過什麼用處麼?哈哈哈……”
就在這時,有人匆匆從外面進來,將一個小小的紙卷交給了安平之。安平之接過紙卷打開一看,原本輕鬆暢快的臉上頓時變得冷若冰霜。他將那紙卷重新卷好,讓身邊的人將其傳到了同在這宴席上的安家老夫人手中,那位老夫人看過紙條上的字之後臉色也變得陰沉了下來。
這兩個人的臉色一變,沒用多長時間,整個大殿中的氣氛就變得壓抑了不少。冷軒蓉坐在安平之身邊,感覺最爲明顯。她實在忍不住想知道那紙條上寫了什麼,而此時她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爲是否恰當了。她直勾勾望着安平之,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那意圖卻非常明顯。
安平之被冷軒蓉盯得有些不耐煩了,壓低聲音冷聲說了一句,“賀蕊萍服毒自盡了。”
一句話如同炸雷一般在冷軒蓉耳邊響起,她瞪大了雙眼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的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實在不敢相信,賀蕊萍服毒自盡?她死了?
怎麼可能?
前世……前世她明明活的好好的!她明明與安平之成親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場宮宴安然結束,衆人紛紛打道回府。安平之似乎有些心煩意亂,他沒有再對冷軒蓉說什麼,只是讓安家的軟轎將冷軒蓉送回驍瀚王府去。
冷軒蓉沒有別的選擇,她就算是有千萬個不願意,卻也只能回到那裡去。好在回去之後她並沒有遇到誰,平安無事返回自己的房中,點燃燭火,對桌而坐,之前發生的一切,就彷彿成了一場夢。
次日清晨,竇三小姐匆匆來找冷軒蓉,看着她那難看的臉色,冷軒蓉就知道她要來說什麼了。
“安家後宅出事兒了!”
竇三小姐開口第一句話像是故意留給冷軒蓉一個說話的機會一樣。
冷軒蓉皺着眉頭坐在那裡沒有起身,她的面前放着燃燼的燭臺,而她也依然穿着昨天的那套華麗衣衫,可臉上精緻的妝容也掩蓋不了她那濃濃的倦意了。
她一夜就這樣坐在這裡,一動都沒動。
安家後宅出事兒了,還有誰比她更驚訝?
“賀蕊萍……死了……”
冷軒蓉的聲音像是從幽冥傳出來的,空靈而又帶着森森寒意。
竇三小姐上下打量她一番,加重了語氣問道,“你已經知道了?”
冷軒蓉這才嘆了口氣,擡起頭望向竇三小姐,苦笑着說,“昨天安平之接到消息的時候我就坐在他身邊。賀蕊萍服毒自盡,是他告訴我的。”
竇三小姐上前一步拉住冷軒蓉,厲聲道,“既然如此,我再問你,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冷軒蓉聞言一愣,她還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