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冬日的陽光透過佔據整面外牆的落地玻璃窗灑落進來,這種自然的採光讓這裡以黑白灰爲主色調的會議室更顯得簡潔利落。

黑色的長會議桌正對着厚重的兩開黑色皮質菱格紋大門,長形會議桌的左側是主位,樑墨琰坐在上首,他的左右兩側分別是他的首席秘書和恆泰的營運副總陸晉安,恆泰這一方的其餘三位與該項合作案有關的高層主管依次坐在他們旁邊的下首;會議桌的右側,樑墨琰的正對面,是客位,目前還是空着的。

陸晉安看了看手錶,離十點整還差一分鐘,他側過頭去看了樑墨琰一眼,只見樑墨琰靠着椅背,兩手交握着放在身前,黑眸中沉靜如水,看不出神情。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大門被推開了,秘書小姐率先走了進來,她側過身,對身後的來人道:“秦先生,這邊請。”

恆泰一方的人不禁都側過頭去,看見一行四人以一個年輕男子爲首從門外走進了會議室。

直到對方已經在會議桌的那一端坐定,陸晉安等人這才收起詫異訝然的神色,回首看向從頭到尾一直眸色沉沉地坐在上首的樑墨琰。

秦優優雅地在樑墨琰的對面坐下,隔着長長的會議桌,清冷安靜的雙眸直直望入樑墨琰的眼裡,兩人就這樣彼此無聲地望着對方,偌大的會議室一時鴉雀無聲,兩人周圍都彷彿有種無形的壓迫感,這種威壓讓現場的氣氛變得冷凝而微妙,恆泰和信德兩方的幾個高層主管,包括陸晉安,目光開始專注地盯着手上的文件資料看。

良久,秦優緩緩勾起脣角,率先移開視線,微微垂下眼眸,輕笑着淡淡道:“會議可以開始了嗎,樑先生?”

…………

其實通常這一類的會議都會有些冗長且枯燥,不過陸晉安卻因爲對那鎮定從容的年輕人有着幾分好奇和期待,所以倒不覺得有時間上的漫長,相信在座的大部分人也都是和他同樣的感覺。

陸晉安不得不承認,秦優的表現讓他完全無法因爲那年輕的年齡和漂亮的面孔而去有所輕視,也難怪原本在信聯的那幾個人會願意過去跟隨左右,這個年輕人的行事作風很是有着沉穩冷靜的霸氣,頭腦清醒,思維敏捷而果斷,看上去對這種商務談判老道而熟練,完全沒有一絲新手臨場的怯意。

這讓陸晉安從心裡對這個名字叫做秦優的年輕人有了好感並深深佩服。原來外界所說的秦氏少東是個聰明能幹又上進的人並不僅僅是個傳聞,那些褒讚之詞也原來不是一種虛無浮誇的光環,而是真真實實的形容。

也難怪秦謙會如此放心地將秦氏的大部分產業交由這個剛剛纔認回來的兒子繼承,耿素妍早已有了異心,女兒秦珊珊又無法依靠;秦氏的最終破產始終讓人感到唏噓,可是,這個年輕人應該不會叫秦謙失望,會讓秦氏東山再起吧。

這麼想着,陸晉安就開始已經對秦優產生了認同感,慢慢有了一種前輩對後輩的欣賞和扶持之意。

可是漸漸的,他卻對那個年輕人模糊地有了一種怪異的熟悉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不禁開始有些分神去苦苦思索到底是因爲什麼,直到他留意到信德的幾個高級主管和秦優之間那默契的溝通交流,他才恍然,原來,從這個年輕人的言行舉止中,他竟然看到了方維信的影子。

這份合作案在恆泰這一邊一直是由他經手,從前方維信還在世的時候,恆泰和信聯國際海運有關這一次的合作案主要都是由他出面和方維信進行洽談的,所以他纔會對方維信比較熟悉。不得不說,這個年輕人不只言行舉止之間很像方維信,就連那淡漠冷靜中藏着犀利狠辣的作風都有些相似。

看着原本方維信的下屬坐在秦優的身旁,陸晉安始終抓不住腦海裡那一絲莫可名狀的古怪感受。

臨近中午的時候,這場會議纔算暫時告一段落。

恆泰和信德的幾個高級主管原本就相熟,此時便邀約着一同前往餐廳就餐,識趣地先行離開了。

當會議室的大門輕輕闔上的時候,整個空間裡一下子變得格外的安靜。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沉默了許久,樑墨琰終於開口冷冷地問道。

“誰?”秦優挑眉,緩緩靠向椅背,纖長濃密的眼睫輕垂,淡笑着道,“方維信?”

