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世誠沉吟道:“雲熙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老夫人掌家之後,後院安定了許多,他也很長時間沒有問過後院的事情了。哪怕知道了柳雲錦的婚事,也無過多言詞,只覺得從輩分,年紀上而論,總有些不妥。
不妥歸不妥,柳雲錦那丫頭,鋒芒有餘,失了嬌怯溫婉,向來不合他心意。對於這門老夫配少妻的荒唐婚事,他並無任何反對之意,一手交給老夫人去操辦。
柳雲熙就等着柳世誠這麼問,掩着帕子柔柔擦過臉上的淚,才淡聲道:“雲熙不敢亂說,只是前幾日我來看舅舅,舅舅還好好的。若非有人趁機做了手腳,怎會一日之間,我舅舅就性命垂危?舅舅在我們府上出了事,何家人豈會甘休,父親您一定要徹查此事,揪出害我舅舅性命的歹毒之人。”
“熙兒你向來心思細緻,你覺得會是誰?”柳世誠順勢繼續問道。
一雙水汽縈繞的杏眸微微閃了閃,彷彿斟酌猶豫的樣子,“熙兒也不知道。昨日庚帖才換過,今日舅舅就危在旦夕,怕是,怕是……姐姐着實不願嫁給我舅舅。”
“她真是好大的膽子!”柳世誠雷霆一喝,眉心因暴怒跳個不停。
月荷冷眼看了悲慼傷懷的柳雲熙一眼,心中暗歎,二小姐果真是好本事,三言兩語就把所有的罪狀都推到了自家姐姐的身上。
在柳世誠要發怒問罪之前,月荷握住了柳世誠捏緊的拳頭,笑臉以對道:“二小姐只是猜測罷了,這無憑無據地也不能就說是大小姐害了何大夫。這幾日墨玉軒一直有下人看着,院中的人半步沒有離開過,哪裡能來這害人性命。夫主不如讓人仔細查明,以免冤枉了大小姐。”
柳世誠前後思索過後,才蹙着眉頭點了點頭。
見他消了火氣,月荷便緊接着道:“之前老夫人讓人合了八字,說大小姐的八字與衆不同,只有大富大貴之人才能與她相配。一般人若是非要娶大小姐爲妻,說是會折福壽呢!妾身覺得,何大夫如此,說不定就是與大小姐的生辰八字不合。夫主可以再考慮考慮,這門婚事似乎不妥……”
伏在何楊山牀榻邊嚶嚶哭泣的柳雲熙已站起了身子,聽月荷這番話之後,清美的臉上露出陰翳的笑容來,“月姨娘說得也有道理,我姐姐命硬,極是剋夫。我舅舅都因爲她落得如此下場,哪還能將她嫁入皇室,許給三殿下做側妃。不如挑個日子,讓她去寺裡修行一段時日,也能化了她身上的煞氣。”
月荷氣得擰眉,“二小姐這是什麼話?我何曾說大小姐剋夫了?大小姐還未出閣,哪有送去寺廟中修行的道理!”
被耳邊尖利的女聲吵得心煩,柳世誠開腔道:“何大夫需要靜養,你們吵吵鬧鬧像什麼話!”
屋裡安靜下來後,柳世誠向李大夫詢問道:“他到底是得了什麼病?怎會變成這幅模樣?”
李大夫拱手之後,連連搖頭,“是老朽無用,先前沒有看出簪子上面有*。等過了些日子,毒素入骨,我才發覺,如今已是無力迴天了。”
“這可如何是好!”柳世誠面露急色,“大夫當真是沒了辦法?”
“下毒之人拿出解藥來,或許可醫。不然只能看他一點點毒發身亡。”李大夫搖頭輕嘆。
“來人,去柴房裡把芳兒那賤婢找來!”
這廂,風雨未至,鉛雲已傾城。
柳雲熙扭着手中的帕子,滿目委屈,“芳兒是我身邊的婢女,哪會用什麼毒藥!想害我舅舅的人,許是另有其人。”
柳世誠最心疼柳雲熙不過,瞧她這幅委屈的模樣,放緩聲音道:“熙兒別急,我知道你素來心疼下人。若真不是她,我也不會委屈責罰了她。”
得了柳世誠的保證,柳雲熙才稍稍止了眼淚。
柴房中,芳兒被關了幾日,又餓了幾日,漸漸看開了。
何楊山雖然年紀大一些,又好女色,但總歸是五品的大官。吃喝不愁不說,日後她憑着心機手腕,擠了柳雲錦的位置,也未必不可能。
想想堂堂柳家的大小姐與她一同出嫁,共同服侍一個男人,還真是風光解氣!
原本哭哭啼啼的芳兒不僅不哭了,反而期待着她的婚事。
柴房的門被推開,芳兒趕緊從草堆上爬起,迎了上去,“是不是要辦婚事了?”
