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內因

內因

趙嬤嬤端着一碗粥在牀邊苦勸,“夫人,您總還是要吃點東西的。等再過些時候老夫人消了氣,必會放您出來,您就先忍忍吧。”

二夫人何慶芳躺在牀上閉目,一點也不爲所動。這些日子被張氏關在院裡,她看起來憔悴的厲害,像老了十歲。

外面的大門一鎖,似乎整個院子都靜下來了,死氣沉沉的,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不敢有個笑影。

“您就是不爲自己也要爲大小姐和二小姐想想啊,大小姐就要門子,也沒個親孃撐腰,二小姐年紀還小着呢,光靠老夫人,沒有親孃護着,怎麼行?”

聽趙嬤嬤提到女兒,何慶芳閉着的眼睛又淌下兩行淚來。張氏把她徹底關起來了,林喻瑄和林喻玫也不許再來看她,府裡頭那些下人慣都是捧高踩低的,光指着張氏怎麼看顧的過來,不知道要暗中受多少委屈。

更兼平時她得意時就與李氏不對付,如今林喻瑄的嫁妝採辦都要李氏來操辦,李氏那個人睚眥必報的,肯定要剋扣林喻瑄。到時候林喻瑄一個女兒家妝匣不豐厚,到了夫家也會被看不起。

想起李氏現在不知道會多麼得意,何慶芳就覺得生不如死。手用力的扣向牀沿,慘白的肌膚下青筋畢露,看起來十足的猙獰。

何慶芳從李氏初進門時就看她不順眼,將她視爲眼中釘,如今她徹底敗了,李氏還是那個光鮮的侯夫人,這讓她胸中梗着的氣怎麼也咽不下去。

要說她們結下樑子,李氏一直是不知道原因的,只道是自己入門後何慶芳不能管家了,心存記恨。李氏萬不會想到,其實歸根結底,根子出自陳良侯。

早在何慶芳小時,就跟着母親來過侯府。因着兩家是親戚,走動的也勤快,那時候尚在閨中的何慶芳也就見過幾次陳良侯林子榮。

作爲一個沒長成的少女,極少見外男,外表俊朗又高大英挺,未及弱冠就早已承爵的表哥林子榮滿足了她對於未來良人全部的幻想。

不過她自己也知兩人歲數差的過大,表哥又早有婚約,肯定不會有什麼結果,只在夜間自己偷着想想也就算了。

可是沒想到陳良侯的第一任妻子陳氏是個沒福氣的,早早撒手去了,剛好何慶芳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免不了又起了心思,覺得自己與表哥可不是天成的緣分嘛。

因此等張氏再請何慶芳和她娘去府裡做客時,何慶芳就努力討好姨母。兼之聽着自己母親話裡話外的口風,她也猜到了母親也想自己嫁去侯府。

後來見張氏愈加喜歡自己,她更是心中得意。

卻不想一朝議親時,突然有親戚向張氏提到了李家姑娘。李老爺是五品知事,之前與任城中令的陳良侯是同僚,在陳良侯府落難時還曾經伸過援手,是個品行敦厚的人。

張氏本來是想讓外甥女何慶芳嫁進來做續絃的,但是想到陳良侯自從被牽扯進巫蠱案後,就斷了經營仕途的心。二老爺雖是個上進的,以後仕途中也要有個人幫襯,沒有什麼比姻親來的更近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娶李家姑娘。

其實原本陳良侯娶陳氏時她就不太滿意,這段姻緣是先老太爺早定下的,那時候陳家朝中也還有人。

可是陳氏嫁過來前陳家就敗落了,要不是退親會落個唯利是圖的名聲,她也不想娶一個身家不高的兒媳。

幸而成親後陳氏的好就慢慢顯出來,不僅孝順貼心,管家理事也頗有手段,還得兒子的心,在府裡危難之時全靠她一力撐起,張氏也就越發喜歡她。

因着續絃出身比原配還高怕家宅不寧,也感念着陳氏對侯府的好處,爲了讓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張氏和陳良侯商定,對於李氏一定要壓着,不能讓她起別的心思。

爲了保證孫兒的世子之位和安全的成長,張氏還親自教養了陳氏留下的兒子。

所以最終何慶芳雖然真的嫁入侯府,但是卻是二房。二老爺也是青年才俊,性格純善,但落在何慶芳眼裡卻萬萬不及早就承爵的陳良侯。

先時何慶芳總是看李氏不順眼,想方設法要難爲她,後來李氏順順當當的管家,生子,她就更加想要比李氏過的好,全面壓下李氏,以證明李氏是比不過她的。

何慶芳想的越發胸中鬱結,甚至有點喘不過氣來,乾咳着嗓子裡堵得慌,卻什麼都吐不出來。趙嬤嬤趕緊放下碗,將她扶起來拍打着後背。

知道何慶芳這些年來針對李氏,爲了讓她好過點,趙嬤嬤悄悄在她耳邊道,“就算蔣姨娘有了哥兒,您也是孩子的嫡母,老太太年紀也大了,沒精力照顧哥兒,所以不可能一直關着您的。到時候您能出門了,再教養好孩子,以後讓他給您掙個誥命,也不會過的比侯夫人差。”

