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死在自己手裡的男人一共有兩個,一個是賀笠靖,一個是眼前這個安龍義。冷軒蓉看到安龍義的時候,心底壓制了許久的恨意又一涌而上,沒有見到他時,冷軒蓉甚至已經說服自己今生不要再想復仇二字了,可當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冷軒蓉的頭腦之中,除了復仇的火焰,再無其他。
如果沒有眼前這個人,冷軒蓉從前世就會是一個平凡女子,她是四品侍郎的千金,能夠嫁給一個體面的男人爲妻,生下幾個孩子,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然而一切都毀在眼前這個男人手中,是他的貪慾將不知道多少無辜的人送上了黃泉路,是他讓冷軒蓉兩生兩世都沉浸在痛苦之中難以自拔。
冷軒蓉直勾勾望着安龍義,看着他悠然自得的坐在桌邊飲茶,想到今生這個男人也許不會慘死,冷軒蓉的一顆心似乎都要炸開了。
“冷軒蓉?你就是冷承戚的女兒……”
安龍義的聲音沉穩而有磁性,可在冷軒蓉聽來,卻是無比的刺耳。
他應該已經死在自己手中了,他不應該在這裡悠然的說話。
安龍義喝了一口茶,擡頭看了一眼冷軒蓉。就是這一眼,安龍義頓時皺起了眉頭。他看到了冷軒蓉眼中刺骨的寒意,還有她望向自己時,那種奇怪的樣子。她明顯是在害怕,但害怕的同時,卻似乎又有什麼支撐着她。她不像別人那樣害怕與自己對視,那一雙大眼睛裡,彷彿寫滿了對他安龍義的不滿。
安龍義低下頭想了想,突然挑起嘴角笑道,“是季福又沒辦好事情吧?他對你說什麼難聽的話了?”
安龍義這麼一問,冷軒蓉才驚然發覺自己應該收斂一點。她急忙低下頭,輕聲道,“那位季總管帶着人硬闖進了我的家宅,還說是奉了丞相大人的命令,讓人把我家宅封了,不讓任何人進出。我想丞相大人不會是做出這種不可理喻的事情的人,狗仗人勢的奴才實在可惡至極。”
“狗仗人勢的奴才?哈哈哈……”安龍義聞言朗聲而笑,衝着冷軒蓉招招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道,“小丫頭,你說的沒錯,季福可不就是狗仗人勢的奴才麼,我也煩他這一點。不過呢……”安龍義望着冷軒蓉,沉下聲音幽幽道,“封你家宅,確實是我的意思。”
冷軒蓉皺着眉頭望着安龍義猶豫片刻,開口問道,“丞相大人爲何要封我家宅?”
安龍義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他長出一口氣,道,“你父親冷承戚是個逃官,他背叛了朝廷,背叛了皇上的信任,這樣的人如果還能在皇城裡來去自如,以後還如何治國?國中有王法,容不得任何人肆意而爲。”
“如此說來,丞相大人是要追究家父的罪過了?”冷軒蓉低頭想了想,而後擡頭對安龍義說,“家父當年逃出皇城是被逼無奈,在衲巖縣的時候,驍瀚王曾告訴過我,說家父身上的案子疑點頗多,日後定當詳查。丞相大人如果要追究家父的責任,不知可否容小女子先到驍瀚王面前去討個說法?”
“嗯……王爺這話說的也沒錯……”安龍義沒有反駁冷軒蓉,但他垂頭望着手中茶杯,漫不經心似的接着道,“只不過一國王法皆由先祖定下,不管是驍瀚王經手這件事,還是老夫經手這件事,最後的結果都是不會變的。冷承戚棄官而逃,最終難逃刑司治罪。當年的罪責也是難免的……”說到這裡,安龍義扭頭看看冷軒蓉,笑道,“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於理如此,於情卻也有些可以商量的地方。我聽平之提起過你很多次,看樣子他對你十分中意。”
冷軒蓉在這安龍義的臉上隱約能看到一點安平之的影子,他說出這話,冷軒蓉就不由得背脊發涼。這父子二人大概都喜歡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他們的話,都不能相信。
冷軒蓉低着頭沒說什麼,就聽安龍義笑了兩聲,接着又問,“你和你父親這兩年一直在衲巖縣中,聽說日子過的不太好?賀笠靖與你父親是同榜友人,沒有給你們什麼幫助麼?”
冷軒蓉聞言狠狠咬着牙搖了搖頭,心想那賀笠靖明明就是你安龍義手中的棋子,他又怎麼會給我們父女二人幫助!
“那個人果然不值一交啊。”安龍義微微眯起雙眼望着冷軒蓉,好半天才說,“你父親雖然才華橫溢,卻沒有什麼交友的眼光。先是結交了賀笠靖那個逆賊,現在又與竇彥東攪和在一起。再這樣下去,恐怕誰都沒有辦法救他了。丫頭,你知不知道你父親犯的是多大的罪?”
