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錦靠在他的懷中,望着星羅棋佈的夜空,露出悵然又滿足的表情,喃喃道:“阿頤,讓我把這個美夢一直延續下去好不好?別讓任何人把我叫醒。”
在這個夢中,沒有勾心鬥角,沒有過去未來,只有他一人。
他停在皇宮的九龍之巔上,腳踩着九龍盤雲柱。頭頂是浩瀚蒼穹,腳下是喧囂人世,而他們彷彿停留在時空禁止的,歲月盡頭。
浮雲過月,清冷皎潔的月色點亮他的雪色長髮,勾勒出他近乎完美面容上的每一處。這雙琉璃般清冷的瞳中,映出泠泠月色,也映出她唯一一人的身影。
“阿頤……”她輕輕喚他,聲音輕顫微醺。懷中的小手抱緊了他的腰,力道之大,讓他都有些感到疼痛。
他如此的清冷高貴,完美莫測,就像是月宮中走出的仙人。若是她放了手,他會不會就此回到天上,再不肯踏入骯髒繁雜的紅塵。
“乖,再喚一聲!”他柔聲輕語,呢喃之聲如寒玉碰撞。
“阿頤,我想就此終了一生,死在你的懷中,”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晶亮的鳳眸中水霧迷濛。
太美的夜,太美的月光。她想盡其一生,只葬在這個晚上。
未來太過漫長坎坷,她重生一世也只能窺探到極少的天機。萬一,他歸來時身邊有了南詔國公主,她該如何裝作不痛不覺地繼續活下去。
“不許這麼想!”雪發垂落,他咬了咬懷中小丫頭白嫩的小臉,直到咬出了兩排牙印,才冷哼道,“自私的小東西,本王這麼美,不知有多少懷春姑娘想死在本王懷裡,讓你美滋滋地閉眼。那我呢?你徒留我一個人在世上,倒也捨得!”
“不捨得呢!只是,我沒信心陪你一直走下去!”感覺到大妖孽心情不美麗之後,柳雲錦把帶着牙印的小臉在他胸口前蹭了又蹭。
心中的不悅就在她小意安撫下,都被抹平了,又在她小臉上咬了另一排牙印,瞧着對稱了之後,才緩緩道:“以後這些話不許說了。我身上揹負的血債,用不着你償。哪怕我被人剝皮抽筋,挫骨揚灰,也會安排好你一世無憂。”
“不!”她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得淒厲害怕,伸手點在了君頤的薄脣上,“我不會讓你出事!絕對不會!”
君頤垂眼望着懷中小東西眼中深深的憂慮之後,安撫道:“今宵有酒今宵醉,我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刀尖舞,何曾害怕過?若非有了你,生死於我並無不同。那些大貓小貓,想要我的命,並非易事。小丫頭,你乖乖給我生一堆孩子出來就好,其他的事情,我來處理,不用你擔心。”
柳雲錦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時間越來越快了,她要用盡一切辦法改變君頤的未來。
看着柳雲錦的腳踝,君頤考慮道:“只做包紮還不夠,喝上兩副祛瘀生骨的藥才能好得徹底。”
她知道君頤一向心細如塵,用在朝堂上叫人聞風喪膽,無處可躲。用在她的身上,就如四月暖陽照下,每一處都泛着暖意。
不等小丫頭說不,他就從九龍盤雲柱上縱身輕躍而下,極穩地落在了地上,抱着懷中的人兒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
不少路人都向他們投去羨慕的目光。
“瞧瞧,人家相公多美!不是東陵人嗎?居然長了一頭雪白的長髮,真好看!”
“聽說朝中南陵王也是一頭雪發!不會是南陵王吧?”
“怎麼可能!人家王爺高貴冰冷的很,聽說快三十歲了,還沒娶妻,府中一個妾室都沒有!可能是不行吧!”
“啊!居然三十歲了?我聽宮裡的親戚說南陵王極美,簡直比女人還好看。你說一個三十歲的老爺們,能長得有多好看?”
“明明是六月份,怎麼這麼冷?難不成要下雪了……”
柳雲錦憋笑,幾乎要憋得內傷。身子在君頤的懷裡不停抽抽。
三十歲,老男人,還不行……
君頤抱着她一路走過,路上偶有的積水都凍成了冰。
柳雲錦小心翼翼擡頭,果不其然看見君頤這張冰臉黑成了硯臺,忍着笑,道:“君頤,她們不會說話!您傾國傾城,還很年輕配我正好,那方面也行,我親測過。”
“小東西閉嘴!別越描越黑,小心我在路上就辦了你!”瞧瞧,“愛民如子”的王爺捨不得報復路人,就知道欺負她。
走過一個小攤的時候,柳雲錦被放着的兩個面具吸引,拉着君頤臂彎道:“阿頤你看,有狼頭面具!”
