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K的酒會結束後剛回到下榻的酒店,就看見樑墨琰的那輛黑色賓利已經等候在了酒店門口。
一同坐在保姆車裡送秦優回來酒店的關穎眼尖,一眼就已經認出那熟悉的車牌,只不過她眼觀鼻鼻觀心,只在秦優下車之前交代了明天的工作安排和行程計劃,然後看着他轉身後,頭也不擡地示意司機開車離開。
樑墨琰的司機一直恭敬地候在車門邊,待秦優走近,伸手爲他拉開了車門,微微點了點頭道:“秦先生。”
秦優轉頭看了看他。
“樑先生已經在晶悅訂好了位子。”司機垂下眼補充道。
秦優淡淡點頭,坐進了車裡。
車子離開酒店後,匯入了馬路上擁塞的車流中,緩慢而平穩地行駛着。
此時夜幕早已經降臨,卻是這個都市中忙碌了一天的人們下班回家或者是開始夜晚狂歡的時候,夜色中從上空俯瞰,馬路兩旁的路燈織起一條條暖色的光帶,而行駛在馬路上的車流,那忽閃忽滅的紅色尾燈在這光帶中璀璨地流動着。
待終於駛離了喧囂熱鬧的市區,車子拐下了公路,轉上了盤山的彎道,周圍的環境一下子變得清幽而安靜,晚風拂動彎道旁的樹木,也好像慢慢將剛纔從凡塵俗世中的氣息一點點拂去,身後的城市逐漸遠去,可是每當車子轉過一道彎,那燈光燦爛絢麗的生動夜景又會一下子浮現出來,讓人感覺似乎已經脫離凡俗卻又忽遠忽近地不曾遠離。
駛入一道雕花銅門,車道兩旁的高大樹木已經換成了一叢叢修剪整齊齊腰高的常綠灌木,車道前方不遠是一片寬闊的歐式園林草坪,而草坪的那一端,則是一棟燈火通明的兩層鋼結構玻璃建築。
這是一間高級私人會所,華美而又隱秘。
當車子穩穩停在會所門口後,便有穿着筆挺制服的門童快兩步迎了過來,爲客人拉開車門,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恭謹和微笑,低聲道:“晚上好,先生。”
會所正好建在山邊,其實從遠遠的往這邊看,夜幕下,這棟亮着燈火的精緻玻璃建築好像是山間上的一顆閃着星芒的琉璃珠。
一位侍者走在前頭,領着秦優踏上廳堂一側的銀色不鏽鋼玻璃樓梯,沿着明亮卻安靜的走廊走到一個房間門口,然後側身爲他輕輕推開那扇鏤刻着獨特花紋的磨砂玻璃門。
這是一間長菱形的房間,整整兩面牆是巨大而通透的落地玻璃,正對着山下城市璀璨的燈海,兩側彷彿架空,使這個房間看起來像是懸浮在半空中一樣,迎着窗閉眼站立,似乎晚風一吹就可以在夜幕下展翅飛翔。
水晶吊燈的光線明朗柔和卻不刺眼,樑墨琰正坐在燈下的餐桌前擡起頭向他露出清淺的笑,黑沉的眸中似融入了夜色的深濃。
“來得比我預計得要晚了,”他輕笑着道,口吻好似情人間的柔和親暱,“我做主點了幾道這裡廚子的拿手菜,待會你試試看喜不喜歡。”
秦優望進那雙如深潭般的黑眸裡,良久,緩緩勾起脣角,眼中的清冷後藏着淡淡的溫柔,輕聲道:“好。”
很快,一道道精美的菜餚被端了進來,侍者安靜地布好菜後,微微躬了躬身,退出了房間。
樑墨琰輕輕舉起桌旁盛着紅酒的酒杯,微微示意,笑着道:“聽說GK今年在米蘭的發佈會將會邀請你出席,恭喜。”
這個消息秦優也是今天在GK的酒會上才知道,而樑墨琰卻似乎早已知曉。
秦優擡眸看着男人面上真誠柔和的笑容,也舉起杯,淺淺地笑道:“謝謝。”
這樣一頓晚餐,精緻而豐盛,氛圍平和寧馨,兩人一邊享用着美食,偶爾交談一兩句,彼此就像是溫柔而默契的情人一樣。
樑墨琰靜靜地看着坐在對面的少年,明明是陌生的眉眼,可卻總是帶着讓他感覺熟悉的影子。
