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覺得奇怪,她到這裡來的事情是被誰知道了,居然還要特意“請見”?她與孟莊清打了招呼,獨自走了出去。一出府門,冷軒蓉驚奇的發現,來的人居然是小花娘。
小花娘樂呵呵來到冷軒蓉面前,熱情的拉住冷軒蓉的手,笑道,“我這幾天就在皇城裡到處轉悠,剛走到這兒看着這府宅夠人進人出夠熱鬧的,找個人一問,原來是軒蓉妹妹家的老宅子!這是多巧啊,軒蓉妹妹,我來看看,沒耽誤你什麼事兒吧?”
冷軒蓉對小花娘的熱情勁兒雖然有些受不住,但卻不討厭這個人。她笑着搖頭道,“驍瀚王下令讓人來修繕一下這宅子,我在裡面礙手礙腳的。”
說着,冷軒蓉突然發現小花娘身後還跟着一個八九歲樣子的小姑娘。這小姑娘頭上梳着兩個小抓髻,身上穿着體面的花布衣服,手裡還提着個不小的食盒,一看就知道是個貼身的丫頭。
“這就是樑三公子給姐姐買的丫鬟麼?”冷軒蓉問小花娘。
小花娘看上去有些得意,習慣性的一甩手裡的香巾,“可不是嘛!我家相公可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小花娘伸手把小姑娘拉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拖着長音說,“他要是說這件事兒他會去做,誰都攔不住。別說是個丫頭,就算是摘星星攬月亮,他也一定能辦成。”
冷軒蓉看着小花娘這炫耀的勁頭兒,不單沒有反感,反而越發覺得這人有意思。
那小丫頭像是怕生一樣低着頭,冷軒蓉蹲下身子輕聲問道,“你叫什麼?”
小丫頭一雙圓眼睛骨碌碌的轉,這麼一看,她倒也不像是個膽小的孩子。她打量打量冷軒蓉,最後開口道,“我沒有名姓,買了我的那位公子叫我野草。”
小花娘聞言咯咯笑起來,衝冷軒蓉眨眨眼睛,道,“我家相公那個人,軒蓉妹妹也知道不是,什麼都得順着他的心意,他叫這丫頭野草,這丫頭就叫野草了。”
冷軒蓉笑的開懷,小花娘帶着個野草丫頭,這也算是般配了。
不過一想起樑三公子,冷軒蓉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小花娘沒有逗留,與冷軒蓉又閒聊了一會兒便帶着小丫頭野草走了。冷軒蓉轉身要回府中,走到門前,她轉回身衝着不遠處一個角落叫道,“躲躲藏藏的做什麼?莫非是有什麼東西落在這府中了麼?”
小男孩的身影應聲出現,他低着頭來到冷軒蓉面前,似乎猶豫着,但最終還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衝冷軒蓉磕了個頭,然後擡起頭來望着冷軒蓉,高聲說,“小姐,請你收留我吧!”
小男孩磕頭的時候正碰到地上的碎石,冷軒蓉見他額頭流血了,不由得有些心疼。她掏出汗巾蹲下身要給小男孩擦一擦,小男孩卻被嚇得起身一溜煙逃出老遠。
冷軒蓉有些無奈的站起來望着小男孩,回頭又看了看身後這座府宅,心想這宅子裡如今也不缺一個小男孩的房間,或許本就是她奪走了小男孩遮風避雨的地方呢。
“來吧。”冷軒蓉衝小男孩招招手。
小男孩像是被冷軒蓉這句話嚇了一跳,他皺着眉頭慢慢蹭過來幾步,難以置信的問,“你讓我留在這兒了?”
冷軒蓉點頭道,“有我一口吃的,也就有你一口吃的,不過你要給我幹活兒,以後這宅子裡的所有事情都交給你去做了。你能幹的了麼?”
