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一生的路,從前世似乎就已經註定了。
前世的一切都是突然到來的,冷軒蓉沒有選擇的餘地,甚至沒有逃避的餘地,她只能接受命運,最後落得血漸法場的結果。重生之後,她幾乎沒有猶豫就給自己定下了今生要走的路,她要救出顏良大哥,要救自己的父親,要爲前世的他們和前世的自己報仇。這樣一條路,在冷軒蓉的心中根深蒂固,甚至都沒有需要去思考的地方。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換做另外一條路去走,甚至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面前什麼時候有過其他的道路,自己什麼時候開始,竟然有了選擇的權利。
換一條路,也許會輕鬆許多。
冷軒蓉想到了自己今生經歷的事情,想到了今生與前世的不同。
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身邊的人,身邊的事,就連她曾經經歷過並且一直相信會發生的那些結果,現在看來都變得不一樣了。她心中復仇的慾望似乎也已經漸漸變成了風中殘燭,這一縷火苗只差一點點就會熄滅,而如今,除了前世今生都一直對她一心一意的顏良大哥之外,她還有父親,還有那位幾乎隨時都可以倚靠的皓維先生,還有許許多多圍繞在她身邊的人。
今生的她已經不是那個孤苦伶仃的女子了,她確實有了選擇的權利,她爲自己爭取到了這樣的權利。
冷軒蓉腦海中浮現出往昔種種,漸漸低下了頭。
安平之靜靜的望着冷軒蓉,他對眼前這個小丫頭有一點期待,而眼下,這一點點的期待到底會不會實現,馬上就要揭曉了。
當初在朝陽寨中安平之對冷軒蓉說過的那些話到現在都還是安平之心中的一個疙瘩。這世間本不該有人對他了解那麼多,更何況那個人還是一個他安平之怎麼都看不透的人。這種讓對方瞭解了自己而自己卻瞭解不了對方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安平之不止一次想到該殺了冷軒蓉,可這個念頭卻漸漸被他心中這個小小的期待給壓了下去。
多虧了這樣,他才能夠利用一下眼前這個小丫頭,看着她被自己捉弄的日漸消瘦愁眉不展,安平之心裡歡喜的很。就像是捉到一隻絕美的鳥兒放在籠中,每天看着它奮力啼叫卻沒法飛出籠子一樣,歡喜的很。
安平之從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最開始見面是,冷軒蓉投向他的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曖昧,就彷彿兩人早就相識,就彷彿她突然看到了仰慕已久的人一樣,那雙不時會變得死氣沉沉甚至閃出殺氣的眼眸,唯有望向他的時候會變得如同嬌羞少女一樣。說來奇怪,實際上冷軒蓉不正應該是個嬌羞少女麼?然而朝陽寨中,一切都變了。皇城再見,冷軒蓉開始對他恐懼,而中毒之後,她便開始學會對他惱怒了。
剛開始安平之還有些生氣,這世間敢一臉怒色瞪他的人可是從來沒有過呢,然而壓下怒火之後安平之反倒覺得有趣起來。果然,他不做聲,那冷軒蓉膽子就越來越大,現在她已經敢毫無遮掩的衝他發火了,那雙眼眸也從陰翳變得坦率,她原本打算深藏在心底的東西,漸漸浮現出來。
到了現在,其實安平之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了,他何時有過這麼好的脾氣?什麼時候對別人隱忍過?可仔細想想,對這個冷軒蓉,與其說他是面對一個人,倒不如說是在逗弄一個玩物。這個玩物如此有趣,爲了得到更多的歡樂,隱忍也是應該的。
想通了這一點,安平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那小小的期待在他心底跳動着,安平之從未如此激動緊張過,他只等着冷軒蓉擡起頭,一切就都揭曉了。這個遊戲能不能夠繼續玩下去,全憑冷軒蓉一句話,這份期待能夠持續,還是終結,全都在此一舉。沒有了期待的玩物剩下的就只有厭惡,她現在能夠選擇一條路,一條生路,或是一條死路。
木樓中,時間似乎都凝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冷軒蓉終於漸漸擡起頭來。
安平之不錯眼珠的盯着她,等她的頭完全擡起來,安平之的心毫無預兆的驟然緊縮了一下。安平之遲疑一下,閉上雙眼擡手按了按眉心,再睜開眼睛望過去,剛纔一直提着的一口氣纔算是呼了出來。
那一瞬間,安平之彷彿見到了眼前這女子身上臉上濺滿了血跡……
就在莫名其妙受了驚嚇的安平之走神的這一會兒工夫,就聽冷軒蓉輕聲開口道,“軒蓉命途多舛,輾轉間知道了些許道理,能夠撐起軒蓉腳步的便是以後要走的路,其他那些五光十色,都只是幻影而已……”
安平之聞言皺起眉頭,冷聲道,“若不朝那光影邁步,又怎麼知道那裡撐不起你的腳步?”
