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澈出來的時候看見了紅梅樹下的身影,迎了上去。
“怎麼還沒走?”微醺的聲音低沉動人,像是一曲久未彈奏的古琴。
柳雲錦聞到了清淡的米酒氣息混在梅花的香氣中,凜冽微醉。
她轉過身子纔看清柳雲澈站着她的身後,展開身後的披風爲她擋去寒意。凌冽俊美的眉眼帶着一絲醉態,脣邊的笑容更是純澈無比。
“三弟……”她不留痕跡地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黛眉微微點了點,“怎麼不多留在屋內陪陳姨娘一會?”
柳雲澈的嘴抿了抿。陳姨娘對他很殷切,很周全,卻少了一份母親的慈愛,更像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他知道這樣說會傷了陳姨娘的心,但他感覺到的就是如此。
待在屋子裡,他反而更覺得心酸難受。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就算回頭來盡力彌補,也不是最初的那份感情。
他對上眼前的銳利透徹的鳳眸,微微別開了眼睛,輕聲微咳道:“你呢?怎麼還留在這裡,是爲了等我?”
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別的理由了。
柳雲錦點點頭,用手暖了暖自己有些凍得麻木的臉,“確實是爲了等你一起離開,陳姨娘剛剛當上貴妾,府中盯着她的人不在少數。萬一今日的事情傳出去,有人藉此要排擠陳姨娘,我也好爲她分擔一些。”
“姐姐你一直這麼好心嗎?”他用手撐着樹,垂着狹長微醉的眉眼望着她。
醉了反而能看清更多的東西,去年回家的時候,柳雲錦還對他愛理不理,怎麼會轉變的如此之快?
難道是和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一樣,就因爲他當上了正四品的統帥?
光是這麼想,就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狠狠捏他的心臟。
柳雲錦擡頭越過他,將目光落在梅樹上,伸出細嫩的手指摘下一枝。對於柳雲澈的質問,她的反應很平靜,好似一直在等他問這句話。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她平淡念出。
這句詩,她曾聽柳雲熙念過,柳雲熙是爲了傷春悲秋,彰顯自己的才華。而現在,等到她念出的時候,心境卻是截然不同。
“三弟,花開着或許不變,但人是會變的。”她經歷了生死之劫,涅槃重生,哪裡還是去年裡驕橫跋扈的柳雲錦。
“我希望你能信我,但如果你不信,我也不會強求。我只是想幫你,別無他求。”
柳雲澈死在除夕夜的寒池中。誰能知道他若不死,未來到底會是什麼樣的……
這雙姝麗的鳳眸望着他,凝着一絲凌厲。不同於他殺伐之氣的凌厲,而是一種能看透人心的銳利。
人若說謊,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這雙眸清澈微涼,像是蓋着一層淺薄的寒雪,清晰地倒影出他的身影。除此之外沒有一點躲閃害怕。
柳雲澈對上這雙眼睛,緊繃的背脊緩緩鬆懈下來。他相信柳雲錦的話,她只是想幫他,至於原因,他不想去弄明白。
塞外荒野中有狼,機警兇殘,常捕食士兵。但只要被人馴服,受人恩惠,此生都只忠於一個主人。
他就像塞外的野狼,只要柳雲錦真心對他,他也會同樣奉上真心。
氣氛緩和之後,柳雲錦遞上了手中的紅梅。
聲音微靡,如同念起了戲詞,打趣道:“紅梅配美郎!三弟這樣的美兒郎,正配梅花。”
他知道自己長得俊秀,剛入兵營的時候,時常有人取笑他長得像娘們一樣好看。
這是他的忌諱,但從這個庶姐口中說出的時候,他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挑了挑劍眉,神色盎然。
“那姐姐你幫我戴上可好?”說着,微微彎下身子,將黑色的鬢髮展露在她的眼前。
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哪裡知道這個弟弟比她玩心還重。只好勉強將梅花做簪,斜斜地插入了他的發冠中。
墨發中紅梅一點,不顯嫵媚,只襯出他的俊美無瑕。
“好看嗎?”他伸手摸了摸梅花,笑得有幾分孩子氣。
柳雲錦暗歎無聲,到底是十幾歲的少年,縱然是縱馬橫刀,也是心無城府。只是讓他見了生母,送了他一枝梅花,就能得他一顆真心。
除夕……沒有幾日了,她不會讓柳雲澈就此枉死。