小男孩似乎依然覺得難以置信,可他卻很快反應過來,使勁兒點了點頭,道,“我有的是力氣!什麼都會幹!小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冷軒蓉苦笑着搖搖頭,輕聲說了一句,“你不必伺候我……”一邊說着,一邊返身進了府門。
這小男孩說不出個像樣的名字,孟莊清便隨口給他取了一個。
“就叫守居吧。”孟莊清拉着小男孩仔細看看,問道,“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小偷?”
守居像是被孟莊清這一句話給激怒了,惡狠狠的瞪着他,嚷道,“你纔是小偷呢!老子能幹活!能從壞人手裡搶!但老子從來不偷東西!”
孟莊清擡手在他頭頂拍了一下,“你跟誰老子老子的呢?”
哪知他說完話手剛要撤回去,守居反手抓住孟莊清手腕,手臂一轉,院子中幹活的人隨即便聽到了孟莊清的慘叫聲。
“放開放開!要斷了!放開!”
孟莊清的叫聲把冷軒蓉引了過來,冷軒蓉一看小男孩把孟莊清整個人都擰成了麻花一樣,又是氣又覺得好笑。好在小男孩很聽冷軒蓉的話,她讓他放開,他就放開了。
孟莊清齜牙咧嘴的走了,小男孩還一臉得意的衝他做鬼臉。
“他給我取名字叫守居。”小男孩有些不屑的告訴冷軒蓉,看樣子他對這名字也不是十分滿意。不過冷軒蓉倒是知道孟莊清爲什麼會給他取這個名字,看來那孟莊清是看出她的心思了。
冷軒蓉塞給守居一套新衣服,這是她剛纔出去買回來的。
“去找個地方把自己洗乾淨,換上這身衣服。以後你就叫守居了。”
小男孩接過衣服看了看,好半天才擡起頭來,衝冷軒蓉呲牙一笑,“小姐,你真是個好人。”說完,他撒腳如飛跑走了。
冷軒蓉輕嘆一聲,心想,前世加上今生,這還是她第一次被稱讚是個“好人”。什麼叫好人?像竇皓維那樣的人大概纔是當之無愧的好人,像顏良大哥那樣的人也是問心無愧的好人,可冷軒蓉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按照工匠們的說法,如果照冷軒蓉說的將整座府宅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大概要花七天左右。這期間冷軒蓉便帶着守居依然住在驍瀚王府,守居儼然成了冷軒蓉貼身的侍從。冷軒蓉盤算着這座府宅修繕好了之後顏良大哥也該回來了,結果真的如她所料,第八天頭上,守居來給冷軒蓉報信,說是有人從武明郡回來了。
曾顏良從馬上下來便什麼都不顧直接朝着冷軒蓉住的院子而來,恰好冷軒蓉匆匆出來,兩人撞了個對臉。
“顏良大哥!”冷軒蓉眼中含淚快步跑過去,一頭撲在曾顏良的懷中。
曾顏良緊緊抱着冷軒蓉,只是緊緊的抱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兩人相擁許久,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冷軒蓉這才擡起頭來。淚水已經沾溼了曾顏良的衣襟,曾顏良心疼的擡手輕輕幫冷軒蓉拭去淚痕,道,“軒蓉,你怎麼又瘦了一圈兒?是不是王府裡的廚子不給你肉吃?”
冷軒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問曾顏良有沒有去見過杜亦霖。
曾顏良從懷中拿出一本烏黑封面的冊子交給冷軒蓉,冷軒蓉接過冊子翻了翻,確認這就是父親藏起來的那件東西之後,冷軒蓉把它收在了懷中。
曾顏良這才暫別冷軒蓉,去見杜亦霖。
杜亦霖冷着臉問曾顏良,“你想找的東西都找回來了?”
曾顏良沉聲應道,“是。”
“好。”杜亦霖手中毛筆不停,像是根本不在意這件事一樣,“自己的事情辦妥了的話以後好好給本王辦事,本王不會虧待你和冷軒蓉的。”說罷,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下毛筆問曾顏良,“你們回來的路上,有沒有發現武明郡那邊有什麼異動?”
