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劉恆說要回京都,林喻喬有點反應不過來。
怎麼這麼快!她千里迢迢的過來,竟然什麼也沒幹,就這麼回去了?
“你過會兒回去擬個禮單,給張家人備份回禮,也不枉他們把宅子藉助給我們一場。”
劉恆看着她對於知道要回去了,頗有些不情願,拉過她的手吩咐道。
“哦,我知道了。”
林喻喬剋制了一下情緒,乖乖點頭,只是心頭依舊滿是遺憾。
她還想着怎麼也要再出擊下啊,好歹讓劉恆對她多點情意,說不定他的心就會動搖。
雖然在原武城沒有什麼娛樂,她也不願意去應酬當地的官員夫人,但還是過得比王府輕鬆自由,既不用請安,又沒人給她壓制感。
每日裡早晚都能見到劉恆,有時候他心情好了,還會與她一起在園子裡逛一下,或是晚間與她對弈。
這種生活纔是比較有幸福感和存在感,她都不想再繼續回王府,像個寵物一樣,等着主人偶爾的關照和愛撫。
“你也回去儘快收拾一下吧,其他的禮單和要帶回去的風物地產,我都已經交代捧劍他們去歸攏了。”
看着林喻喬落寞的背影,劉恆嘆了口氣。
早些回去也好,再這麼下去,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了。
這段日子他原本想冷着她的,但是她有機會就纏上來,不管他如何冷淡,她如何失望,第二天她依舊還是會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時間久了他也不是鐵打的,自然有些心軟。她眼裡脆弱的希冀,讓他沒法再次狠下心去打碎。
回完了禮單,林喻喬擱下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等他們走後,張家人以後就再也不能去住劉恆住過的正堂了。好好的屋就要一直空下來,林喻喬心道他們也不容易,就把禮物按照常規加重了三分。
劉恆現在只是王爺,還沒有太大的規矩。如果是今上過來,那麼他住過的宅子大門就永遠不能敞開了。
讓人把禮單送過去,她坐在窗前的榻上,默默的看着庭院裡的銀杏。身後嬤嬤和丫鬟忙的都團團轉,打包行李,歸攏物品等。
在榻前,一個穿着素絨繡花裙,身量高挑的丫頭咬了下脣,握着拳頭猶豫了片刻,突然跪了下來。
“求側妃帶九月一起走吧,九月一定會好好伺候側妃。”
轉過身來,林喻喬看者這個膚白秀麗的丫鬟,嘴角有些淡淡的笑意。
“你說要跟我回去?那張家能放人?”
聽着她有答應的意思,九月眼裡有些狂喜,趕緊道,“九月籤的是活契,這些年已經攢夠了贖身的銀兩,只要側妃答應了,夫人必不能攔的。”
“可我爲什麼要答應?”
“側妃路上總需要人貼身伺候的,九月手腳也算利索,會好好伺候側妃的。而且,婢子現在無父無母了,在原武城也沒什麼親戚。側妃是個好主子,婢子想一直跟隨側妃。”
林喻喬挑了下眉,看着眼前目光炯炯的人。她也沒摸透九月是什麼心思,但是這段日子她伺候的還是挺盡心的。
“既你想跟,多個人少個人的我也無所謂。你需記着,好丫鬟最需要的便是忠心,放聰明點自然能落到好處,若是儘想些有的沒的,可沒什麼好下場。”
九月聽見林喻喬答應了,趕緊賭咒發誓,以示忠心。
東西都收拾好後,劉恆就帶着隨行的人開始上路了。而藏宮將軍則要去潁川繼續平亂,就派了一百個黎陽營的士卒護送他。
單臣等人在從原武城逃竄的路上,又糾結了一批劫道者,投到因爲度田而謀反的潁川豪強陣營。
潁川,弘農一帶皆動盪不安,而他們一路返回京都必得路過此處。
在馬車上,劉恆看着一身男裝裝扮的人有些無語。
“爲何作這副打扮?”
“這樣趕路時更方便一些啊,而且也不顯眼。”
林喻喬心裡始終是帶着點不安全感的,來的時候她就很擔心,回去的時候聽說潁川的豪強與官員勾結,又造反了,她更是不安心。
這陣子時局動盪,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不過回去比來時強很多的地方,在於她可以與劉恆一起坐豪華寬大的馬車了。斜倚在劉恆懷裡,抱着之前來時帶的抱枕,林喻喬往嘴裡塞着甜漬梅,覺得這纔有點旅遊的氣氛。
雖然一路顛簸,但是桌上有磁鐵,特製的杯盤茶盞都放入鐵盤中,牢牢吸附在桌上,一點都不會撒溢出來。
回身看着正捧着書冊的人,林喻喬搖了搖他的胳膊,“車上一路太顛簸,王爺還是別看書了,壞眼睛的。不如來跟妾說說話?”
