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八點半,鄉調查組來到了崗南村。
代鄉長石秀麗親自帶隊,新上任程峰所長於一旁保駕護航,左右還有分管紀檢工作的高先行副書記以及鄉里財務科的盧飛燕科長。
哦,還有一位,倒黴蛋薛家強。
薛家強是打心眼裡不願意來,可沒辦法,吃着這碗飯,咬碎了牙那也得聽從領導的安排。
五人當中,只有薛家強來過崗南村,自然要擔負起指路的任務,不過,也用不着他多說幾句話,村西頭的楊家新宅在一片平房中很是扎眼,離村子老遠,開車的程峰就已經定好了位。
三位老村委委員和兩位新增選村委委員早早地等在了村委會,黃大龍更是勤快,在頂層遠遠看到了鄉里的那輛破爛吉普車,立馬飛奔下樓爲各位領導沏好了茶水。
石秀麗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的確良襯衫,紮了兩隻羊角辮,這種裝扮,放在城裡不怎麼顯眼,可在鄉下,絕對亮眼。
亮的楊銳不由得心猿意馬走了神。
一個字:純。
兩個字:真純。
三個字:真特麼想撲上去親一口。
石秀麗做事雷厲風行,進到了會議室,沒幾句寒暄便讓高先行領着盧飛燕查賬。
張紹本立即拿出了村裡的賬簿,自打楊村長接手村裡的財政權,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每一筆錢都能說出個來龍去脈。
僅僅五分鐘,高先行便失去了再查下去的意願。
那哪成?
張紹本死活不肯放過這兩位領導,還沒查到重點呢。
第二個賬本拿出,上面記着的全都是楊村長自掏腰包爲村裡墊付的賬。
“還有兩個大頭沒記在這上面,一個是惡霸,哦不,一個是楊村長爲村裡修路掏的錢,另一個是村裡集資,楊村長借給那些拿不出集資款人家的錢,這兩樣加在一塊就要奔十萬去了……”
張紹本拍着那第二本賬簿,情緒頗爲激動道:
“再算上賬上記着的這些七七八八的款項,楊村長爲了村裡掏腰包往少裡說也得有個十五萬。陳天運那個狗東西真是沒良心,居然還狀告楊村長貪污。”
此刻,高先行終於明白了石代鄉長的良苦用心。
合着這小娘子不是來查賬的,是借住他們幾個在爲惡霸那小子做宣傳來了呀。
賬目查對清楚,已然證明了楊銳的清白,石秀麗再次開口說道:
“我們做領導幹部的,每天都把爲人民服務五字精神掛在嘴邊,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呢?但今天,我在崗南村看到了,在楊村長的身上看到了,在他們村委會這個集體的身上看到了。
我們都知道,楊村長這幾年在外面是發了財的,而且發的還是大財,別說咱們石崗鄉,就算整個朝明縣,他恐怕也能稱得上首富,小楊村長,你跟大家說說,這些年你究竟賺了多少錢?”
這話要是擱在別人這麼問,楊銳肯定不鳥他,給他個臉,打聲哈哈就此掀過,攤上了心情不好,直接甩臉走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問話的卻是石秀麗,朝明縣體制內公認的第一美女,淺淺一笑就能讓楊銳萌生犯罪衝動的源頭,豈能怠慢?
“沒多少,也就千把萬吧。”
上了千萬級?
在場的人的無不震驚,包括村裡的另幾位委員。
這還是惡霸第一次親口公開他的財富總額。
這之前,惡霸剛回村時,大夥在背後議論,大多數人都認爲他最多賺了個十幾萬,造完那座新宅後也就嘥個差不多了,但沒過幾天,惡霸卻反手借給了崗東村整整五十萬。
於是,大夥改口說,惡霸最多也就賺了個百十萬。
但之後,惡霸捐錢修路,借錢給村民集資,一輛七成新進口轎車說捐就捐,沒兩天反手就開回來一輛更豪華的虎頭奔,等等這些,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大夥的判斷。
但最終,三百萬的估計成了天花板。
沒想到,這天花板在人家惡霸那邊連個地板都算不上。
石秀麗也被驚到了,不過她瞬間控制住了情緒,淡然一笑,攏了下前額垂下來的一縷秀髮,接過了話題。
“一個千萬富翁,不留在城裡享受他的榮華富貴,卻回到這一窮二白的石崗鄉,回到這吃個肉都要盤算好些天的崗南村,你們說,他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圖個什麼呢?”
是啊,圖個什麼呢?
楊銳心說,之前只是垂涎村裡的地,想借大夥的力量賺更多的錢,現在又多了一個企圖,想弄個鄉長乾乾。
“他跟我說,他楊銳是吃着崗南村百家飯長大的窮苦孩子,他是發達了,可他看不了崗南村的貧窮,所以要回來帶着大夥一塊致富,這句話,有人不信,但我信!