曾顏良一聽他問起這件事,便上前一步,答道,“五百白袍鐵騎將賀蕊萍的靈柩送回了武明郡,聽說那賀笠靖……”曾顏良猶豫一下,望着杜亦霖,刻意壓低了聲音,說,“一路上人們都說,賀笠靖怕是要造反了……”
“造反?”杜亦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他站起身走到曾顏良面前,冷笑着問,“那些人爲什麼說賀笠靖要造反?得罪他的是安家,他反誰啊?”
曾顏良知道,杜亦霖平時在別人面前是絕對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的,要是別人看到杜亦霖這樣冷笑,估計會害怕的跪地磕頭了。可偏偏曾顏良對杜亦霖這個樣子更爲熟悉,他也不隱瞞什麼,朗聲說道,“人人都說首輔丞相獨攬朝政,要反他就是反朝廷反皇上,賀笠靖想殺他給女兒報仇,就必然得造反。”
“哈哈哈哈……”也不知道爲什麼,杜亦霖大笑起來。他拍拍曾顏良的肩頭,又衝他揮揮手,“去吧去吧,冷軒蓉大概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呢。”
曾顏良雖然奇怪杜亦霖爲什麼沒跟他要他取回來的東西,可既然他沒有開口,曾顏良也樂得趕快脫身。
回到冷軒蓉住的院子,曾顏良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可當他得知冷軒蓉要從驍瀚王府搬回以前的冷府的時候,曾顏良又有點惆悵了。
“那宅子已經修繕的差不多了,顏良大哥,我們什麼時候搬過去?”冷軒蓉看上去有些急切,曾顏良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們兩人雖然已經算是有了婚約,但畢竟還沒有成親,只有他們孤男寡女兩人住在那宅子裡,別人難免要說閒話的。
“軒蓉,是不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出什麼事情了?”曾顏良想到了一件事,那件他一直擔心着的事情,可仔細想想,卻又覺得這也不足以讓冷軒蓉這麼急切的想搬出驍瀚王府。
冷軒蓉明白顏良大哥在擔心什麼,她拉住曾顏良的手,皺着眉頭,張了幾次嘴,臉也漲的通紅,最後好不容易說道,“顏良大哥,你……我們……這次一定要聽我的!”
冷軒蓉窘迫的樣子一下子觸動了曾顏良的心,他握緊冷軒蓉的手,點頭道,“我都聽你的!我們明天就搬出驍瀚王府!”
一聽曾顏良這麼說了,冷軒蓉這才鬆了一口氣。
次日他們準備搬走之前先去杜亦霖面前打了招呼,杜亦霖也沒有表現出挽留的意思,他甚至連話都沒有與兩人多說,揮揮手將他們趕走了。冷軒蓉本來還覺得奇怪,可等他們來到冷府才知道,杜亦霖早就派了下人過來,這座冷府儼然成了驍瀚王府的別院。
院中一共來了十五名下人,其中十個人是杜亦霖派來的,還有五個是竇皓維派來的。冷軒蓉仔細問過之後才發現,看樣子杜亦霖往這裡派人的事情竇皓維事先是不知道的。冷軒蓉他們離開驍瀚王府的時候既沒有找到竇皓維,也沒有找到竇彥東,也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去了。
看着那些忙活的起勁兒的下人們,冷軒蓉和曾顏良只能聽之任之了。倒是守居一臉不滿在旁邊嘟嘟囔囔。
“不用你幹活兒,不好麼?”冷軒蓉苦笑着問。
守居悶哼一聲,道,“我不幹活還哪兒有臉住在這兒?幹活兒有飯吃,不幹活兒都是白吃飽!他們這是搶我飯碗呢!”