念着自己曾經的名字,回想着自己曾經是的那個人,感覺……很奇妙。

聽見那熟悉的名字,樑墨琰的眼底微微一黯,看着長桌的那端用這種輕淡卻親密的口吻吐露出這個名字的人,他就覺得心臟似乎被一根刺輕輕紮了一下。

而自己從來都不知道方維信的身邊有過誰和他這樣親近。

“我和他之間……”秦優將手臂擱在扶手上,一手支着額頭,姿態閒適,輕輕掃了樑墨琰一眼,垂眸掩去眼底的幾分邪肆笑意,他抿了抿脣道,“嗯……比你想象的還要更親密一些。”

樑墨琰擡眼看向對面的少年,眼裡已是一片深濃的黑沉。

“我和他的相識只能說是……一種偶然。”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弄着座椅扶手上黑色皮革細密的紋路,秦優緩緩勾起脣角,“而且他也似乎,並不打算讓別人知道他和我的關係。”

“哦?”樑墨琰望着他,淡淡地諷刺道,“原來他竟可以將情人收藏得如此妥貼。”

秦優輕笑,擡眼看他,眸中卻藏着幽深,“總不似你,外界可以細數你的每一任情人吧。”

樑墨琰冷冷看他,秦優輕輕挑眉,兩人對峙着,會議室裡又恢復沉默的安靜。

“信德是他的?”良久,樑墨琰轉開目光,看着窗外溫暖的冬陽,問道。

“是。”秦優重新垂下眼眸,答道。

“爲什麼?”樑墨琰對方維信當初爲什麼要暗中創立下信德感到不解。

“他曾經對方氏勢在必得,”秦優的眼裡帶着回憶的神色,像是在敘述者別人的故事。“創立信德只是當初他爲了以防萬一的一個手段。”

當年分別以方維信和方鴻云爲首的兩股勢力在方氏中的爭奪不可謂不激烈,方維信會暗中以別的名義創立下信德,僅僅是爲了在出現最不可預料的後果的時候而做的一份準備。

只不過沒有想到的是最終竟然還是用上了,而且,還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只能說,世事真是難料。

“而你……”樑墨琰轉過頭看向他。

“而我,”秦優緩緩笑道,“是要借信德來完成他的一項遺志的。”垂落的眼睫掩去了他眼底的一絲戲謔,有意地誤導着樑墨琰。

“就憑你?”樑墨琰慢慢靠向椅背,兩手交握着放在身前,語氣帶着冷漠的質疑。

即使他知道坐在對面的那個少年並不簡單,從以往的相處和剛纔在會議中的表現都可以看得出來,也難怪方維信生前會這樣寵信看重,可是如果這個少年僅僅想要靠着如今的信德而去和根基深厚的方氏抗衡,是否有些過於託大了?

秦優擡眼看他,輕輕一笑,黑眸中澄澈而明亮,“他覺得我和他很像,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樣,彼此都是同一類人。——你認爲呢,樑先生?”

樑墨琰深深地看着他,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好像已經很晚了。”秦優轉頭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經過了正午,而下午還要再進行一段時間的會議。他站起身來,對樑墨琰邀請道,“是否一起吃個午餐?”

待樑墨琰也站起身來,兩人便一同往會議室的大門走去。秦優剛剛想要去拉那金色的門把,身後的樑墨琰忽然伸手緊握着他扶住門把的手,將那扇黑色沉重的門重新闔上,然後從後緊緊攬住他的腰身,兩人的身體頓時前後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樑墨琰低頭貼在他耳旁低沉地道:“你既是他的情人,那現在和我在一起,又算什麼?”

秦優勾起脣角,回眸轉過身將樑墨琰推靠在門背上,俯身抵住對方的身體,貼近他的脣邊,笑得有些不壞好意,輕聲地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他的情人?——還是……你在在意着什麼?”

樑墨琰看着他,手指輕輕拂過他漂亮的眉眼,沿着那精緻的輪廓緩緩滑落,微涼的手指流連着肌膚相觸間的光潔,最後握住他細緻的下頜,看着那雙清澈的眼睛,淡淡地道:“那你爲什麼要爲他做這些?”

