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煜從趙蕊空對趙齊賢的態度,就知道他們之間存在着一份親情,故而他纔會對趙齊賢手下留情,不過,他也不是死腦筋,在盡到了一份“故人之情”後,他不會再留手了,憑趙蕊空和他之間的“交情”,還不能讓他“委屈”自己到那種程度。
所以,在見到趙齊賢的表態後,劉煜也不多話,一擺手,直接道:“請。”他那擺手的動作還凝形於人們的眸睛中,一溜血芒已暴斬趙齊賢的咽喉,來勢之快,無言可喻。
抓在趙齊賢雙手上的黑龍鞭,倏忽飛揚,有如黑龍騰舞,烏光濛濛裡形成一片顫動的黑雲,反捲劉煜。
血夜刀旋斬穿刺,照面間,劉煜一刀揮擊二百七十次。漫空的刀勢形成了極快遊移的刃之山河,而山在壓迫,河在澎湃。那條黑龍不甘示弱亦須顫角昂,宛若龍騰雲起,馭風駕霧,帶着赫赫聲威飛撲捲回於天地之間。
看不見雙方的模樣,甚至連輪廓也因爲動作的過份快速與光華的變幻輝映而顯得那等突怪迷離了,見那森森刀氣,挾着雷霆萬鈞之勢,山搖地動;又見黑龍騰撲,有如巨浪排空滔天,風雲變色!
站在場邊掠陣的趙蕊空也不禁神態惴惴起來,她以往素來少遇敵手,因爲她的確有着一身狠辣又詭異的武功,而據她所知,她的這位六叔更是脾睨天下,傲然自雄,她從來沒有看到過能在她六叔手上走過百招的人,連挺得住十招八式的角色也少之又少。而那些栽在他六叔腳跟前的人物,又都是極負盛名甚或稱雄一方的高手!
然則,眼前他們所遭遇的這一位,竟大非昔往的一干敵對者可以比擬的,他們叔侄倆不但再也擺不出以前的威風,甚至連本身的尊嚴與信心也將蕩然不存了!
一旦從高高在上的勝利者,淪落爲匐匍於地的失敗者,形成的變異說起來是一回事,感受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轉變的過程雖短。其中的滋味是震愕又辛酸的,看人家在自己的足尖前打滾,與自己在人家的足尖前打滾,心境上的逆差,有如天淵。
趙蕊空自家的藝業修爲乃是頂兒尖兒的,因爲她在境界上已經達到這樣的水準,所以她對於武功衡量之間的微妙處也能夠深切體會,更明白的說,她看得出兩個較技者的勝負比數。以及造詣深淺來。現在,她聚精會神的目睹她的六叔在與劉煜拼鬥。越看下去,也就越對她六叔擔心了。
雙方的廝殺,已經超出了二百招以上。劉煜氣息平穩,只是面色有些透紅,而趙齊賢卻是喘息如牛,咻咻有聲。
黑龍鞭在趙齊賢的旋展下,不但像變成了活的,更似帶看仙靈之氣,是那樣的威猛厲烈。又是那樣的細緻巧妙,大處卷舞於穹蒼,小處迴環於袖底,運用之靈活,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劉煜的血夜刀也似蘊棸了天地之精華,吸足了日月之靈髓,它就像是不受時空的限制一般。任意隨心的跳動、縱~橫、穿射、彈點、旋斬,固定的刀型卻幻化出千奇百怪的血光影像,刀刃與刀刃在追逐,在奔騰。在連貫,於是,那便成爲一波波的浪,一團團的雲,一蓬蓬的雨,一座座的山……
趙齊賢的黑龍鞭,並不是僅僅由他的雙手在指揮,他的嘴牙、肘彎、腋下、甚至雙膝的關節處,都能以“咬”或“挾”等姿勢讓鞭身做有力又靈活的變招換式,而他更不時利用身體的轉折起伏,在適當的角度與空間,以軀體上的任何部位觸動鞭身,使鞭身詭異難測的飛卷繞回,他的動作快速至極,呵成一氣,宛若多手的觀音!
黑龍鞭飛轉伸縮,血夜刀眩舞隱現,風雷之聲摻合着銳厲的尖嘯,表面上看去,這真是一場驚鬼泣神的龍虎之鬥!