“他還跟我說,石崗鄉是生他養他的家鄉,石崗鄉兩萬七千鄉民是他的父老鄉親,是他最親的親人,他是發財了,但他不能看着自己的親人吃不上肉穿不上新衣服而無動於衷,這句話,很多人不信,但我信!”
石秀麗向張紹本要來了那本專記楊銳墊錢的賬簿,高高揚起。
“他不光說到了,同時也做到了,這本賬簿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放下了賬簿,石秀麗在手指正東方向。
“我們過來時,路過的那間塑形內衣廠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手指方向轉向了正西,石秀麗的聲音越發激昂。
“我們身後的那間武校,同樣是最有力的證明!”
一提到武校,薛家強立時流起了冷汗。多年職場養就的預感告訴他,石代鄉長恐怕要拿武校來說事。
果然沒讓薛家強失望,石秀麗語氣鬥轉,變得語重心長起來。
“可他都得到了些什麼呢?村選得票第一,可謂是衆望所歸,但是呢,鄉里卻搞了個二次選舉,辦了這麼一間武校,不收一分錢學費還要管吃管住,爲的不過是給崗南村給石崗鄉多培養幾個人才,可是呢,我們有些領導同志就是看不慣,非要橫插一槓,說什麼非法經營。”
薛家強聽着這話,尷尬無比。那次以工作組的名義意欲搞惡霸這間武校,雖然衝在最前面的是費鐵城和黃亮平,但他卻是那個始作俑者。
高先行聽了,眉頭卻是隱隱一皺,石代鄉長提到了二次選舉那檔子事,莫非是準備跟某人那什麼的宣言?
若如此,他又該做如何選擇呢?
恰在這時,石秀麗的目光掃向了他。
高副書記立刻感覺到了其眼神中的意味深長。
也就是一瞬間,高先行做出了抉擇,迴應了石秀麗一個帶着微笑的頷首,沒錯,誰有能力把石崗鄉的經濟抓上來,我高先行就站誰那一邊。
“同志們啊,我們該醒醒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石秀麗盯向了薛家強。
薛家強不由一陣慌亂,用這般嚴厲的目光盯着我是幾個意思?我在鄉里面排號都排不進前八,乾的也就是一聽喝跑腿的活,我醒不醒,重要麼?
短暫迷糊之後便是恍然大悟。
感情他是在爲田某人背鍋呀!
薛家強覺得很委屈,在田某人的眼中,他不過就是杆槍,用得着的時候自然會背在身上,可一旦用完了,說不準就會丟在哪個旮旯裡。
“我們都應該好好總結一下楊村長這個案例,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問一問自己,這樣一位一心爲了家鄉爲了父老鄉親的有志青年,爲什麼受到了這麼多不公平的待遇?”
石秀麗終於把目光從薛家強的臉上移開了。
停留在了楊銳的英俊面龐上。
楊銳頓時感覺到了滿滿的愛意。
只可惜,只是那種領導對得力下屬的愛,或者說是愛才心切的愛。
“受了那麼多委屈,你仍舊能做得到不忘初心,我爲你感到驕傲,爲你感到自豪,我說過,只要我石秀麗還是石崗鄉的鄉長,就一定會爲你遮風擋雨,讓你心無旁騖地去兌現你的諾言,說吧,對誣告你的人,你想怎麼處理?”
不等楊銳作答,石秀麗又看向了程峰。
“程所長,我想知道誣告他人是不是違法行爲?”
程峰點了點頭,迴應道:“肯定是,嚴重者甚至會觸犯到刑法,要判刑的。”
石秀麗再看向了楊銳。
“過來之前,我已經跟程所長商量好了,也跟縣局那邊打過了招呼,我的意見是絕不能姑息,必須嚴懲,必須要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
楊銳笑着搖了搖頭。
“還是算了吧,石鄉長,就當是你給我的獎勵,放過天運好了,我凍結了他集資入股的權力,又罷了他的村委委員資格,他也是惱羞成怒一時糊塗。”
李振堂第一個不樂意了:“惡霸,你真的要放過他?”
楊銳嚴肅點頭:“都是一個村的,幹嘛要把實情做絕呢?再說,他是陳家的人,我想二叔做爲陳家主事人,一定會拿出一個說得過去的懲戒辦法的。
對楊銳的這個決定,李振堂張紹本二人難免有些失望,但陳蒼嶺陳天輝叔侄兩個卻是甚爲感動。
曾經的惡霸被陳家人如此這般的欺辱逼迫,但得勢後的他卻沒有報復回來的打算,真特麼大氣,就憑這一點,值得爲他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