“再者三少爺鄉試不是也沒過麼,可見不是個有出息的,現在世子夫人入了門,過兩年養下哥兒,侯爺眼裡更沒有二少爺他們了。”

想到她被張氏關起來前就聽說的林喻峰鄉試沒過,何慶芳有些精神了。

可不是麼,李氏生了這麼多兒子有什麼用,也就林喻城稍稍出息點,但是張氏什麼想法她最清楚了。林喻城越出息,張氏越會壓着李氏他們。

等她找機會被放出去,再和世子夫人一道聯手拿了李氏的管家權,到時候李氏還有什麼呢。

何慶芳有了盼頭,眼裡也現了光彩。現在論輸贏,確實還早呢,李氏不會笑到最後的。

“要不是我沒個哥兒,哪還輪到蔣氏那個小賤人出來蹦躂。等着吧,現在讓她多活幾天,這仇我總能報的。”

對於蔣氏,何慶芳現在徹底恨毒了她,比李氏還讓她如鯁在喉。

提到蔣氏本就是迫不得已,趙嬤嬤想到何慶芳對蔣氏的仇恨,只得再勸。

“夫人,蔣姨娘橫豎就是個妾,也翻不了天,您何必與她置氣呢!等生下哥兒來抱到您身邊,她還不是得日日與您伏低做小!”

趙嬤嬤真的覺得二夫人做法很不妥當,一個妾值什麼呢,就算是良妾也不過是個玩意兒,爲什麼二夫人就是要針對她呢。

“嬤嬤啊,我後悔了啊,當初就不能讓蔣氏那個禍害進門啊,現在二老爺已經叫這個賤人迷住了,不除去她我還剩什麼呢!”

撲在趙嬤嬤懷裡一陣哭嚎,何慶芳是真的後悔了。當初只圖張氏給的丫頭不能去母留子,又惹惱了張氏爲了找補才找了自己的表妹來,誰知道張氏那裡是順過來了,卻沒想到在蔣氏那裡她又跌了跟頭。

如今蔣氏把她害的這麼慘,何慶芳發誓,她怎麼也不可能讓蔣氏善終的!

就在何慶芳謀劃着要除去蔣氏的時候,李氏也決定與蔣氏聯手。

何慶芳在林喻琪婚前搞得那個小手段,真要是沒被發現,這個黑鍋她就背定了。雖然金氏必定不會和她親近,但是她也不想一開始就明火執仗的與她爲敵。

必定不能讓何慶芳再找機會被放出來,李氏悄悄派了嬤嬤傳話,要支持蔣氏當二房。

蔣氏本就是良妾,要擡二房不難,況且二老爺也十分喜愛她,到時候吹吹枕頭風也就成了,她就是在張氏那裡幫蔣氏說幾句話的事。

雖然二房到底還是個妾,但是比起姨娘來是多了幾分體面的,以後有了孩子也能自己照顧。

蔣氏本來也不放心自己有了孩子抱給何慶芳,與其受她掣肘,還不如自己立起來。蔣氏也受夠了被何慶芳的種種壓迫,這還是沾親帶故的表妹,難道做姨娘的就不是人了麼。

要不是家裡實在爲難,而何慶芳當初也和自己母親保證過是讓她來府裡享福的,等生了兒子只拿她當親妹妹待,她也不會來侯府。

蔣氏是個謹慎的,爲了在張氏那裡更有籌碼,努力保養身體,決定在自己懷孕後再和二老爺說,到時候張氏也不見得真的相信二夫人能養好別人的孩子,自己也會更有勝算。

日子繼續過着,在聽到蔣氏懷孕的消息之前,李氏卻先聽說了林喻琪院裡有丫鬟懷孕了。

想起採荷與林喻琪有了首尾時間也不短了,如今世子夫人也入了門,採荷估計等不及想要名分了。

金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帶雨的採荷,氣的手直抖,狠狠握成拳頭藏在袖子底下。

林喻琪有點不知所措,沒想過採荷會懷孕,還那麼巧暈倒在院裡。這一請大夫,就什麼都暴漏了。

“夫人,一切都與世子不相關,是婢子的錯。是婢子從小仰慕世子,想要在世子身邊伺候。如今婢子也不求別的,只求夫人發發善心,讓婢子繼續伺候世子。”

採荷擡頭看了林喻琪一眼,神波流轉一片深情,眼淚盈於睫上。咬着下脣,她隨即向着金氏深深地叩首,看起來既卑微又憐人。

被採荷的這套作態氣得要死,金氏覺得這人是李氏給的,肯定是李氏使得計謀,想通過採荷來讓他們夫妻反目。

心裡不停地默唸,不能中計不能中計,金氏忍着怒意,和林喻琪一起把人帶到李氏那裡去。

“兒媳不知道母親早給了人,母親也真是的,早跟兒媳說說,也不至於弄成這樣,也委屈了採荷。不知道母親想怎麼安排?”

