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竇三小姐離開丞相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整個丞相府張燈結綵,形形色色的人在從角門進進出出,看上去十分繁忙。原本每次竇三小姐來的時候都要去與七夫人打個招呼,可這次聽安巧巧說七夫人爲了準備壽宴而忙得不可開交,竇三小姐就只是隨便在幾個院子裡轉了一圈兒拜訪了幾位清閒一點的夫人,之後就離開了。
帝師府的軟轎一路緩行,繞着皇城整整走了兩圈兒,直到眼見的地方全都掌燈了,竇三小姐這才讓轎伕們將轎子擡到驍瀚王府去。
驍瀚王府角門的親衛們看到帝師府的軟轎過來,都有些吃驚,得知轎子裡的人是竇三小姐之後就更是吃驚了。可不管怎樣,竇三小姐求見王爺,他們這些親衛都知道是不能夠擋着的。有人引着竇三小姐入府,在待客的房間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時纔有人匆匆趕來,房門一開,竇三小姐不由得嚇了一跳。
眼前來的正是她那弟弟竇皓維,可兩人只是分別一日,竇皓維竟然看上去憔悴了許多。竇三小姐剛要開口問問是不是發生什麼大事兒了,竇皓維皺着眉頭先開口道,“王爺另有要事,三姐姐,你有什麼話,儘管告訴我吧。”
不用竇皓維多做解釋,竇三小姐就知道他和驍瀚王杜亦霖現在一定都忙的不可開交,於是竇三小姐也不敢再問其他事情了,只好來到竇皓維身邊,拉着他壓低聲音說,“我今天到丞相府裡去了,正好遇到了冷軒蓉。她說安平之在府中後花園裡藏了八千死士,讓驍瀚王一定要小心……她的原話是,讓驍瀚王保住自己那顆腦袋,別忘了他對她許下的承諾……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另有別的意思,只能如實告訴你們了。八千死士大概不假,我特意在後宅轉了轉,到處都是輕甲侍衛巡邏……”
竇皓維聞言使勁兒點了點頭,有些關切的問竇三小姐,“三姐姐,那件事……你真的要做麼?”
竇三小姐聞言不由得皺起眉頭,毫不猶豫的說,“皓維你放心,是成是敗,你三姐姐都能擔當得起!”
竇皓維見三姐姐臉上那堅定神情,不由得輕嘆了一聲,點頭道,“王爺說他無論如何都會保你安全,到時候不管是成是敗,三姐姐你都要儘快離開那是非之地……如果那裡真的有八千死士……”
說到這裡,竇皓維止住話頭,似乎不知道應不應該說下去了。
竇三小姐微微一笑,拍拍竇皓維的肩頭,道,“皓維,還記不記得當初你看到那驍瀚王親手殺人被嚇得跑回去告訴爺爺,爺爺是怎麼對你說的?”
竇三小姐的話一下子勾起了竇皓維的回憶,那時他先去找三姐姐訴苦,三姐姐拉着他到爺爺面前說明了一切,結果竇家的老爺子,那個一輩子沒有拿過刀刃的老者只對竇皓維說了一句話。
愚者畏死,苟且爲生,黠者畏死,擇途爲生。
那時兩人都覺得爺爺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爲他們竇家歷來都應該是智者,而並非是愚者黠者,可智者到底如何,爺爺卻怎麼也不說了。
直到今天竇皓維也不敢說自己明白了爺爺當時說那話的意思,但竇三小姐提起這句話,兩人相視一眼,卻似乎心有靈犀了。兩人相視而笑,各自心中的重擔,彷彿都一下子輕了不少。
就在這時,有王駕親衛匆匆而來,在門外說道,“皓維先生,前方傳來消息,王爺請您立即前去。”
竇皓維應了一聲,辭別三姐姐,隨着親衛快步朝着後面杜亦霖的書房跑去。
等他跑到地方,就見這書房之中又多了幾個人,其中大多數人竇皓維都認識,唯獨直挺挺立在杜亦霖書桌前面那個黑衣男子竇皓維看不出他是誰。那人臉上蒙着黑紗,看樣子是個送信的信使。
果不其然,一見竇皓維到了,杜亦霖馬上站起身將手裡的信交給他。竇皓維展開信仔細看了一遍,額角不由得滲出了汗珠。
信上字跡寫的雖然非常清楚,但裡面說的事情卻似乎十分混亂。
“王爺……”竇皓維皺着眉頭望着杜亦霖,見杜亦霖臉上冰冷沒有一絲表情,竇皓維立即閉嘴不說話了。
杜亦霖看了竇皓維一眼,然後扭頭對身邊一個四五十歲樣子的男人說,“遲大人,這件事已經不可能經過大將軍府了,你家那位兄長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他大概也知道其中利弊了吧。”
那個姓遲的男人正是現在領兵帶隊到達了武明郡的遲大將軍的親弟弟,這男人比起他哥哥來,不論是行事做派都強的多,只可惜排行在二,有哥哥在前面,他是沒有出頭之日的。驍瀚王杜亦霖將其拉攏在身邊,由此得知了大將軍府與安家的許多勾當。
這位遲大人一雙劍眉緊緊蹙着,沉聲道,“這件事裡面絕對還有人在擺佈,不然昌洪凱死了之後那十萬大軍一定會潰散的。現在十萬大軍之中連一個首領都沒有,爲什麼他們還會這麼頑強的與朝廷兵馬對抗?而且那個賀笠靖,他明明是被圍困在裡面了,朝廷援軍一到,他該裡應外合纔對啊!別說我大哥現在會不會後悔,他能不能頂得住都不一定了。”說着,他衝杜亦霖一抱拳,道,“王爺,我大哥固然有錯,但他帶走的是朝廷多年苦苦練就的兵馬,您不能眼看着他們消耗在那裡啊。”
杜亦霖聞言並沒有表態,他開口又問,“武明郡郡城裡的暴丨亂是怎麼引起的?查清楚沒有?”