“好看,三弟比梅花更好看,日後定要娶個漂亮媳婦,平平安安過一生。”柳雲錦含着笑容,眼神卻縹緲不定。
她能救柳雲澈一次,不知能不能救他第二次。只希望這個弟弟能平安到老,不要再被人謀害了。
媳婦?他纔多大,還沒有人跟他提過這種事情。想着耳根子微微泛起了胭脂紅。
柳雲錦見他這幅故作鎮靜,又不免害羞的樣子,也不再拿他打趣,只帶着他一同出了院子。
不是冤家不聚頭,還沒有走出幾步呢!就遇見了要回暖香閣的柳雲熙。
柳雲熙心中剛有了一條完整的計策,能悄無聲息地除掉柳雲澈,沒想到剛走了幾步就遇上他們了。
收斂了臉上的陰狠,杏眸嘲諷地望着柳雲錦和柳雲澈笑了笑,“姐姐,弟弟還真是親熱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句話聽來只覺得刺耳,柳雲澈劍眉冷蹙,渾身散發出逼人殺氣。
柳雲熙身上是未來穿越者的魂魄,玩弄心術是一流,但沒有感受過如此濃烈逼人的殺氣。彷彿她再多說一句難聽的話,柳雲澈就能動手要了她的命。
跟她橫什麼橫,柳雲澈真以爲自己能當四品驍騎統帥多久?再過幾天就是他的死期。
柳雲熙翻了一個白眼,這麼想着鎮定了不少。
柳雲錦擋在了柳雲澈的前面,柳雲熙一幅赤腳的不怕你穿鞋的樣子,明顯是想把他們激怒,惹得衆人來看,到時候再閒言碎語地說上兩句,把她和柳雲澈的清白都毀了。
“柳雲熙,請你謹言慎行。我知道你向來討厭我,那你就衝着我來,別把髒水亂潑!”柳雲錦拿出長姐的氣度,將柳雲澈護在了身後。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親姐姐,親弟弟一家親。男女之防乃是大防,你拉着柳雲澈的手也是不避諱。”柳雲熙用手帕掩着嘴脣,露出陰冷鄙夷的笑。
杏眸瞄着柳雲澈的頭頂,又尖聲道:“爲弟弟簪發,柳雲錦你真是好興致!不知道爲男子綰髮,是妻妾才能做得事情嗎?柳雲澈不知道,柳雲錦你在後院中這麼久也該知道吧!你說說看,你對這個弟弟到底安了什麼心?”
她只是與柳雲澈的玩笑舉動,沒想到在柳雲熙的嘴裡就變得這麼不堪了。
幸好陳姨娘的院子偏僻,並沒有多少人來此走動,柳雲錦望着柳雲熙露出了詭譎冰冷的笑容。
“俗話說,心有佛者,所見皆佛。心有屎者,所見皆屎。你滿腦子的骯髒齷蹉,以爲所有人都跟你想象中的一樣。”她緩步向柳雲熙走近。
柳雲熙感到她身上的寒意,一直往後退,嘴裡還不依不饒道:“你想怎麼樣?你要是敢動我一下,明日,我就讓所有人知道你和自己的親弟弟有苟且之事,爲此還妄圖殺我滅口。”
“看來上次,在皇宮中的教訓給你的還不夠!早知道或許應該讓太后娘娘拔了你的舌頭。刑嬤嬤……”她喚了一聲。
憑空就不知從哪裡走出了常常跟在柳雲錦身邊的掌刑嬤嬤。
“胭脂醉可還帶在身上?”柳雲錦捏着柳雲熙纖巧的下巴,冰冷而厭惡地望着她這張看似柔美無辜的臉。
“帶着。”刑嬤嬤飛快地從懷中掏出了相疊的竹板。
“柳雲錦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柳雲熙扭着頭,雙眼淬毒,想要把捏在她下巴上的指頭咬下來,“你是庶女,有什麼資格在柳府中對我動刑?這是以下犯上!”
“嗯,難得妹妹還知道什麼是以下犯上,怎麼就不知道禍從口出呢?人人都說妹妹是才女,可我真看不出妹妹哪兒有才。”柳雲錦鬆開了手指,極爲嫌棄地用繡帕擦了擦。
看到柳雲錦如此舉動,柳雲熙狠狠地唾了一口。
“對你用刑,我覺得手髒。刑嬤嬤是一等女官,打你這個五品官員家的嫡女,一點都不逾越,柳雲熙你還有話說嗎?就算是父親來了,也只能看着你被打。”柳雲錦似是覺得很有意思,露出了一記嫵媚近乎挑釁的笑。
這一笑,氣得柳雲熙嗓子眼一陣腥甜,眼前一陣昏暗。
既生瑜何生亮。她纔是得天獨厚的穿越女,爲何處處都要受這個賤人的鉗制。
她不甘,她好恨……嘴脣被咬破,嫣紅的血跡溢出,柳雲熙都彷彿未覺。
柳雲錦淡漠地望着柳雲熙憎恨扭曲的面容,似笑非笑。
前世,她跪在柳雲熙的面前,也是這幅痛恨入骨的表情吧!她說過會讓這些人下地獄,會讓他們都生不如死,現在只是履行了她當初的諾言。
刑嬤嬤掂了掂手中的“胭脂醉”向柳雲熙走了過去。
柳雲熙瞥着刑嬤嬤手中的竹板,折磨了她一個月的疼痛感又浮上了臉頰。
她可以忍,也可以等,以後總有機會的。她可以學劉邦,可以學韓愈……
只是柳雲錦這個小賤人,她遲早會一樣不落地報復回來。把她做成人棍還不夠,要讓她死前被千人騎萬人睡,剁下她身上的肉再逼她吃掉,還要在她腐爛的肉裡養各種毒蟲,讓她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