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秦優對方可盈有些突兀的邀約覺得訝異。

在他還是方維信的時候,和方可盈這個堂妹沒有什麼交往。方氏是一個很大的家族,不說直系,單單只是旁系都有着衆多後輩,各家之間的往來因着利益上的關連而分着親疏遠近。方可盈的父母與方維信的父母其實關係只能算是一般,更何況,方可盈的父母在方家中的地位也不高,依着方維信父母的勢利心態,自然不會有心思去和他們有什麼來往,尤其,到了後來,方可盈的父母更傾向於站在直系方鴻雲那一邊的立場,在方維信受到方老太爺的倚重,漸漸在方家有了自己的勢力以後,兩家就更是不太可能會有什麼來往了。

而秦優與方可盈之間的關係,開始於當初方可盈《冬季戀歌》MV的拍攝,那時候秦優才知道,原來這一個堂妹在音樂上有着不錯的造詣,不但畢業於著名的音樂學府,而且還進入了娛樂圈,一邊創作一邊表演,在流行樂壇中有着“才女”的名號,成了一線的當紅藝人。

如果他當初沒有放棄自己喜愛的鋼琴,大概也會和她一樣能夠進入音樂學院深造,然後,或者會有機會進入某一個樂團裡當一個鋼琴師也說不定。

因着這個,且與方可盈在音樂上也有着一種認同感,所以那時纔會在MV拍攝完畢結束工作以後,彼此還有着一些交往,不過各自也不能說得上有多熟悉,只能說是普通朋友而已。偶爾在一些公衆活動中碰面,也能夠聊上幾句。

不過卻從來都沒有過像這一次這樣專程的邀約。

“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隔着桌上咖啡冒着的絲絲熱氣,秦優靜靜看着坐在對面的方可盈。

攝影棚附近的街角有一間環境清幽靜謐的咖啡店,工作日的午後,店裡也沒有什麼客人,此時他們正坐在一個偏僻角落,各自點了一杯咖啡,可是從他們坐下以後一直到現在,方可盈都只像是有着什麼話想說可是卻遊移不定的樣子,按她以往爽朗的性情,現在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反常。

“秦優,你……”方可盈抿了抿春,望向他,有些猶豫地問道,“你和樑墨琰……還是情人的關係吧?”

看着那雙清冷黑眸裡的沉靜,方可盈卻忽然感到背後隱隱似有一絲涼意,從前她只覺得秦優是一個安靜淡漠的人,卻沒有想到原來秦優也有這樣讓人在他面前感覺惴惴不安的一面。

方可盈有些後悔早先的決定,也許,她不應該來找秦優的;尤其她現在幾乎已經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場面變得更加糟糕。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問……嗯……”方可盈低下頭,有些艱難地道,“那個,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樑墨琰的?”

“你……你是愛他的嗎?”方可盈深吸一口氣,猛地擡起頭睜大眼睛望向他,鼓足勇氣道,“你愛樑墨琰嗎,秦優?”

方可盈輕輕咬着下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緊緊看着他,良久,才見秦優淡淡地開口道:“爲什麼這麼問?”

聞言,方可盈眼眸微垂,手臂緊靠着桌沿,兩手交握着,手指用力地有些泛白,她又深吸口氣,終於道,“是這樣的,秦優……”

“……我父母其實一直對我的愛好和現在的事業有着不滿,他們……他們最期望的,是我能夠像其他的那些世家小姐一樣,安安分分地嫁進門當戶對的人家,然後做一個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富家太太……”

“我根本就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我很滿足現如今這樣的狀態,可是……”方可盈微微苦笑,“有些時候,並不是我想怎樣便能怎樣的……當初簽約做歌手,也幾乎跟家裡鬧翻,家人給我施了很大壓力,我和父母的關係也一直很僵……”

“前幾日家裡說要給我安排一門婚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從小到大什麼都是被安排好的,就連婚姻也不例外;我已經很厭倦了,也不想再繼續和父母爭吵,所以當時一時衝動就隨口答應了他們……”

“秦優,”方可盈擡眸,深深地望入那雙靜如深潭的冷眸,緊緊抿了抿春,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方氏想要和恆泰聯姻,爲的是能鞏固兩個世家的關係和將來兩方勢力的聯合,所以我大伯父和父母才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我想反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樑墨琰已經親口應承了這場聯姻,訂婚宴訂在了下個月,大概消息也會很快放出來了吧……”