之前他讓人去查過秦優,而且查得仔細,秦氏總裁秦謙的私生子,從小獨自隨母親在一座小城市裡長大,學校重點培養的尖子生,成績一直優異,高中二年級時因爲車禍腦部重傷後深度昏迷而休學,將近一年後奇蹟般甦醒,之後又重新上學。似乎直至數月前秦謙才得知這個兒子的存在,但父子兩僅見過一面之後,就再沒有繼續聯繫……
他看得出秦優似乎並不像一般的少年那樣簡單。
秦氏並不算是富可敵國,不過也是家業頗豐,秦優的祖父是從電子行業白手起家的,傳到了秦謙之後,發展到目前,整個秦氏的產業涵蓋了電子、通訊和地產幾個領域,秦謙是秦家的獨子,而他又只有秦珊珊一個女兒,秦優要是回到秦家,在將來必然會是秦氏產業的繼承人。
如果說秦珊珊放着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不做,反倒樂於當個半紅不紫的藝人,是因爲她父母過於驕縱下的任性和叛逆,那麼秦優又是爲了什麼?若是爲錢和名利,只要回到秦家,秦氏的一切都會是他的;就算不做秦家少爺,以他現在在學業上所展露的聰明和優秀,在將來他的前途也會是不可估量。爲什麼他要進入這個複雜混亂的圈子,甚至,還和貝靜妮那麼親密?
相信他不會不知道貝靜妮是樑邵庭的妻子,就算貝靜妮真的迷戀他,又能在這個圈子裡保他多久?
這個看起來冷冷清清的少年,究竟是真的愚蠢,還是懷着別的心機和目的?如果是後者,那又是爲了什麼?
而現在,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由此種種的種種,讓樑墨琰越來越覺得有趣,尤其,他還察覺這些都和自己對秦優的這一份熟悉感似有若無地有着一點關聯……
從前的方維信,可從來不曾像這樣和樑墨琰親密甜膩得如同情人一樣坐在一張桌前享用着晚餐。看出樑墨琰的若有所思,秦優放下手中的餐具,這樣各懷心思的詭異場面讓他的眸底不禁閃過一絲笑意,於是他端起面前的那杯紅酒,垂下眼輕輕抿了一口。
不過他那細微的表情還是落入了樑墨琰的眼底。
樑墨琰也放下餐具,拿起餐巾拭了拭脣,笑着問道:“怎麼,想到了什麼讓你這麼開心?”
轉眼望了望窗外美麗的夜景,秦優忽然起了玩笑的心思,手指輕撫着手中的酒杯,他看着對面那雙深潭般的黑眸,輕輕笑着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個小故事。”
樑墨琰也回望着他,無聲地笑着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從前有一隻小白兔和一隻小黑兔,它們都很喜歡吃胡蘿蔔,可是小白兔很笨,有胡蘿蔔吃的時候,總是搶不過小黑兔,於是有一次,小白兔很傷心地哭了,哭得眼睛都紅了,”秦優淡淡掃了樑墨琰一眼,又將目光重新望向窗外,“見小白兔在哭,小黑兔就問:‘你爲什麼哭呀?’小白兔就說:‘因爲看到沒有胡蘿蔔了,所以我很傷心。’於是小黑兔就把胡蘿蔔放到小白兔的面前,小白兔很高興,馬上就不哭了。然後小黑兔說:‘我看到有胡蘿蔔就很開心,所以只是借給你看看的,讓你也跟着開心一下。’”
聽秦優講完這個小故事,樑墨琰淡淡地笑了,可是,卻又好似漸漸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凝固了下來,那雙深黑色的眸子也在一瞬變得有些暗沉。
只不過,這樣的神情一閃而逝,快得來不及捕捉。
待秦優的目光從窗外轉回望向他時,他已是優雅地舉起酒杯輕輕和秦優的碰了碰,微仰起頭飲盡了剩下的半杯紅酒。
“阿靜,你別喝了……喂,你……”謝無雙忍無可忍地抽開好友手中的酒杯,拍着吧檯吼道,“貝靜妮!你喝夠了沒有?!”
