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先生帶着侍童來到冷家老屋,敲了門之後竇先生的心就難以抑制的砰砰直跳。
大門一開,那個熟悉的嬌小身影出現在竇先生面前。
冷軒蓉還是一副憔悴樣子,看上去也是一直沒有休息好,她是皺着眉頭來開門的,看得出剛纔她也一直在想着什麼難以思考的事情。
竇先生張着嘴卻想不出要說什麼,冷軒蓉見到門外站的竟然是竇先生,也有些吃驚。
上次的事情冷軒蓉回來之後糾結一陣,但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對,所以冷軒蓉沒有一直惦記着。如今又看到竇先生一臉尷尬的站在門前,冷軒蓉心中竟然一陣絞痛。
“竇先生,你怎麼來了?快請進來……”冷軒蓉低着頭一邊小聲說着話一邊將竇先生請進了院子。
竇先生和侍童被冷軒蓉請到屋中,竇先生和以前一樣先去看了冷承戚,聊了幾句之後才從冷承戚房間退出來,跟冷軒蓉圍桌而坐。
“軒蓉姑娘……你又憔悴了許多……”竇先生有些心疼的說。
冷軒蓉擡頭看看竇先生,心中暗歎,你有何嘗不是呢。只是冷軒蓉知道兩人憂心的事情略有不同,竇先生一定是一直在爲那天的事情煩惱。越是知道如此,冷軒蓉心中痛楚越深。
冷軒蓉這時才發現,自己是真的很喜歡竇先生。不是男女之情,不是想要相守終生,而是彼此站在遠處卻又能夠心意相通的感覺。如果這樣的情意能夠一直持續下去,該有多好。
冷軒蓉心中這樣想着,禁不住苦笑一下,輕聲吟誦道,“池中月影美如畫,蟾宮嫦娥豔盛華,檐下蟲鳴獨幽幽,撫琴酌酒抹煙霞。”
竇先生聽着冷軒蓉出口便是一首詩,先是驚訝,細細品來,竟然茅塞頓開。他站起身來,衝冷軒蓉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望着冷軒蓉輕聲說,“軒蓉姑娘不愧是冷先生的女兒,四句詩便能點破這世間道理,竇某自嘆不如。以後軒蓉姑娘若是願意,我們便做個吟詩對詞讀書習畫的朋友,如何?”
竇先生說出這話,大大超出了冷軒蓉的意料之外,剛纔那四句詩其實是她無意中說出來的,但等她自己回味一下,也不由得淺笑起來。
“在竇先生面前獻醜了。”冷軒蓉臉上有些泛紅,她感激的望着竇先生,起身回禮道,“蒙先生不棄,以後還請先生指點。”
冷軒蓉無意中袒露心聲,而竇先生也毫不扭捏,坦然接受,兩人相視一笑,便懂了彼此心意。
解開了之前的心結,竇先生才悄聲對冷軒蓉說,這次他來其實是在王爺杜亦霖那裡領了旨意的。
冷軒蓉一聽杜亦霖要見自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這幾天來將所有事情在腦子裡仔仔細細想了一遍,她感覺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除了她之外,只有杜亦霖最有可能成爲掌握最多信息的人。不管是對賀笠靖還是對樑秋榮,甚至,冷軒蓉回想起杜亦霖去捉拿那個殺死李渡恩的大錢串兒他們一夥,十分有可能是杜亦霖從李渡恩身上推斷出了什麼。
李渡恩那件事雖然看上去做的謹慎,實際上如果仔細想想,也未必推想不出什麼蛛絲馬跡,這件事對別人也許有些難度,但冷軒蓉非常清楚,杜亦霖是何等聰敏,心思又是何等細密。
“竇先生,王爺爲何要在這個時候見我?”冷軒蓉不動聲色,皺着眉頭看上去十分擔憂的問竇先生,“就如王爺所說,現在武明郡郡太守賀大人在衲巖縣,如果我的行蹤被他發現的話,很容易連累到我父親……”
竇先生這時才發覺自己出門之前就顧着想如何面對冷軒蓉了,卻沒有去問杜亦霖爲何要見冷軒蓉。不過他還是安慰道,“王爺出了一個主意。”說着,他一指身邊那個侍童,將杜亦霖給出的主意對冷軒蓉說了一遍,然後讓侍童把那身衣服拿出來交給冷軒蓉。
冷軒蓉看看那身衣服,又看看竇先生,知道竇先生不會對她故意隱瞞什麼,冷軒蓉只好抱着衣服回到自己房間去換上這身侍童的裝束。
一邊換衣服冷軒蓉一邊想,現在最壞的情況就是他們父女身份暴露,如何能夠避免這一點,又如何能跟杜亦霖周旋,冷軒蓉心中是一點底兒都沒有。
兩人換好衣服之後將侍童留下來伺候冷承戚,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冷家老屋。
