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時,田敏顏家就着手準備遷往京都的事兒,召見各個產業的掌櫃,還有莊子的莊頭,需要交接的也要人手交接,而老宅,也鬧起了分家。
老爺子將田敏顏兩父女和田敏瑞都請去了老宅,這家要怎麼分,也聽聽他們的意見。
田敏顏被請到了炕下右上首的位置,江氏還是讓丁氏拿了一個新蒲團讓她墊着坐,待遇比起從前的冷板凳可要好大多。
啜了一口熱茶,她挑了挑眉,是上好的老君眉,她讓丫頭送來老宅孝敬給老爺子他們的,江氏竟然捨得拿出來招待她。
正房裡幾乎都是男人,除了江氏和田敏顏,其餘女的都被責退了出去,在老爺子心裡,這分家,女人沒權利置喙,若不是田敏顏的身份,估計她也不能坐在這裡的。
“老三,老二他要分家,按着我的意思是不分,一家人有商有量的,這家業纔會壯大,但是老大的意思也想分,老三你咋看?”老爺子吧嗒地抽着旱菸問。
田懷仁啊了一聲,看向兩個哥哥,說道:“爹,我沒啥說的,既然大哥二哥的意思都想分,就看他們的吧。”
“顏丫頭你的意思呢?”
田敏顏擡頭,淡淡地笑道:“我一個姑娘家能有啥建議,老爺子說分就分,不分就不分。”
其實田敏顏向來主張分家的,大家族講究合羣,住一塊就代表家族更大更繁茂,其實不然。
這住一塊就代表人多嘴雜,生活中有太多的細節和摩擦,所謂相處容易相處難,這摩擦多了,矛盾自然也就多了,再好的感情也會被磨掉,最終消弭甚至反目成仇。
這合住還有的弊端就是不利於發展,真正的枝葉繁茂其實不只是一個屋子人多,而是一整個宗族,分出去,各自再有發展,如此才能繁衍傳承,才能壯大。
再還有個不好聽的,這分了,要是有個啥不好的也不至於連累整個家族,一鍋端。
不過她不會說這些的,老爺子這人雖也算擰得清,但骨子裡是極其封建的,他都後悔當初分他們三房出去了,再說這些個心裡就更不好受了。
她這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叫她來,也就聽着,與她無關的,她不發表意見。
老爺子聽了,看一眼幾個兒子,老大老二也就不說了,各有成算,爲鬧分家都快打起來了,要不就是說自己家吃虧,要不就是對方花哨大如何,都是爲自己着想。
天天聽着冷嘲熱諷的話,老爺子這些日子都有些心灰意冷起來,既然住一塊都鬧成這般,那就分了吧,否則再住一塊成天吵鬧也沒意思。
“既然都想分,那就分了吧。”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老二,家裡也沒啥分給你的,和當初老三分出去一樣,也分六畝田你們,你們人多,也給一套農具。至於這屋子,就分成三份,我和你娘,你大哥和你各一份,西北那兩邊的屋都給你們。我和你娘是跟着你大哥的,將來我們老了,正房也給老大他們,六畝田就不留給老三了,你得兩畝,老大得四畝,老三你看如何?”
“爹,都看您的。”田懷仁自然是沒意見。
“爹,我們二房人多,當初老三還分了一個西頭那舊宅呢。”田懷孝不滿地道:“我們怎麼也得分一個大的,三郎也要娶媳婦了。”
“這到哪去說,老宅正房從來都是留給長子的,就是將整個老宅子給長房也是沒得話說的。”老爺子想了想又道:“你們人多,那北頭那塊宅基地也給你們,但你們自己掙銀子蓋,這成了吧。”
”爹,既這麼說,這老宅我也不要了,你把我們得的屋子給折成銀子給咱們吧。”田懷孝算是勉強接受,繼而說道。
老爺子聞言一臉孤疑地看着他:“你不要住哪,這快有銀子蓋新房?”
