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之一句話讓冷軒蓉更是難過。兩人之間是什麼樣的緣分?這緣分是她在前世連想都不敢想,連憧憬都不敢的,可這緣分也讓她前世僅存的美好破滅,讓她看到了她心中美好的公子真實面目,甚至到了今天,讓她看到了這位長公子悲涼失意,卻又死死掩蓋住自己真心的樣子。
可憐,可悲,可嘆。
自從今生見到安平之,她就一直稱呼他爲長公子,哪怕是在他想要殺她的時候,哪怕是在他對她百般刁難緊緊相逼的時候,她依然會將眼前這位冰雪一般的俊美男子看成前世那位長公子。她珍惜與他每一次見面每一次對話,哪怕心裡有了無比的恐懼和怨恨,她依然會爲他湊近自己一點兒心跳不已,依然會爲他的一顰一笑而面頰泛紅。
可到了今天,一切都結束了。
前世的一切到今天結束,連同冷軒蓉心底最不切實際的幻想。
“長公子……你爲何會在這裡?”
冷軒蓉輕聲問道。
安平之淡然而笑,他轉身看看周圍火光,嘆道,“我們安家爲了今天,已經籌備了數年,誰能想到,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杜亦霖,驍瀚王,最終他還是贏了,可他贏在了皇家秘營上,並非是他自己的本事。”
“皇家秘營……”冷軒蓉皺起眉頭,道,“難道長公子真的以爲,安家事敗,只是因爲沒有能夠擋得住皇家秘營麼?”
安平之望向冷軒蓉,臉上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到了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問清楚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了。
“冷軒蓉,你到底是什麼人?”
冷軒蓉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她擡頭看一眼身邊的曾顏良,心底最後一個疙瘩浮現出來。
她是什麼人,這個問題她不知道應不應該給安平之解釋。如今大仇得報,她前世所有的一切都應當斬斷了。然而她重生爲人的事情,是不是還應該隱瞞?
冷軒蓉並不在乎安平之會怎麼想,她最在乎的是顏良大哥。如果她說出自己重生復仇的事情,顏良大哥會怎麼看她?哪怕是無意,哪怕是有千萬個理由,她還是對他欺騙隱瞞過這麼多的事情。顏良大哥會不會爲此傷心?會不會因此離她而去?
曾顏良看到冷軒蓉眼中流露出的不安,在萬馬軍中都不曾害怕過的曾顏良心裡突然閃過一絲恐懼。
軒蓉心中壓着許多事情,她有事情瞞着自己,這一點其實曾顏良早在衲巖縣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而與冷軒蓉經歷的事情越多,曾顏良就越是確定,冷軒蓉對自己隱瞞的事情也是她心中最深的秘密,是不能輕易向別人透露,是不能說出來的。
不管這秘密是什麼,連冷軒蓉自己都不敢輕易碰觸,就算是曾顏良知道了這個秘密的存在,他也不想強迫冷軒蓉告訴自己。
然而,眼下安平之的問題似乎正觸及到了冷軒蓉心底深藏的秘密,曾顏良害怕,怕冷軒蓉說出來的事情會讓好不容易再次相見的兩個人分開,會讓眼看着就要得到手的幸福飛走。
“冷軒蓉……”冷軒蓉深吸了一口氣,抹掉眼角的淚痕,輕聲對安平之說,“長公子,不論前世或是今生,我都只是一個被你的琴音所動的女子,冷軒蓉從來都只是冷軒蓉。”
安平之聞言冷笑一聲,他也看了曾顏良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
“冷軒蓉,你並非只是冷軒蓉。你是從鬼差手中逃出來的惡鬼,心中滿是別人不知道的仇恨,你嗜血如命,殺人如草芥。那驍瀚王杜亦霖很早之前就揹負上了兇悍殘暴之命,但不單是我,世人都知道,他殺人是爲了立威,立威是爲了輔佐那弱小的皇帝。他殺人有殺人的理由。我們安家也是一樣,家父殺人,我也殺人,我們殺人,爲的是有朝一日我們安家能夠成爲這天下之主,我有朝一日能夠成爲萬民朝拜的君王。可你冷軒蓉卻不同……”
安平之那一雙幾近透明的雙眼之中,閃動着詭異的光芒,他從未笑的這麼邪魅,俊美的面容多了幾分邪氣,使他顯得更像傳說中的妖孽。
他目光直逼冷軒蓉,繼續說,“你冷軒蓉三番五次的借別人之手殺人,爲的到底是什麼?你眼中掩飾不住的深深仇怨,和你在控制不住的時候散發出來的濃郁殺氣,到底是從何而來?冷軒蓉,你的雙手一直帶着血腥的味道,你不單借別人之手殺過人,你自己也殺過人,對不對?”