突然,血夜刀急顫長吟,破空飛出,刀身在旋滾,旋滾的一剎那形成了一股粗近一米的渾圓光華,它去勢是這般強勁神奇,又這般狠烈猛銳,但見血光甫展,趙齊賢的黑龍鞭攻勢已爲之一頓!
趙蕊空瘋狂撲上,口中尖叫:“六叔快躲……”
趙齊賢暴吼如雷,但奇怪的是他竟沒有反擊劉煜的本人,卻傾以全力攻取那柄幻化成一道匹練的血夜刀——黑龍鞭挾以萬鈞之力,猛卷合纏,趙齊賢使用的勁道之大,幾已盡了他吃奶的力氣!
在勁氣的轟然交鳴聲中,趙齊賢的黑龍鞭已寸寸斷裂,趁此時機,劉煜身形電光火石般側旋,隨手斜揮,趙齊賢已怪嚎着一個踉蹌橫出五步!
看到趙齊賢背上的血水迸濺,趙蕊空那雙突凸的眼睛裡,宛似噴着炙紅的火焰,她妖媚豔麗的面容扭曲得有若一個惡形惡狀的女巫,她不管不顧,怖厲的嘯吼着撲向劉煜!
趙齊賢堪堪站穩,他猛一搖頭,滿頷鬍鬚根根倒堅有若鋼刺箕張,他嚎叫得似一頭傷獸,口沫四濺的狂吼:“我要宰了你,小兔崽子,我一定要宰了你!”
劉煜連續三次躲開了趙蕊空悍野的攻撲,他冷冷的道:“二位還沒有認清楚現實嗎?我早就說過了,你們兩個就算是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對手……”
趙蕊空三次撲擊,俱皆落空,不由停止動作,氣得連連跺腳,神色羞怒至極:“姓劉的,你太驕狂了……”
劉煜卓立如山,眼神略帶溫柔的沉聲道:“我這都是跟你學的呢……”
劉煜的實話聽在趙蕊空的耳朵裡,卻像極了是在調侃、調戲,她粉臉通紅,恨聲道:“姓劉的,你無恥……”
想到“當年”那個能夠不在乎真正的調戲,甚至還能反過來戲弄自己的趙蕊空。劉煜覺得現在的趙蕊空還太年輕,“歷史”上她所特有的風韻還沒有成形,不禁有些莫名感嘆,搖搖頭,說道:“現在勝負已分,你們還是就此罷手吧,不要再死纏爛打了,那樣實屬不智……”
剛剛給自己上完金瘡藥的趙齊賢聞言大吼道:“什麼叫‘勝負已分’?人還沒有死絕冷透,算分那門子勝負?小兔崽子,你睜大眼睛看着吧。樂子還在後頭呢!”
趙蕊空也激烈的道:“你甭想全身而退了,劉煜,今天無論是個什麼樣的結局,我保證你得留下點什麼來!”
劉煜緩緩的道:“你們的意思是,你們還要繼續糾纏下去?”
趙齊賢搶着叫道:“不是‘糾纏’,我們是要你的命!”
趙蕊空深深地吸了氣,生硬的道:“沒有人能在傷害過我們之後仍可保全他的完整,就算是你,血刀劉煜。也一樣不行,你必須爲你的行爲付出代價!”
劉煜道:“如果受了傷害的人是我。你們又怎麼說?”
眼角一挑,趙蕊空不假思索的狠狠道:“那你就只有自認倒黴!”
果然是趙蕊空式的回答!
劉煜笑了笑,搖頭道:“這句話正是我想對二位說的,眼前的結局,看來二位也只有自認倒黴的份了!”
趙齊賢厲烈的道:“若是我們自認倒黴,劉煜,你就必須認了你這條命,而且,眼前還不是‘結局’。隔着‘結局’還有那麼一段呢!”
目光巡梭,劉煜道:“第三次的‘搏殺’,大概二位就會一起上了吧?”