冷軒蓉有些緊張的搖了搖頭。就聽安龍義接着說,“之前的幾項罪名就已經足夠讓他被判個斬立決了,而他如今居然又與同樣是待罪之身的竇彥東投奔了反賊賀笠靖。這樣的罪過,足夠誅其九族……”說到這裡,安龍義壓着聲音對冷軒蓉幽幽的說,“誅其九族,丫頭,你也被牽連到其中了。”
安龍義說話的語氣陰冷非常,冷軒蓉聽了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冷軒蓉有點聽明白了安龍義的意思,她低着頭想了想,再擡起頭時,臉上滿是驚恐的神色。
“丞相大人……你是說……我……我也會被砍頭嗎?”
安龍義品着茶不說話,冷軒蓉急忙又問了一句,“丞相大人……”
這時安龍義放下茶杯,冷聲道,“小丫頭,你連被砍頭都不怕麼?”
冷軒蓉聞言就是一驚,可安龍義顯然是看透了她剛纔的意圖。冷軒蓉猜測安龍義一定是爲了嚇唬嚇唬她,然後從她這裡得到父親手中握着的消息,或者是借用自己的恐懼來威脅父親。這樣卑鄙的手段,與安龍義首輔丞相的名頭實在是相差太遠。冷軒蓉本打算將計就計看看安龍義到底要做什麼,沒想到自己的演技居然一下子就被安龍義給看穿了。
既然如此,冷軒蓉也不裝下去了,她站起身來冷哼一聲,道,“堂堂首輔丞相大人,指使手下人強行將一個弱女子帶來還不算,居然還言語恐嚇於我,大人,您這樣做,未免有失威儀吧。”
安龍義坐在那裡望着冷軒蓉,臉上依然帶着陰冷的笑意,他輕聲說,“難怪平之說你是個奇女子,果不其然。小丫頭,老夫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的,沒有要嚇唬你和欺騙你的意思。老夫叫你來,只是因爲平之對你喜愛有加,所以想在你父親將你的性命也折騰進去之前,給你一條退身之路。這條路你選或是不選都由你自己做主,老夫不會強加干涉。至於你那府宅,刑司衙門開啓了你父親的案卷,眼下他們大概已經派人過去了。老夫可憐那裡的下人無依無靠,所以都將他們接到丞相府裡來了。你放心,老夫不會加害他們,以後他們可以在這丞相府尋個差事做……丫頭,你也可以在丞相府裡暫住,或者……出了丞相府的門,你就要進刑司衙門的大牢。你自己思量吧。”
說罷,安龍義叫了下人進來,吩咐道,“帶這丫頭出去,是去是留,讓她自己做主。”
不等冷軒蓉再說什麼,那下人便上前道了一個請字,然後抓住冷軒蓉的手臂,將她拖出了屋子。
對方手勁兒很大,冷軒蓉不敢掙扎,等出了院門,那人突然小聲在冷軒蓉耳邊說,“冷姑娘,長公子有請。”
冷軒蓉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便老老實實的跟着這個下人一路快走,來到了一處冷軒蓉從未到過的庭院。
庭院裡面有清泉小池,院中擺放着幾個利落的石柱燭臺,花草樹木都被修整的非常整齊,使得這院子看上去無比的靜雅。
下人帶着冷軒蓉來到偏房一間屋子門前,輕聲通報之後,冷軒蓉聽到了安平之的聲音。推門進去,冷軒蓉不由得驚歎了一聲。只見這間被擋住了光線的屋子裡,燭光閃動,而燭光下,安平之居然坐在那裡提筆寫着什麼。
冷軒蓉對安平之的印象只有彈琴,如今見他認真的提筆寫字,實在是新鮮。
這時安平之似乎也寫完了,他放下筆擡頭看到冷軒蓉進來了,微微一笑,道,“冷軒蓉,你發出來的那時什麼怪聲?”
冷軒蓉臉一紅,知道自己剛纔的驚歎被他聽去了。好在安平之沒有再嘲笑她,伸手一指旁邊的椅子,讓冷軒蓉坐下。然後問道,“我父親問你什麼了?”
冷軒蓉猶豫一下,低頭道,“丞相大人說,我也許會被家父牽連,會被砍頭。”
安平之聞言一皺眉,又問,“那你怎麼辦?伸長脖子等着被砍嗎?”
冷軒蓉瞪着安平之,小聲說,“就算是我不想被砍,又能有什麼辦法?丞相大人說刑司衙門要去抄我的家,還說我一旦出了丞相府,一定會被塞進刑司衙門的大牢……”
“父親讓你住在這裡?”安平之似乎有些驚喜。
冷軒蓉咬着嘴脣望着安平之,心裡砰砰直跳,不知道這父子兩個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