曾顏良聽守居這麼說,對這孩子一下有了好感,他拉着守居說要教他本事,兩人在這庭院之中打打鬧鬧的玩了起來。
冷軒蓉看着他們兩人玩鬧,發覺多日來自己難得的放鬆了下來。也許是因爲顏良大哥在身邊,所以纔有了些安心的感覺吧。
宅子中一切都恢復了冷軒蓉他們離開之前的樣子,孟莊清甚至將冷承戚當年留下的那些書籍也都妥善的清理好了,然後將有損毀的全都拿回去說是要好好將它們修復。冷軒蓉沒有阻攔,雖然她知道父親大概不會再回到這裡來了,可他如果知道那些書籍和他以前喜歡的那些東西都已經恢復原樣了,也許會高興的。
冷軒蓉仔仔細細的查看每一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但她並不是想要重拾從前的回憶,她曾經住在這裡時的記憶實在太過遙遠,那時她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那些事情,都已經不值得她去努力回憶了。她在尋找一個妥善的地方,一個能夠藏得住東西的地方。
曾顏良轉頭髮現不見了冷軒蓉的身影,他騰出手毫不費力的捉住守居,壓低聲音問他到底是怎麼跑到冷軒蓉身邊來的。
守居剛纔被曾顏良打的沒有還手之力,他徹底服了。簡短的說了他的經歷,曾顏良聽過之後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沒有再多問什麼。
他帶着守居在這宅子中緩緩漫步,守居仰頭看看曾顏良,呲牙笑道,“顏良大哥,我看你可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公子吧?”
曾顏良爽朗的笑着點頭道,“我爹孃在我小的時候就都死了,跟你一樣。”
守居聞言就是一愣,臉上笑意也消失了,他拉住曾顏良,問道,“那你怎麼學的武功?怎麼又與小姐在一起了?”
他這一問,又讓曾顏良想起了那個將他的生活完全改變了的昌大叔。他輕嘆一聲,一拍守居的腦袋,道,“小子,想學武功嗎?”
守居一聽,雙眼頓時放光,“想!”可這話說出來之後,他又馬上低下頭去,搖了搖頭,“不想。”
曾顏良哼笑一聲,也沒問他爲什麼這麼說。
兩人沉默的往前又走了幾步,曾顏良突然停了下來。
遠處,透過敞開的窗子,正好能夠看到冷軒蓉坐在那裡聚精會神的看着一本書。
曾顏良看到這景象的一瞬間,他的心彷彿都停了下來。
此時此刻,他離冷軒蓉並不遙遠,可他卻彷彿一下子變得不敢開口去叫她了。
軒蓉……
曾顏良所認識的冷軒蓉是什麼樣子的?他似乎想不起來了。可如果當初是這樣的一位女子出現在曾顏良面前,曾顏良敢肯定自己絕對不會認爲她會成爲自己的妻子。
也許是自己特別幸運?又或者……這一切原本都只是一場誤會呢……
就在曾顏良要陷入胡思亂想的時候,冷軒蓉的聲音突然傳來。她笑着衝兩人招手,高聲呼喊着他們的名字。
“顏良大哥!守居!你們來看看!”
曾顏良如同在噩夢中猛然驚醒,他使勁兒甩了甩頭,跟着守居朝冷軒蓉那邊跑去。
兩人進屋一看,原來冷軒蓉從那本書中找到了一張有些泛黃的紙,曾顏良接過那張紙,見上面寫着“冷軒蓉”三個字。
這三個字寫的歪歪扭扭,一點都不好看,可曾顏良一看就知道冷軒蓉爲什麼看到這紙條這麼高興了。
“你寫的?”曾顏良問。
冷軒蓉笑着點頭道,“當初父親教我寫字,這是我第一次寫自己的名字。沒想到被父親夾在書中留起來了。”
曾顏良又看了看那紙條,道,“好好收着,等以後我們回了子夏巔給伯父看看,他一定會高興的。”
“嗯!”冷軒蓉使勁兒點點頭,掏出隨身帶的荷包,把這紙條捲成一個小小的卷塞了進去。
守居撅着嘴小聲嘟囔着,“一張紙上寫幾個字有什麼好高興的……”
冷軒蓉和曾顏良相視而笑。
這時一個下人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開口就說,“小姐,公子,你們可快到前面去看看吧,有人……有人硬闖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