就在劉煜奇怪於趙蕊空和趙齊賢臉上突現的笑意是,從他的背後,輕飄飄的傳過來一個人的聲音,那是一個柔和朗潤,毫不帶煙火氣的聲音:“不。劉煜,這第三次,由我來奉陪。”
劉煜臉色微微一變:好高明的隱匿行蹤的技巧……雖然這和此人沒有顯露殺氣有關,但能夠悄無聲息地潛近劉煜身週二十米的範圍。這足以讓自認耳目靈便的劉煜爲之側目了!
要知道,劉煜可是修行了“天耳通”的,可依舊不能察覺到此人的存在,由此可見,此人的隱匿行蹤的能力是何等的出衆了!這個“意外”也讓劉煜自省,不再自認爲耳目天下無雙,從此行事多了幾分謹慎,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慢慢的迴轉頭去,劉煜循着聲音的來處尋視,那個人竟盤着膝坐在一株枯樹的細枝梢上,承擔他全身重量的,只是一根小指般粗細的乾枯枝條!
能站在那根乾枯枝椏上並不算太過驚世駭俗,但若盤膝坐着,重心就甚難把握了,而且表現這樣的功夫,主要在於一個“提氣”,氣凝上提,是不能開口泄勁的,否則便會“氣沉丹田”,體重回歸。但如今樹上的這個人,卻輕輕鬆鬆,談笑自若的盤坐該處,隨風上下搖晃,不說別的,光只這一手,就足以讓人敬佩了!
趙蕊空不懷好意的格格笑道:“我看你神氣有點不大對勁,劉煜,這下是真的害怕了吧?”
沒有搭理趙蕊空,劉煜凝目注視着樹頂之上,隨着那根枝顫顫晃搖起伏的人——那只是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長得白白淨淨、文文弱弱的年輕人。他身着一襲淡青唐裝,滿頭黑髮自然披落,混身上下樸素鮮潔,點塵不染,而除了這股子飄逸的味道之外,實在就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了!
拱拱手,劉煜沉着氣道:“不知閣下是?”
那人笑了笑,聲調清越的道:“我姓趙,叫趙半山。”
在嘴裡把這三個字唸了幾遍,劉煜的腦海中卻早已將他儲存的記憶迅速查遍了,但是,他很失望,他記不起這個姓名,也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
淡淡地一笑,劉煜道:“閣下俱有此等超凡身手,我卻素昧平生,說起來,未免汗顏。”
樹頂上的趙半山平淡的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劉煜,不要太過自滿自信於眼前的形勢與成就,那並非恆久不變的!五湖四海之內,盡多深藏不露之人,他們不出來爭強鬥勝,只是因爲他們恬淡或厭倦,而現已出來闖蕩的一些有成之士。卻也未見得是最好的,所以你要隨時自勵自惕,不可妄大肆狂纔是!”
開口就是一派教訓口吻,劉煜聽着可有些不是滋味,他挑挑眉,緩緩的道:“看來,閣下就是那種‘深藏不露’的奇士高人了?”
趙半山安詳的道:“大概可以算上一個吧,要不,以我的武功造詣來說,也不至於混到籍籍無名……”
劉煜往後一指。道:“你們三位是一夥的麼?”
趙半山笑道:“不但是‘一夥’的,而且關係極爲深厚親密。”
怔了怔,劉煜看了趙蕊空一眼,心情莫名的問道:“是什麼樣‘深厚親密’的關係?”
點點頭,趙半山道:“趙齊賢是我的師弟,趙蕊空是我的義女。”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劉煜驚駭的道:“什麼?趙齊賢是你的師弟,趙蕊空是你的義女?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說着還瞪了趙蕊空一眼,惹來趙蕊空莫名其妙又決不服氣的回視。
趙半山訝然一笑。道:“別說是你這個不相干的外人了,就算是在趙氏家族內部。這件事也只有核心弟子才知道……你,爲什麼會有那樣奇怪的表情?”
微微一愣,劉煜隨口道:“我只是驚訝於你的年紀……”
像是被人搔到癢處,趙半山恬然自得的道:“我今年已經七十三了,看着不大像,是麼?”