來拿人的兩個家丁面無表情,“辦不辦婚事我們不知道,老爺讓我們帶你去偏院。”
芳兒脣角凝笑,肯定是要辦婚事了沒錯!等她成了何家姨娘之後,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柳雲錦那賤人!要不是那賤人,自己也不會嫁給一個好色醜陋的老男人做妾。
等隨着家丁進了偏院,看見了滿院子的人,芳兒才傻眼了。
柳世誠冷眼望她,喝道:“還不跪下!”
芳兒一個激靈,如夢初醒地趕緊跪下,發生的事情和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把解藥交出來,也好免受皮肉之苦。”柳世誠的臉上蒙着一層刀器般的冷光,“柳府中像你這樣的下人,不知打殺了多少。若不是有二小姐求情,早讓你先挨板子了。”
芳兒一臉懵懂,像是聽不懂他說的話,求救似地望向柳雲熙。
“到如今還不承認嗎?李大夫說你簪子上有毒,要害了何大人的命!你若不把解藥交出來,那便一命抵一命。”柳世誠說話間,自有一股武將的金戈之氣,嚇得芳兒兩條腿兀自顫抖不停。
“我沒有害過何大夫,我也不知什麼解藥!”芳兒將頭搖成了撥浪鼓兒。
“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柳世誠幾乎要拍案而起,“何大人是什麼身份!他若有個三長兩短,你這條賤命可能抵得?”
“奴婢真沒有要害何大人!奴婢是被人陷害的。”芳兒跪下身子,哭着道:“奴婢還想嫁給何大人做妾,如何會去害了大人的命!”
聽到此,柳雲熙忍不住出聲:“芳兒說得都是實話,父親若想救我舅舅的命,還可以再審問一下後院的其他人,跟這件事有牽扯的不止芳兒一個。”
一直未出聲的李大夫上前一步,“老朽看過,這毒都是由傷口傳入全身,確實是簪子上有毒。”
準備讓人去招柳雲錦過來的柳世誠停住了手,目光如炬地盯着芳兒,“你現在還有什麼要狡辯?行了,今日你交不出解藥,那就給何大人陪葬吧!”
……
過了盛夏八月,風吹在身上多了些許難得的清涼。
墨玉軒的院門被下人看住,進出極是不便,原先打探院中消息的人也由刑嬤嬤改爲了難尋蹤影的蒼狼。
他身影一晃出現在柳雲錦的藤椅旁,手中摘了一捧花園荷池中新開的紅蓮。
閉眼小憩的豔華美人聞到面前清淡的花香,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從紅蓮移到了蒼狼的臉上。
“今年的花比往年還要豔麗些,”看着妖冶盛放的紅蓮,讓她想起了那個男人。
明明是花中君子,卻生得妖冶魅生,比之黃泉路上的彼岸花更甚。
明明是霜雪孤傲的畫中仙,卻比九幽煉獄中託生的修羅更血腥無情。
表裡不一的花,正配表裡不一的人。
細嫩的小手伸出,漫不經心地摸了摸紅蓮的花瓣,嘴角懶洋洋地翹起。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才幾日沒見,看一朵花也能想起他來。
蒼狼不知道大小姐在思春,看她朱脣莞爾,以爲她是喜歡自己摘來的花,繼續狗腿道:“大小姐,花色再豔,也比不上人血豔麗。特別是人還未死,從臟器裡流出的溫暖又鮮紅的血,簡直是這世上最動人心魂的顏色。”
跟在大小姐身邊伺候的環珠,環玉兩人,聽到這番匪夷所思,瘮人言論,默默地往後退了一丈。
頂級的殺手,果然都是變態。不是因爲給的銀兩有多高,而是存粹熱愛殺人這項運動。
只有柳雲錦支着頭面色不變地望着他,“說吧,後院中又是誰死了?”
蒼狼眼睛一眨,繼續溜鬚拍馬,“大小姐實在是聰慧無雙,我只說了這麼一句,您就猜出來了。”
蒼狼瞧着大小姐翻起的白眼,不敢再賣關子,說到了正事,“何老色鬼不行了,二小姐手下的芳兒也被打死問罪了。大小姐,一死就死兩個,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柳雲錦的小臉上並無喜色,搖了搖頭,“你們這些人啊,就是沒有情趣,粗暴得很。”
情趣是什麼個玩意?殺人,害人還要弄出情趣來……
“貓抓了耗子,也不是爲了吃,而是爲了玩。我若想弄死他們何須等到現在,前些日子就可以動手了,還不是爲了讓那些‘耗兒們’再高興幾日,等到時候捏在手心裡,看他們垂死掙扎的樣子才格外有意思。看他們哀色,聽他們哭號,這就是情趣。”柳雲錦拿過紅蓮在手心中欣賞,絕豔的面容有花相襯,更顯詭豔驚華。彷彿是戲本里所寫的千年狐妖,有着傾國姿容,卻好吃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