田懷孝嘿嘿地笑了,看向田懷仁說道:“老三不是有房子嗎?他們一家都要去京都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咱們二房去住,不就成了嗎?老三你說是不?親兄弟,沒計較的,反正你們也不住了,給咱們住也是一樣的。”
此話一出,田懷德暗恨不已,難怪這麼好說話,原來把主意打到老三的房子裡去了。
田懷仁一臉愕然,怔怔地看着他:“這…”
田敏顏沉下了臉,把茶碗重重地一擱,看着田懷孝故作驚疑地道:“二伯父這是說的哪裡話?啥叫不住了?”
“你們都去京都當貴人享大福了,這房子不是丟空着?老三,不帶咱哥們去京都也就罷了,你嫌棄咱香包子土蛋,哥也不擋你富貴。可你不帶這麼絕,連個房子也捨不得給哥住吧?”田懷孝飢誚地冷睨着他。
“二哥,我沒有這意思。”田懷仁急急地道。
“二伯,這楊梅村是咱的根,我們那房子就是我們三房的老宅故居,就是現在我們去了京都,也不是說不回來了。將來爹和娘要是想老家了,還是會回到這地方養老。我們也是打算着留人手打理這房子,也不至於荒蕪了,咋就有不住了這一說法。”田敏顏淡淡地開口。
“大侄女,你這意思是說給別人住也不願給咱們住了?”田懷孝陰沉着臉問。
“二伯要住也不是不能,但要籤契約租賃,我也不要你租金,你們平時給打掃維護正房東西廂房,就當抵了租金,這房子算是咱租給你們二房暫時居住。”
田敏顏斂下眼瞼,眼底劃過一絲譏諷,不是她小人之腹,這契約是必須籤的,否則將來的事誰知道?一個房子算不了什麼,可這是他們的第一個房子,意義非常,再說,人老了就會有思鄉歸屬感,難保田懷仁他們將來老了會想回來養老什麼的。
故居故居,總是要保留着的,就是人死了,也要遷靈回故土安葬呢。
聽到田敏顏說不要租金,只籤契約,田懷孝雖不滿,臉色卻也由晴轉陰,換了一副諂媚的笑臉道:“我就知道大侄女是個明白大方的,那,你們家的田?老三,你不帶咱去京都,這田乾脆就給我們二房種吧,總不會荒了的。”
“二伯又聽差了,這地我們說好了佃租出去,按着其他佃戶一般,交四成租子,種子自理,一年收兩次租子,二伯要佃租,就優先給你們。”田敏顏想也不想的道:“二伯別說自家人沒計較,親兄弟明算賬,京都開支大着呢,處處都要銀子打點。”
田懷孝心想真真是一毛不拔,這點租子你還放眼裡呢!
“大侄女說這話也太過了,老三有俸祿,你們還有這麼多鋪子,還在意這點租子?從指縫裡漏點出來也不止這個數。”田懷孝哼了一聲道。
“二伯此言差矣,沒有人嫌銀子多,也沒有誰家的銀子是大風颳來的,至少咱們家不是。”田敏顏淡淡地看向他冷道:“鋪子什麼的,都是咱們辛辛苦苦的掙回來的,京都可不比楊梅村,處處打點都要銀子,就是往別人家去賞個丫鬟小廝,人家帶個路都要打賞則個,咱們家缺錢得很呢。”
她也不是說的大話,雖說自家產業也不算少,有幾個還特別掙錢,但是京都那地方,真真是打個賞都要貴些,否則就寸步難行。三等俸祿,能有多少,給你一個月幾十兩,還不夠打賞的呢,這嚼用,養奴僕,打點,她自己都覺得荷包緊得很,想辦法開源呢。
田懷孝自是不信的,可田敏顏卻不再和他多廢話,只看向老爺子說道:“老爺子,家裡的田地定是要佃租出去的,七叔公也問過我,老爺子您若是不佃,我就讓給七叔公了。”
“誰說不佃?”老爺子聽了十分緊張,三房家的田有好多都是上好的良田,收息極好,可多人覬覦着呢。
“佃給別人還不如佃給自家人,四成租子就四成租子。”老爺子喝道:“老二,你別這時候犯渾。”
田懷孝撇了撇嘴,不甘不願地嘀咕一聲,又道:“爹,既然這田地分了,那銀子?”