“……我後來單獨去找過樑墨琰,希望他能將這次聯姻取消,不過他沒有同意……”方可盈有些緊張急切地解釋道,“我們之間一點感情也沒有,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爲真正的夫妻,何況,我……”

“你是說,方氏和恆泰的聯姻,是樑墨琰親口應承的?”秦優忽然打斷她的話,聲線裡竟是冷漠的平靜。

方可盈輕輕垂下頭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在剛纔曾經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感覺到了秦優眼底那一閃而逝的刺痛深沉的冷意,此刻她非常後悔自己當初的一時口快,她真的不想做出傷害任何人的事,可是在這一件事面前,卻似乎已經無法回頭……

試圖想要去極力彌補解釋一些什麼,她用力緊握着自己的手,勉力讓自己保持着平穩的語調,沒有回答秦優的問話,只加快了語速道:“樑墨琰的意思,是隻給我一個名分,婚後我們各自的生活互不相干,他不干涉我繼續做一個歌手,而且……”有些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她才又接着道,“而且,他只要求在婚姻期間通過試管嬰兒的方式,生下繼承人後,就可以簽署離婚協議……”

呵……繼承人……

他垂下眼睫,脣角嘲諷地彎起,心臟卻像被一種尖銳一下接着一下沉重地刺入,再拔出,再狠狠地刺入,周而復始,讓他感覺到,原來有一種疼痛,可以這樣迅速地蔓延到周身的每一寸神經每一寸皮膚,不但痛,還帶着涼透全身血液的冷。

終於還是要面對這一個問題,從前不是沒有去想過,只是當它真正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才知道,那種憤怒的無望和決絕彷彿能夠將身體生生地撕裂,鮮血淋漓。

“……我曾經以爲這一切都沒有所謂,老實說在娛樂圈裡呆的久了,就對所謂的承諾和天長地久感到失望,反正無論遲早,也是要去嫁人,這一場婚姻既能改善我和父母的關係,讓他們還有整個家族都滿意,我也可以繼續去做我喜歡的事情,況且只要用一個孩子就能夠換回我的自由,我當時真的覺得這就是簡單明瞭的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換而已……”

“可是……直到前幾天我在一場宴會上看見你和樑墨琰走在一起,我不知道怎麼去形容那時的感受,只是遠遠地看着你們就覺得你和他之間竟是這樣的契合……你是愛他的,對嗎,秦優?”方可盈低垂着頭,輕聲地道,“但我卻已經那樣草率自私地做下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這次來見你之前我考慮了很久,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心裡真實的想法和感受,這樣我才能稍微減輕一些心裡的負疚和罪惡感,我真是一個好虛僞的人,不是嗎?……”

方可盈自嘲地笑笑,然而卻還是始終覺得壓抑。她話音落下以後,兩人之間就只剩下彷彿死寂一般的沉默和凝結。她鬆開一直緊緊握着的手,緩緩捧起自己面前那杯微溫的咖啡,只是將杯沿放在脣邊以後,卻覺得索然而無味,遲疑着又慢慢放下了。

她深吸一口氣,始終沒有擡頭去看坐在對面的他,然後她從座位上站起身來,頓了頓,低低地道,“秦優,我真的很抱歉,真的……”

直到方可盈已經離開了許久,秦優都還一直靜靜地坐在原位。他心裡有一種空洞的失望,還有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一直都能夠冷靜沉着地面對一切,就算曾經遭遇過一場生死,變得一無所有,一切都要從頭開始的時候,他都可以淡然地去應對。

他從來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一直在努力不停地去追逐,然而在這一刻,他才真正徹底地感覺到那份信念支撐在開始一寸寸一分分地碎裂開去。

只不過茫然只是短暫的瞬間,繼而就被一種悲涼的清醒取代。方可盈是不需要向他說抱歉的,而樑墨琰的隱瞞和悄無聲息也沒有錯;就算不是方可盈,也會有別的女子站在她今日的立場,而如果方維信還沒有死,那也許,他最終也會這樣不動聲色地去做下這必須去做的安排。

其實對這早有預見,只是當它來臨的時候,才知道這種將要窒息的痛楚是有多麼地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