安平之一邊說着這些話,一邊看着冷軒蓉的臉,那張被火光映紅的臉終於又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她眼中那濃郁的仇恨,已經化作了無比的悲傷。
她是在爲我哭泣麼?
安平之看到冷軒蓉眼角流下來的淚水,心中不由得有了疑問。
不,她是害怕了,害怕她身邊那個男人離她而去,僅此而已。
安平之慘然冷笑,微微搖頭。
然而,這個時候,冷軒蓉卻開口了。前世對於她來說,是無比巨大的負擔,就如同一顆巨大的石頭一樣,死死壓在她的心頭。她沒有勇氣,也沒有那份心力將這樣一塊大石放在自己心裡一輩子。冷軒蓉明白,或早或晚,自己一定要將所有事情,所有的真相都告訴顏良大哥。她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顏良大哥能夠給她一點點的時間,她還需要一點點的時間,只要等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只有等到她的生活真的重新開始時,她才能夠把一切都告訴顏良大哥。
到那時……
顏良大哥會如何看待她?
冷軒蓉心中滿是不安。
殺人,復仇,一切都像是有充分的理由,可眼前所有的人,都沒有經歷過前世,那些理由說出來,似乎又變得無比荒謬。
“我心中滿是仇恨。”冷軒蓉輕聲對安平之說,“這份仇恨到今天爲止,已經消散了。長公子,你剛纔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不管是你還是杜亦霖,要殺人總是有充分的理由,這個道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你們的理由太大,大到我這樣的小女子連想都不敢想。我能夠想到的,只不過是,當有人欺壓於我,有人殘害我的親人,我應當做些什麼。他們動了殺手,我也只能讓他們以性命相償還。”
“真是個……狠毒的女人。”安平之長嘆一聲。
這時耳邊傳來喊殺之聲,安平之瞟了一眼遠處荒院的月亮門洞,微微皺起了眉頭。
熊熊燃起的大火定會將丞相府燒盡,這座荒院,到時候真的會成爲一座荒院了。這荒原裡一切的記憶都會消失不見,連同他安平之一起。
安平之看到了冷軒蓉手中攥着的那柄匕首,那是他交給冷軒蓉的,他給了冷軒蓉一個投靠自己的機會。然而現在那柄匕首出現在自己面前,真的是無比諷刺。
回想起來,安平之發現自己真的給過冷軒蓉太多次的機會,可到了最後,冷軒蓉依然選擇了別人。
“那柄匕首,可以還給我麼?”安平之把手伸向冷軒蓉,淡然道。
安平之這麼一動,冷軒蓉急忙躲到了曾顏良身後。
安平之見狀朗聲而笑,“冷軒蓉,原來你也有這樣膽小的時候?你不是常常瞪着我,對我冷言冷語麼?怎麼?現在有了這個男人陪在身邊,你還反倒變得膽小起來了?哈哈哈哈……”
冷軒蓉咬着牙,攥緊手裡的匕首,看着安平之肆意的狂笑。她知道安平之要這匕首要做什麼,他並不是想要傷她,有顏良大哥在這裡,他也沒有辦法傷她。
“想當初,父親告訴我,我纔是天命之人的時候,我一點都不相信。”安平之止住笑聲,語帶苦澀的說,“我身上這月祥之症絕對不會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其中痛苦,除了我自己之外,沒有人能夠知道。陽光於我如同劇毒,所有人都在背後相傳,說我是妖邪附體。弟弟能夠帶兵出征,而我卻連這座丞相府都鮮少能夠出去,深夜漫漫,獨自撫琴……哼……”安平之冷笑一聲,“冷軒蓉,你說你喜歡我的琴音,可你又從那琴音裡聽出了什麼?”
安平之一邊說,一邊邁步朝着冷軒蓉和曾顏良走過來。他的步伐緩慢而又沉重,每走一步,似乎都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
安平之回憶起從前,回憶起他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回憶起父親告訴他的一切,回憶起這麼多年來,他和父親拼命構築起的那個虛無縹緲的謊言。
他生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之中,所以纔會被冷軒蓉那無比真實的眼神所吸引。
哪怕是仇恨,哪怕是冤屈,安平之都未曾有過。他不知道該恨誰,不知道該讓誰爲他所經歷的痛苦付出代價。
“冷軒蓉,你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把匕首,給我吧。”再次伸出手,安平之臉上的笑容,無比淒涼。
冷軒蓉的身子不住的顫抖,她知道安平之要做什麼,她不想將匕首還給安平之。
可是,如同安平之所說,她做出了選擇。雖然與安平之想的不同,她並非是在安平之和杜亦霖之間選擇了一個,而是選擇了自己,選擇了一條讓自己能夠活下去的路。
緩緩的,冷軒蓉用顫抖的雙手,將那柄匕首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