“家裡能有多少銀子?前回給二郎擺了酒席,置了新房,又加蓋了兩間屋子,廢了好幾十兩,也就剩下四十來兩,這還要辦種子春播。”老爺子不悅地道:“銀子沒的分多少,頂多去了就分你十五兩,那種子錢都在裡頭了。”
“十五兩?”江氏很是肉痛地尖叫,這可跟要了她的命一般了。
“爹,十五兩能頂啥用,還不夠請長工。”田懷孝也很是牙痛。
“你倒是想當老爺了,這田佃回來就不用下地去幹活了,還想養長工了,老老實實的種幾年,不夠人手就請的短工。”老爺子瞪了他一眼,訓道:“當初老三分出去的時候,可是沒的一分銀子。”
“如何沒有?當初老三媳婦安胎的時候那十兩不是銀子?”田懷孝不滿地叫。
“二伯,那我娘懷的可是田家的孫女呢,後來我們孝敬給老爺子老夫人的,也不止十兩了。”田敏顏冷笑。
田懷孝可不管這些,想到老三他們富貴的,金的銀的都有,便道:“爹,老三,這京都咱也不去了,老三你是不是該給咱們幾家銀子安撫?皇上不是賞賜了好多好東西麼,還有千兩黃金,我也不要多,我看就每家給個一百兩不,一千兩吧。”
一千兩,真真是獅子開大口,可笑之極。
田敏顏看過去,田懷孝和江氏一臉貪婪雙眼放光,就是田懷德也眼神閃爍,都在惦記着他們家那點子錢呢。
人至賤則無敵,他們也真敢想!
“老爺子,我們三房是早就分出來的,也不知啥時候咱們家的家產都併到公中來了,二伯竟然有這種錯覺,要分上一分。”田敏瑞突然插口道:“莫不是大白天黃尿灌多了?腦子有些不清醒了。”
田敏顏聽了抿嘴一笑,看向田敏瑞,偷偷舉了舉大拇指,這哥哥是不出口則已,一出口刺死個人。
老爺子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怒瞪着田懷孝罵道:“你個四六不懂的,外頭站着清醒去,老三有是老三家的,給你是人情,不給你是道理,怎就有你這般死皮賴臉的?”
田敏顏眼瞼一撩,這一個個說話都話中有話呢。
“老三,你打賞個下人派賞錢都花了不少了,咱都是你的親兄弟親爹,還比不得外人?你們倒是好,封爵去京都享福了,就都不管窮兄弟老父了,一個子兒也捂得死死的,有你這樣的兄弟?”田懷孝纔不管老爺子咋罵,罵兩句又不會要來銀子。
田懷仁的臉皮向來薄,被他這麼一說,漲成了豬肝色,說道:“二哥,我如何就不管了?難道我沒有孝敬爹孃,也沒孝敬你們?”
“才那丁點小錢,算個屁。”
“那依二伯所說,我們三房把整個身家雙手奉上,纔是你的好兄弟了?”田敏顏實在忍無可忍,騰地站了起來,冷道:“真真是好笑,老爺子,這分家原本就沒我們啥事,你讓來,咱就來,卻不知原來是讓咱來當大頭遭算計呢。說出去,也不怕寒了人心。”
老爺子見田敏顏發怒,臉色一變,沖田懷孝大喝一聲:“孽子,你給我跪下。”又討好地看向田敏顏他們:“顏丫頭,你二伯就滿嘴糞,何必和他計較這多。”
“老爺子,我就說一句,貪心不足蛇吞象,所謂授人於魚,不如授人於漁。二伯要咱們給銀子,成,一百兩,他要就要,只是咱們家的田,不佃了,三郎,我看着也讓回來吧,省得養出個白眼兒狼出來反咬咱一口。”田敏顏譏諷地道。
老爺子這回是真真臉色大變了,衝着田懷孝怒道:“你還不認錯。”
田懷孝也想不到田敏顏這麼硬氣,看着田敏顏那眼底的譏諷,就覺得自己矮了一截,堂堂一個大男人在個小丫頭片子失了勢,傳出去他要怎麼做人?便硬聲道:“爹,我說的也是事實,老三不能忘本。”
田敏顏冷冷地笑,對田懷仁他們說道:“爹,哥,這也沒咱什麼事,回吧,這還有好多事兒要整理呢。”說着,看也不看老爺子他們,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