金氏這話說的雖婉轉,實際上暗指李氏私下裡使手段挑唆採荷爬牀,給她難看。

聽着金氏這番話,李氏心中佩服得緊,三言兩語就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她,既顯得自己落落大方,又對比出自己的心懷叵測。

不過她可不是前世的那個自己了,如今金氏的這點手段可不夠看。

“看你說的,咱們家哥兒都是講規矩的,一律婚前不叫放人,我可不敢隨便安排。採荷也是二等丫鬟,按理說等閒不必近身伺候。如今既然做出這等醜事,你也不用顧忌我,想怎麼處置都行。”

聽李氏說的隨意,金氏更是牙都要暗暗咬碎,看着林喻琪眼中對採荷頗有憐惜之意,她更覺一切都是李氏的詭計。

“兒媳也是初來乍到,採荷是母親賞的人,怎麼能自專呢,必要母親來拿主意的。”

看來金氏是鐵了心要把採荷歸爲自己的人,到時候採荷真的開了臉做姨娘,怕是林喻琪也要有芥蒂。金氏打的好算盤,不過她可不想沾手林喻琪的房中事。

“既然這樣,那麼我免不了要替你主持一次公道了。採荷這個丫鬟居心不良,把好好的哥兒都勾引壞了,一會兒讓吳嬤嬤賞她碗藥,等落了胎就發賣出去。”

李氏這麼鐵面無私,連林喻琪都嚇了一跳。這處置也太重了,他看着跪在那裡楚楚可憐的採荷,心中涌起一陣保護欲。

“都是兒子的錯,早前喝醉了才拉着採荷伺候了一回。既壞了她的清白,那兒子就該對她負責。”

聽着林喻琪這般爲採荷說話,金氏的眼刀簡直恨不得化爲實體把採荷刺穿。

“琪兒哪的錯,都是採荷這丫鬟不好。如今金氏剛入門,怎麼可以就馬上納妾!還是趁早發落了乾淨,免得壞了你們的夫妻情分。”

李氏話裡話外都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好婆婆姿態,把採荷的事從自己這裡徹底撇清楚了,金氏只能繼續接手。

或許李氏是爲了讓自己一過門就落個容不得夫君妾室的善妒名頭,壞了自己的名聲。越想越覺得是這樣,金氏定了定心,暗道李氏把自己想的太簡單了,她就沒打算巴着林喻琪不放。

“既然伺候了夫君一場,夫君也想着把人留下,那就留下吧。過兩天我就找嬤嬤給採荷開臉,正經做個屋裡人。”

金氏還是沒想着把採荷提成姨娘,那麼個狐媚子,留在身邊就是禍害,要不是實在不能着了李氏的道,她纔不能讓她進門。

“你呀,還是太善良了,知道你是個好的,可也不能就這麼算了,還是賣出去吧。這採荷不是個好的,你們才新婚,不要爲了這麼個東西壞了情分。”

因爲李氏一直說要把她賣出去,採荷心中恐懼,不由得身子更向林喻琪處傾斜,眼睛淚光閃閃看着他。

林喻琪本來就挺喜歡採荷的嬌媚,又想着採荷對自己一片深情,心中不忍,只拿眼睛看向金氏,想讓她堅持留下采荷。

金氏氣得要死,還是爲了自己的名聲要再三勸李氏。

“知道母親疼我,可是兒媳哪裡是容不得人的,就讓採荷留下吧。”

眼見着金氏越來越堅持留下采荷,李氏心裡高興,面上卻不顯。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嫡長子必然是你所出,採荷算個什麼東西,一會兒吳嬤嬤送來的藥,還是要讓她喝的。”

原本她就沒打算讓採荷生下孩子,只恨不能自己開口讓她打掉孩子。如今李氏幫她處置了,金氏也樂得接受。

至於採荷聽到李氏終於鬆了口,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富貴險中求,她開始也沒想着孩子能留下。如今也算正經見了光,雖然現在不能做姨娘,但是金氏長的不如自己,以後世子寵愛她,未必不會替她提身份。

等晚間的時候張氏也知道了這件事,倒也沒懷疑李氏。只覺得金氏大度,是個好的,又送給金氏一匣子首飾。

收到張氏表示讚賞的首飾,金氏心情好了一些,自己做的果然沒做。雖然李氏使了手段,但是自己既沒踩着她設的坑,又刷了一把好名聲。

但是等金氏回過神來後,採荷已經正經做了房裡人,林喻琪對她頗爲寵愛,一個月有一半時間都要歇在她那。把金氏氣的將自己的陪嫁也給了林喻琪,爲自己固寵,對抗採荷。

蔣氏隨後也曝出了又懷有身孕,二老爺對她更是寵愛有加,沒讓李氏費多少口舌,蔣氏就被擡了二房。想着這下子何慶芳再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了,李氏高興地多爲林喻瑄添了一份妝。

年底林喻瑄就出了門子,二夫人在婚禮當天都沒被放出來,只稱病,李氏和金氏一起招待賓客。

事情順利的簡直不可思議,李氏暗自偷笑完抱着林喻喬教導,“名聲是重要,但是有時候寧願沒了面子,也不要失了裡子。畢竟自己過的好才能真正舒坦,叫別人說得再好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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