衲巖縣最近聚集了一位朝廷中來頭甚大的王爺,又來了武明郡的郡太守,這種情況在衲巖縣算得上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就連街邊說書的老者都知道,這是風雨前的徵兆。
街道上的店鋪雖然還和往日一樣做生意,但來往的人卻少了許多。
縣衙中的衙差們也都被樑秋榮給指使的暈頭轉向,平日裡在大街上巡查的人也都沒有了。
竇先生和冷軒蓉走了一會兒,竇先生突然開口叫住冷軒蓉。
“軒蓉姑娘,我們去桃林看看吧?”竇先生問。
冷軒蓉這纔想起杜亦霖的主意中有讓他們兩個到別處去轉一轉的說法,便欣然點頭,隨着竇先生往桃林走去。
桃林中已然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翠綠,放眼望去,還能看到隱在葉子裡面那些圓溜溜的青桃。
兩人緩步而行,竇先生突然開口,輕聲說道,“衲巖縣,是個好地方。依山傍水,百姓生活也算富足了。如果能夠一直住在這裡,繼續開這個書齋,教人讀書寫字,倒也悠然……”
冷軒蓉扭頭看看竇先生,見他是在感嘆着,冷軒蓉搖搖頭,“竇先生你才華出衆,又有仁愛之心,當爲朝廷效力,爲百姓謀福。在這衲巖縣中避世而居自然也好,但只是可惜淹沒了一身才華。”
竇先生苦笑一下,“想當年家師才冠四海,最終卻只願隱居山野,不再塵世爭奪。爲朝廷效力固然是好,只是一如官途,恐怕就身不由己了。用這一身才華做些好事,倒也能坦然安寢,可若一步走錯,就怕要悔恨終生的。”
冷軒蓉聽竇先生說這話,突然想起父親似乎曾經說起過,竇先生的師父,前朝名士張承沐似乎是因爲某一件事情而下定決心隱居的,但到底是什麼事情,卻睡都不知道。竇先生這話若有所指,恐怕說的就是那位前朝名士心中的苦澀之處吧。
冷軒蓉不是不知進退的人,她雖然有些好奇,卻也沒有多問,反而轉了話題,問竇先生,“竇先生有此一嘆,莫非是要離開衲巖縣了麼?”
竇先生聞言又是長嘆一聲,他停下腳步,望着冷軒蓉,輕聲說,“軒蓉姑娘,你也看出來了吧?最近這衲巖縣,只怕是要出什麼事情了。唉……就算是不出事情,我大概也不能在此地久留了……”
“竇先生……是要回皇城去了麼……”冷軒蓉說出這話,神情竟然有些落寞。
竇先生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麼,對冷軒蓉說,“軒蓉姑娘,王爺曾經答應過我一件事,等這邊稍微平靜一些,我便請求王爺爲你們父女置辦一家店鋪,到時你們父女隱姓埋名,經營店鋪,有了王爺的名號,你們也可以安穩度日……”
之前竇先生和王爺用樑三公子打賭,竇先生雖然最後輸了,但既然有過這麼一個話兒,竇先生知道王爺一定不會駁了他的面子。更何況當初王爺答應過冷軒蓉,要保護他們父女二人性命,如此一來,冷軒蓉他們也就算是安全了吧。
冷軒蓉沒想到竇先生會爲他們父女二人設想的如此周全,但縱是竇先生有這一番好意,冷軒蓉卻也知道,他所說的日子,他們父女根本就不可能擁有。
衲巖縣的風雨還沒到,等這邊的事情真的結束了,說不定天翻地覆,說不定一命嗚呼。
冷軒蓉望着竇先生,真想現在就告訴他,他的身邊發生了什麼,正在發生什麼,還有不遠的以後,以後又會發生什麼。
好在,冷軒蓉努力回憶前世的記憶,前世,她沒有機會見到竇先生,但幾次聽說竇先生的名字,似乎都伴隨着無比的尊崇。
竇先生大概不會被捲入到什麼危險之中,冷軒蓉祈盼着,至少這一點要與前世相同。
桃林中幽靜的氣氛似乎會讓人更加感悟傷懷,兩人都察覺到了,便加快了腳步離開桃林。
又轉了一會兒,他們才小心翼翼的返回染塵書齋。
書齋之中依然滿是肅穆的氣氛,竇先生讓人去通稟之後,杜亦霖的親衛過來傳話,說是王爺只想見冷軒蓉一人。
竇先生安慰冷軒蓉幾句,便到後面書房去了。
冷軒蓉獨自隨着親衛來到杜亦霖所在的屋門前,得了應允,推門進去,冷軒蓉一眼就看到了桌案邊雙眉緊鎖滿目怒火的杜亦霖。
杜亦霖聽到關門聲,這才舒展了神情,擡頭看到冷軒蓉,竟然馬上露出了十分親和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奏摺,衝冷軒蓉招招手。
冷軒蓉背後有些發涼,她心中暗想,這王爺果然是難惹的傢伙,就這一瞬間表情的變化,若不注意,根本察覺不到什麼異樣。
想到這裡,冷軒蓉更加警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