冷軒蓉微微一笑,“飛蛾撲火,到了才知道那是去不得的地方。”
安平之眯起眼睛頓了一下,又問一句,“區區光亮就把你嚇得止步不前,沒想到你冷軒蓉竟然也如此膽小怕事麼?如此可真是讓人大失所望了。”
冷軒蓉也同樣眯起眼睛看了看安平之,道,“冷軒蓉何德何能,怎麼敢讓長公子有所期望?長公子眼中區區光亮對冷軒蓉而言卻是焚身烈焰,若是爲此真的讓長公子失望了,冷軒蓉只能向長公子陪個不是了。”說罷,她衝着安平之深施一禮。
陪個不是?安平之眼看着冷軒蓉站直身子之後望着他的那雙眼眸,她哪有一點要陪不是的樣子?不過安平之也看出來了,在剛纔那短短的時間之中,冷軒蓉決定了什麼,又丟下了什麼。
這女子果然有意思。
安平之朗聲而笑,擺手道,“哈哈哈哈……是我失言,是我失言!該我向軒蓉姑娘你陪不是的。”說到這裡,安平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冷軒蓉說,“曾顏良去了武明郡,想必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軒蓉姑娘獨居在那老宅子裡只怕有些孤單吧?最近我那不懂事的妹妹惹了家中長輩生氣被禁足在這府中,正鬧騰的歡呢,軒蓉姑娘若是不嫌棄這丫頭,等你安頓好那邊的事情之後不如到丞相府來住上幾天,也好與她一同散心。這丫頭最會玩樂,知道不少新鮮玩意兒呢。”
安平之突然提出這樣的邀請,冷軒蓉臉上頓時現出警戒神情。安平之提出來的事情就絕對沒有好事,這個想法已經在冷軒蓉腦海中根深蒂固了。
安平之一看冷軒蓉那反應,又不由得歡笑起來。
“好吧好吧!軒蓉姑娘如此信不過安某,安某也只能認了。不過話說在前頭,這丞相府別人入不得,唯獨軒蓉姑娘你隨時可以來,我安平之就爲了讓你知道這份心意不假,許你這個承諾,一定說話算話。”
冷軒蓉完全不能理解安平之的心情爲什麼會這麼好,自己明明一次次頂撞他,可他卻彷彿越來越高興。這個人果真奇怪,比她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奇怪!
好在奇怪的安平之許了冷軒蓉這個承諾之後並沒有再多與她糾纏,兩人之間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安平之衝着她揮揮手,也沒有叫人來送客,就這麼直接讓她自行離去了。
冷軒蓉恨不得肋生雙翅離開這裡,現在可不是挑那安平之待客不周的時候,她一溜煙離開荒院,左拐右拐腳步不停,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這府宅的角門,順利離開了丞相府。
冷軒蓉前腳邁出丞相府的角門,她身後不遠處那個一直盯着她的人影便退了回去。
對此事毫無察覺的冷軒蓉快步而行,剛到府宅門口她就看到了自家門前有幾匹馬停在那裡。幾匹馬繮繩散着,也沒有人看管,一看就知道是誰匆匆扔在這裡的。
冷軒蓉心中一涼,快步跑進了府中。
果然,她一進來就看到了幾個滿頭大汗的年輕人正在和驚慌失措的下人交代着什麼。那幾個下人一看冷軒蓉回來了,不約而同的都伸手指了過來。
冷軒蓉搭眼便看出了來的幾個人應該都是麒麟營的人,但其中並沒有見到冷軒蓉認識的幾位領頭人。
其中一個年輕人快步上前壓低聲音對冷軒蓉說,“冷姑娘,你回來的正好,小十九讓我們來給你捎個口信,顏良兄弟有消息了,我們這邊有人在追查,你不必擔心。”
冷軒蓉一聽這話,顯然麒麟營想對她隱瞞顏良大哥的去處!冷軒蓉皺起眉頭盯着那年輕人問道,“顏良大哥是不是平安無事?他去了哪裡?是被綁架了還是……”
不等冷軒蓉這話說完,那年輕人便衝她擺了擺手,道,“姑娘不必多問,我們只管傳信,並不知道太多。麒麟營裡的規矩姑娘應該也知道吧。”
只聽不問,麒麟營這規矩是鐵打銅鑄的。
冷軒蓉後退一步,衝着來的那幾個人深施一禮,道,“多謝幾位特意前來相告,冷軒蓉感激不盡。”
幾個年輕人也都衝着冷軒蓉一抱拳,而後颯然轉身快步離去了。
冷軒蓉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一顆心像是被人揪住一樣。等她緩過神來四下看看,發現身邊那幾個下人呆若木雞站在那裡,冷軒蓉突然想起什麼,開口問道,“守居還沒回來麼?”
下人們全都搖頭,冷軒蓉輕嘆一聲,心中暗想,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