順勢點了點頭,劉煜道:“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的模樣,居然卻已經七十三啦?真叫人疑惑……”
劉煜這完全是滿口胡言。他身邊的女人,可是都能保持二十來歲外貌的,這實在不足爲奇。不過,相對來說,這趙半山也卻有得意的本錢!要知道,一般說來,只有晉級先天境界後。才能保持容顏,照此看來,趙半山應該在二十多歲就成爲先天高手了,如果他是依靠自身努力晉級。而不像白芷白芍那樣,是用靈丹妙藥堆砌出來的話,那的確是只得自傲的!
那邊,趙蕊空與有榮焉,得意洋洋的道:“現在該知道怕了吧,告訴你,晚了,我義父一定會幫我和六叔報仇……”
斜斜的看了趙蕊空一眼,劉煜搖搖頭,道:“趙蕊空,你不必囂張得過早,這樣對你而言,未免稍嫌輕浮了些。”
臉色一沉,趙蕊空怒道:“你又教訓我?”
樹枝上面,趙半山優閒的道:“劉煜說得不錯,蕊丫頭,事情未待最後分曉之前,切忌輕敵自大,否則,就是自己在給自己找麻煩了……”
趙蕊空柔順的低下頭去,沒有說話,在趙半山面前,她的表現是如此的恭謹自抑,像是個甚具孝心的小女兒。
這種情景,予劉煜以極其怪誕的感覺,倒不是因爲這對“父女”的外貌而產生不調和的詭異,而是因爲那種屬於“歷史”的記憶。趙蕊空的性格,劉煜可是瞭解頗深,他很難想象,那個魅力四射又驕傲難纏的女人,竟然會有如此乖巧的時候。莫名地,他對趙半山有了一絲難以自抑的敵意。
挑挑眉,劉煜帶着一絲挑釁的意味道:“趙先生,你是否也抱有和趙齊賢及趙蕊空相同的目的?”
趙半山微微頷首:“非常遺憾,我的確如此。”
劉煜道:“你也是爲了那筆豐厚的酬勞?”
趙半山坦白的道:“不錯。劉煜,我還沒有介紹過我的身份,你聽好了,我是趙氏家族六大護法之首,‘千手如來’趙半山!除卻任務需要,除卻爲我女兒和師弟報仇,我也有些見獵心喜,想要看看名震修行界的‘血刀’劉煜究竟有何本事!”
不屑地一笑,劉煜緩緩的道:“看來你先前所謂的‘恬淡’,所謂的‘高人奇士’,也不過爾爾,到底還是脫不出名利的誘~惑……”
趙蕊空厲叱道:“劉煜,你嘴巴放乾淨點!”
梢頂上趙半山搖搖手,笑道:“蕊丫頭不必氣憤,人的立場不同,觀點自亦迥異。”
看到趙蕊空乖巧聽訓的樣子,劉煜感到一股無名火起,冷冷的道:“我說的難道有錯嗎?”
雍容的一笑,趙半山坦然道:“我不諱言,名利如我並非浮雲!”
劉煜火大的正要說話,卻突然心中一動,感覺自己的表現似乎有些不對勁。深深地看了趙半山一眼後,劉煜收斂心神,淡淡的道:“既是如此,我就無話可說了,開打吧。”
趙半山有些意外的看了劉煜一眼,呵呵一笑,和悅的道:“你也是個人物,劉老弟,與你爲敵,我深覺歉然。”
脣角微微抽搐了幾下,劉煜表情陰晦的道:“不要再耽擱大家的時間了,直接過手吧。”
略顯空茫意味的一笑,趙半山道:“真是後生可畏啊……”
一聲吼叱,憋了老久悶氣的趙齊賢大叫道:“師兄,對這小子犯不上講求什麼規矩,我們一起上,先把他擺橫了再說!”
趙半山搖頭道:“你是信不過你師兄的這幾下子玩意呢,仰或是真個氣極了?師弟,你師兄幾時與人過招,用過以衆凌寡的法子?”
鬍鬚掩遮下的老臉不禁一紅,趙齊賢尷尬的道:“呃,師兄,我只是恨這小子太刁鑽……”
趙半山道:“罷了,一邊掠陣,容我親來向劉老弟領教高招。”說着,未見他有任何運功提氣以及揮展肢體的動作,整個人已有若乘風而起般飄落,速度極爲緩慢,姿態極爲優雅,似有祥雲隱託,衣袂微微掀拂中,人已毫無聲息的站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