“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爲了他,而是爲了我自己。”秦優拉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握,傾身更靠近他一些,長而濃密的眼睫微微掃過他的側臉,在他耳邊低聲地道:“你還沒有察覺到嗎……我在追求你呀,樑先生。”

“小優——”徐舒雅在房間裡大聲地喊着兒子,聲音裡帶着欣喜和興奮。

過了一會兒,秦優揉着眉從書房中走出,來到徐舒雅的房門口,只見大開的房門裡,徐舒雅正捧着一個小相框坐在地板上,周圍散亂地放着一些相冊和書本。

他慵懶地斜倚着門框,無奈道,“你不是在收拾行李嗎?怎麼又翻起了這些東西?”

前幾日徐舒雅就高興地告訴他,她將要隨着社團到維也納去進行爲期一週的訪問,期間很有可能會有機會去金色大廳聽平安夜的一場音樂會。後天就是平安夜了,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今天早上起來她就一直在準備着行李,連門也沒有出。

“快看,”徐舒雅獻寶似地向他高高舉起手中的小相框,開心地笑着道,“這是你的百日照,我找了很久,現在終於找到了!”

秦優抱着手臂,淺笑道:“你準備帶着它一起去維也納?”

徐舒雅睨了兒子一眼,縮回手,一邊輕柔地細細擦拭着小相框,一邊道,“好哇,反正社團裡你那幾個阿姨可是很好奇你小時候的樣子,你這張坐在澡盆裡傻笑的照片她們一定很喜歡看。”

“……”笑容僵在嘴角,秦優一時無語地轉開頭去。

“好像一眨眼你就已經長大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呵。”徐舒雅輕笑着微微搖頭感慨道,“看着你還搖搖晃晃地坐不穩呢,一下子你就已經要成年了……”

“可惜聖誕節那天媽媽不在,要錯過你的十八歲生日了,那可是代表了你已經成年的大日子……”徐舒雅抱着小相框面帶遺憾地道。

“……你不是說要過農曆的生日纔算的嗎?”秦優涼涼地道。徐舒雅那一日宣佈要去維也納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啊……嗯,沒錯,我們幹什麼要去湊聖誕節那個洋節日呢?——早知道當初就應該在元旦生你纔對……”徐舒雅點點頭,笑眯眯地道。

看着她的笑,秦優神情再次無奈,卻也還是不禁莞爾,可是漸漸地,他的眸中浮起幾分黯沉,面上的笑容也慢慢凝結。

他緩緩走到徐舒雅的面前,蹲下身抱着膝看着她,良久,在徐舒雅開始覺得詫異的時候,他有些猶豫地淡淡開口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是你的孩子……”

“說什麼傻話,”徐舒雅打斷他,伸手揉了揉他的發,微笑地看他,柔聲道,“你是我整整痛了一天一夜生下來的,當然就是我的孩子,從始至終都是,這是永永遠遠都不可能改變的。”

秦優靜靜望入她的眼裡,許久,釋然地輕輕一笑,拉起徐舒雅的手握在掌心,沒有再說什麼。

“啊,對了!”徐舒雅忽然放下手裡的小相框轉過身去,將放在一旁的一個小木箱子拿了過來,神秘地對秦優眨了眨眼,道,“媽媽要送你一份成年禮物。”

說着,她打開了那個小木箱,拿出一個紅色絨布盒子,然後遞給秦優,示意他將盒子打開。

秦優挑眉,看了一眼徐舒雅那一臉期待的神情,接過那顏色已經顯得很陳舊的絨布盒,慢慢打開,一枚鑲嵌着血紅色寶石的戒指靜靜躺在盒裡。

純金的指環,雖然顏色已經因爲年代的久遠而有些發暗,可是細看之下,那上面雕琢的古樸典雅的紋路顯出手工的精細巧妙,切割完美的橢圓形戒面,血紅色寶石澄淨通透,大約有普通人的指甲蓋般大小,整枚戒指看起來顯得大方貴氣。

“很漂亮吧?”徐舒雅探過頭來和他一同看着那枚戒指,笑着道,“這可是你外婆的外婆的外婆傳下來的,本來到了我這裡,是要傳給我的女兒的,可是我只有你一個兒子呀,所以就只好先傳給你了。”

徐舒雅拍拍兒子的肩膀,憧憬地道:“將來,你就把它交給我的兒媳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