站在桌案前的黑衣人聞言上前一步,抱拳答道,“屬下查明,暴丨亂的源頭是一羣匪徒所爲,這些人本不是武明郡裡的居民,而是鳳泉嶺上的山賊草寇,武明郡郡城被圍困之前他們偷偷潛伏在了一個叫做承貴布莊的地方,不知道他們原來的目的是什麼,但自從郡城被圍困之後,他們煽動了不少百姓,最後果然壯大成了氣候。暴丨亂一起,連武明郡郡城裡駐守的那些兵馬都沒有什麼大的動作。”
站在一邊的竇皓維一聽這些人是鳳泉嶺的山賊草寇,又都住在承貴布莊,心底不由得一涼。仔細想想,這件事,十有八九是與樑三公子有關的。要說冷軒蓉是樑三公子的仇人,那麼賀笠靖又何嘗不是呢?竇皓維就知道樑三公子那天根本就沒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
那樑三公子要報仇,定然決絕。他要想取賀笠靖的性命,大概也會在很早之前就開始籌劃了。樑三公子親口承認自己與鳳泉嶺上的山賊草寇有些交情,而竇皓維這時想起自己爲樑三公子置辦宅院的時候樑三公子並沒有怎麼推辭,仔細想想,按照樑三公子的性情,他手裡有樑家的萬貫家財,怎麼能讓竇皓維爲他置辦宅院呢?除非是他將這些家財都用在別處了。
做什麼?收買別人爲他做事。
山賊草寇個個都是要銀子不要命的主兒,如果樑三公子真的給夠了他們銀子,算準了日子讓他們去辦這件事,十有八九這件事就能夠做成。
竇皓維想到這裡,本以爲自己的推論應該沒有問題了,可他仔細一想,又不由得驚訝起來。
如果這件事真的是樑三公子做的,那樑三公子是怎麼知道昌洪凱會圍住武明郡郡城的?
越想越亂,竇皓維咬着嘴脣,不由得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頭。
杜亦霖扭頭看他,見他的表情有異,心裡暗暗記下。等他將下一步的行動都吩咐下去,將其他人都散去了,這才問竇皓維剛纔是想到什麼了。
竇皓維也不隱瞞,將自己剛纔推測的事情都對杜亦霖說了一遍,杜亦霖聽過之後冷着臉狠狠一拍桌子,指着竇皓維的鼻子怒道,“你看看你,自己在那衲巖縣呆了這麼幾年,身邊盡是些什麼人?這個樑慕寒,你要是再去見他一面,我……”杜亦霖惡狠狠咬着牙,停頓一下才說,“我就讓刑司的人翻翻他身上的案子,關他一輩子!”
竇皓維苦着臉低頭不語,心中暗想,慕寒若是真的做了這些事情,他必然連自己的後路也想好了,等到事情結束,自己還能不能再見到他……這可不是他竇皓維能夠說了算的……
幽幽黑夜,燭火輕搖,幔帳之中突然有人使勁兒打了一個噴嚏。
“喲,相公,你是不是受了風寒啊?”
未着片縷的女子覆在男人身邊嬌聲問道。
樑三公子扭頭看了她一眼,冷聲說,“這屋子裡被你掛滿了珠簾幔帳,哪裡來的風寒?”他擡頭望着頭頂一抹粉紅綢緞,嘆道,“怕是有人在念叨我呢。”
“哦?”小花娘撅起嘴來嘟囔,“這世上除了小花娘天天唸叨相公,還能有誰唸叨你?就算是有,大概也都在暗暗咒你快死呢。”
樑三公子聽這話不由得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把手擡起來在自己頭頂摸摸,摸到散亂的髮髻上那支冰冷的玉簪,之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小花娘,如果再有來世,你還願意做我妻子麼?”樑三公子輕聲問。
小花娘嬌笑不止,道,“今生不是還長着呢麼?若是相公想要奴家來世,那還得看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燭火輕搖,映得旖旎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