立時這間酒吧裡在場的人都不禁紛紛轉過頭來望向了這邊。
“……看什麼看?!”謝無雙瞪大眼睛氣勢洶洶地掃了全場一眼,待別人全都重新轉回頭去,她才又再次奪過貝靜妮抓回手裡的酒杯丟給站在吧檯裡的酒保。
“……無雙……”貝靜妮一臉醉態地側趴在吧檯上,目光朦朧地看着好友,眼神卻已失去了焦距,口中喃喃地道,“……我想……我是不是瘋了……”
“是啊,你是瘋了。”謝無雙白了她一眼,這纔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坐下,從包裡掏出一盒涼煙,抽出一支放在脣邊用火機點燃,“什麼不好學學別人在酒吧買醉!”
“呵呵……”貝靜妮笑了笑,閉上眼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慢慢坐直身體,苦笑着搖搖頭,道,“我今天看見他在角落裡和一個女孩接吻,我竟然……竟然……”
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可是她更嫉妒那個被秦優擁在懷裡的女孩。她知道自己這種一廂情願的感覺是多麼得可笑,可是她現在心裡真的很難受,一想到那雙漂亮的眼睛溫柔地看着別的女人,她就有種想要衝上前去撕碎那一副畫面的衝動。
“阿靜,”謝無雙吐出一口煙霧,望着好友,搖了搖頭道,“你一向都最是冷靜精明,爲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副模樣……”
貝靜妮沒有言語,只怔愣着坐在那裡,許久,才緩緩道:“我不知道……起初,我也只是……只是很喜歡看着他,他就像是我年少時夢中的那個小王子,優雅的,溫柔的,一雙深邃的眼裡可以倒映出我的身影……”
對於自己到現在還存着的這種浪漫幻想,貝靜妮自嘲地笑了笑,繼而她的笑意中又出現了諷刺,“……也許,我也是想要藉着他來報復樑邵庭吧……”
謝無雙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在你心裡究竟喜歡的是哪個?”
貝靜妮轉回頭看着好友,“樑邵庭是樑邵庭,我是我,我只是……”
望着好友那清澈瞭然的眼神,貝靜妮的話驀地止住,頓了頓,她纔好似了悟地苦笑,低聲承認道:“是,報復樑邵庭只是我自己找的藉口……”
掩飾自己其實是喜歡上了那個安靜淡然的少年的藉口。
不,也許,這種感情,比喜歡還要再來的濃烈一些……
在她和樑邵庭的婚姻中,她根本就不在乎樑邵庭的出軌花心,也根本就不在意樑邵庭身邊一個個輪換着出現的各樣女人,藉着和秦優的親密來報復樑邵庭這個藉口根本就是站不住腳的。
她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掩飾着自己竟然喜歡着一個年紀比自己要小的男孩這個事實。
看着好友瞬間變得脆弱灰敗的面孔,謝無雙輕輕嘆了口氣,道:“阿靜,你的理智到哪裡去了?”
“我……”貝靜妮想要解釋一些什麼,可是卻怔在了那裡,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在犯什麼傻?着魔了嗎?”謝無雙伸手輕輕拍了拍貝靜妮的面頰,“拜託你清醒一點,就算那個男孩子再怎麼成熟穩重,可是他才十七歲,十七歲!未成年人!”
“你迷戀他什麼?他又能給你什麼?你是一個成熟理智的女人了,有身份有地位,有美貌有財富,甚至還有婚姻,就算你不稀罕樑邵庭,可是你周圍還有大把的有名利地位的能配得上你的好男人,你爲什麼要去喜歡那個男孩?!他是很俊美,是很有魅力,可是除了這些他什麼也沒有,連現在的工作也是靠你給面撐腰。”
“阿靜,你又不是第一天在這個圈子裡混,幾時見過能拿得出幾分真心的人?如果只是逢場作戲,圖一時新鮮刺激玩一玩就算了,千萬不要把你自己的感情和心都搭了進去。再說,你真的能保證他也會喜歡你嗎?不論年紀還是身份地位,你們都差得這麼多,就算他說喜歡你,又有幾分可信……”
“夠了,無雙。”貝靜妮打斷了謝無雙的話,撫着額有些疲累地垂下眼簾,然後慢慢把頭埋入了臂彎裡,在誰也看不到自己的時候,許久,緩緩從眼角滑下一滴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