還很巧,面具是一對的,不用她去人羣中尋他千百度。
“這位小娘子,這是你的夫君,還是你的哥哥……”好吧,賣面具的大叔猶豫了一會,纔沒有說出“父親”兩個字。
父親這麼抱着女兒上街太匪夷所思了,只可能是夫君或者哥哥……小娘子看着這麼年輕,不過十六七歲,而抱着她的男人目光冰冷,沉穩又高貴的氣質,不像是一般人,總之有點讓人猜不透他的年紀。
在身邊冰山寒氣更甚的時候,柳雲錦趕緊湊上前在君頤的臉上親了一下,好似嬌怯道:“他是我的夫君。”
“哦,小娘子的夫君看上去真成熟!男人老一點才穩重貼心,小娘子也是有福氣的!”在君頤冰封萬里的目光下,小販拿面具的手都在抖。
“夫君付錢,別嚇着人家!”她家大妖孽是神獸,動不動就吃醋炸毛,要趕緊領回家,免得傷人。
君頤直接扔出一錠金子,拿起兩個面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很老嗎?明明,蒼狼,冷月都一個勁地誇他年輕,是東陵第一大美男……難道他被欺騙了?
君頤內心是癲狂的,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而柳雲錦一直研究着兩個狼頭面具,很是滿意,給自己戴上一個,又幫君頤套了上去。
這麼醜的東西也往他臉上套,小東西真沒品。但看狼頭面具下,柳雲錦含笑閃亮的眸子,他還是忍了忍,任由自己臉上戴着這個奇怪又不舒服的面具。
“阿頤,千里姻緣一線牽。”面具也遮不住小丫頭高興的語氣。
千里姻緣一線牽,是什麼意思?
似瞧出君頤的不解,柳雲錦嘆了一口氣,他們還真不是一代人。
“若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與自己戴着相同面具的人,就是天定情緣,一生不離。”她興趣滿滿地解釋,眼中的光芒璀璨如星辰。
他似被小丫頭的開心情緒感染一般,面具下的薄脣忍不住翹了翹。
看見回春堂的牌匾,君頤鬆了一口氣,將柳雲錦抱了進去。大夫重新解開繃帶爲她檢查之後又抓了幾副藥。
就在這時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冷月出現在回春堂門口,似有事情回報,君頤起身向門外走去。
回春堂外一輛精緻的香車寶馬駛過,在經過回春堂門口的時候,一聲急促的女聲響起,“停下。”
透過馬車的簾幕,一雙眸子在黑暗中陡然發亮,“竟是南陵王!他不是去邊塞了嗎?怎麼又會回到國都裡?”
“公主許是看錯了吧?”身邊與她同乘馬車的馮嬤嬤道。
“不可能!”她愛慕至深的男人,如何會認錯!又往回春堂裡面多看了一眼,正好看見拿藥的柳雲錦。
“原來是爲了她……”一聲思量又夾着發狂嫉妒的聲音在馬車中低低響起。
柳雲錦在回春堂中坐了一會,沒有等來君頤,卻等來兩個不速之客。
一個穿着金絲錦鸞宮裙的叉腰嬤嬤和一個頗爲眼熟的小太監,柳雲錦盯着那小太監多看了一會,終於想起他就是清婼公主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全安。
兩個人上來不由分說,一個人禁錮住她的身子不讓她掙扎,而另一個直接用染了迷香的手絹捂上了她的口鼻。
回春堂的掌櫃見狀趕緊上來勸阻,馮嬤嬤直接倨傲道:“她是皇宮裡逃出的宮女,現在我們押她回去,你有什麼異議?”
掌櫃趕緊拱手,看她們身上穿的都是宮裝,不敢多加阻攔,連忙帶着旁邊的夥計退了下去。
斷掉的腳踝剛被包紮好,疼痛未消,更別說用力了。柳雲錦望着走來的兩個人影,鳳眸靜若深潭,只劃過一絲含着嘲諷的冷光。清婼公主算賬,可真會挑時候……
在手絹捂上來的那一瞬,她開始屏住呼吸,眼睛一閉,裝作暈了過去。全安不放心,用力捂了好一會,覺得柳雲錦徹底暈過去才和馮嬤嬤兩個人搭手,把她擡上了馬車。
君頤回來的時候,回春堂中已沒了柳雲錦的身影。
“她人呢?”冰冷鎧甲下的手指擡起,憑空握緊,掌櫃從櫃檯後面被他拖拽到了地上,狼頭面具下的異瞳森寒暴怒。
掌櫃受了猛烈撞擊,嘴裡溢出了一縷鮮血,呻吟道:“小人也不知道,剛剛來了一男一女兩個皇宮裡面的人,說她是宮裡脫逃的宮女,把她又抓回去了。”
數道寒流自君頤的腳下聚集,好似數十條猙獰發狂的冰霜巨蛇。只聽一聲巨響,回春堂從裡面被撕裂開來,屋頂牆體四處飛散,嚇得街上路人驚叫連連。
君頤從炸裂的煙霧中走出,身邊多出了十道鬼魅的影子。
“去通知宮裡的線人,翻遍整個皇宮,也要把她給本王平安無事地帶出來。若是找不到她,就讓所有線人提頭奉上。”面具下的聲音冰冷到了極致,隱隱有風暴來臨之前的壓抑。
“安泰城已經宵禁,他們不可能出的去。她不在皇宮中,就還在城中,本王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掘地三尺也要在亥時之前,把她送到本王的面前。”
“是!”十道黑影立即消散。
君頤負手而立,望着國都城中至高的鐘樓,眼中細碎冰晶似的寒光越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