劉恆有些不滿她這麼沒形沒狀的樣子,並且她的這身打扮,配上悠閒自得的表情,看起來更像個身量未成,眉目俊秀的小少年,還如此親近於他,讓他覺得十分別扭。
“坐好了,越發沒規矩了。”
嘟着脣,林喻喬坐直了身體。她關心他,他卻跟她扯規矩,瞬間就壞了興致。
他愛看書就讓他看去,到時候近視了這個時代可沒有眼鏡的。
“說你兩句又開始擺臉色,吃準了爺不跟你計較是不是。你這人,讓我說什麼好呢。”
眼見着這人又生氣了,放下手裡的書,劉恆在她臉上輕捏了一把。
哼了一聲,林喻喬又撲回他的懷裡。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確實應該知足的。比起其他所嫁非人的來說,她的運氣着實不壞。
劉恆是個很有修養又寬和的人,始終溫文和煦,親近自然,對她也是儘可能的包容,該給的一點不少。
因此她纔敢義無反顧的出招,之前還拿藥整他,就是吃準了他不會跟自己生氣。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人,如果你還保持着理智清醒,就會隨着瞭解而愈加痛苦。
他對你好對別人也不錯,你不是唯一,也得不到最好。最想要的他永遠不會給你,你的柔情他也不會沉溺。今朝對你歡喜,明朝依舊隨時忘在身後。
她實在不能安慰自己,像劉恆爲她設計的那樣活着就是幸福。平淡而無望,沒有期待沒有未來,永遠被鎖在四角天地裡日復一日的等待。
被王妃壓着,被人看低,永遠看人臉色,接受別人的安排。讓哥哥們和李氏還要爲她擔心,不能成爲親人的依靠,不能在無助時出手,甚至以後不能成爲自己孩子最有力的依靠。
她如果不能爭出一番天地,之前受過的委屈就是辜負自己,之後還要繼續面對各種痛苦和壓抑。在未來一望即知的命運前,她卻只有推翻或者接受兩條路可以走。
可以接受自己的命運,但是她不能接受不去努力就此生沉寂。
因此對於劉恆,林喻喬覺得如果不去想還好,要是思考人生,自己簡直就跟精分一樣了。
但是不管她是不是有情或有怨,都得努力往前衝,巴住劉恆不放,骨氣是什麼,與她有害無益,她權當不知道。
“王爺要不要吃梅子餅?”
抱了一會兒,劉恆就把她推開了,他並不是喜歡膩味的人。林喻喬直起身,捻起一塊梅子餅,喂到他嘴邊。
劉恆不是個愛吃零嘴的人,推開她的手錶示拒絕,將頭看向窗外。細長勻稱的手指節屈起,無意識的敲打着桌面。
林喻喬自己吃掉梅子餅,又翻出隨身帶的桂花糖。
那是她去原武城之前方嬤嬤給她放在荷包裡的,是她最愛吃的口味。
將一塊糖含在嘴裡,林喻喬過去將劉恆的臉掰過來。
在劉恆看着她的時候,突然湊過去親了他一下,在他張口欲說什麼的時候,用舌尖將口中的糖送到他的口中。
皺着眉含着嘴裡的糖,劉恆一向注意風度和修養,直接吐出來實在不雅,只能忍着儘快化掉。
面前那個人因爲惡作劇成功而滿臉歡喜,惹了禍還猶不自知,衝着他調皮的吐了下舌頭。
“王爺要是不喜歡桂花糖,再吐給我好了。”
嫌惡的看了她一眼,終於努力將糖嚥了下去,劉恆警告的瞪着林喻喬,“從現在開始,你就在對面老實坐着。再鬧就去後面的車裡坐。”
知道他心煩了,林喻喬也不敢繼續造次,就老實的坐到了他對面。
車走到將近傍晚時停了下來,門簾一掀,九月鑽了進來。
“王爺,您的藥好了。”
小心的將藥碗擱在劉恆面前,九月垂瞼低首,側顏也是清麗動人。隨着動作,露出修長的脖頸,肌膚白皙細膩,就連跪坐在一邊的姿勢也是優美從容。
將頭往窗外撇了一下,林喻喬看見車外幾步站着劉恆的心腹之一,捧墨,手裡還拿着一個托盤。很明顯九月是從他手裡主動拿的藥,爲了在劉恆面前刷存在感。
她心裡暗惱,九月這是把她當什麼人了?
又怎麼會這麼自以爲是,以爲自己就真的是個好性兒的人。
喝完了藥,劉恆即揮手讓九月退下。
九月聲音清脆的告了一聲退,留下一個甜美的笑,旋身而出。林喻喬隱約間,鼻息裡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
護衛們休整了一下後隨即啓程,要趕在天黑前去投宿。
車輪滾滾的動起來,林喻喬輕笑,眼睛裡閃着異樣的光,“不管出身高低,人總是會爲了過得更好而不斷往上爬的。哪怕知道沒有路,也要闖一闖。”
拿起茶壺爲劉恆倒上一杯剛衝的雲霧茶,林喻喬看着劉恆辨不出情緒的臉色,又繼續加了一句,“九月如此,妾亦如是。”
心中暗歎林氏竟然如此執迷不悟,劉恆淡淡的道,“只要安分些,該得的你都不會少。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疑惑,爲什麼林氏她就是一直這麼固執,不肯安於現狀接納他的給予呢。
“妾要的,不過就是王爺的一份兒心,真能把妾放在心上。王妃已經有了十幾年的愛重和寵愛,還有世子和大小姐這樣的佳兒,妾有什麼呢?便是妾身份不如,也不敢與王妃比肩,可是王爺至少要給妾一個希望啊。”
“若是王爺心中對妾並無心悅之意,更是無需退卻,只要王爺在原地就好,妾總會朝着王爺越趕越近的。”
想起之前劉恆送來的竹笛,林喻喬就有些難過。她往前走一步,他就會退兩步。這樣的你追我趕,讓她看不到盡頭。
“該給的,我自會給你。”
不該給你的,你也不要強求了。
劉恆沒有再看她,低頭繼續看書。
林喻喬默默垂淚,半晌,忽然開口道,“我不會放棄的。”
若是沒有希望,她還怎麼過那麼漫長的後半生。
天黑透了,他們一行人才到達最近的一個客棧。
因爲弘農驛站早前被流民組成的劫道者搶掠一空,原先守着驛站的官吏和負責接待的人都已經逃走,甚至院子一半牆都被人推到,房頂也扒了。他們沒法再在驛站停駐,只得住到客棧。
打先兒的人事先將整個客棧包了場,林喻喬和劉恆從馬車裡下來時,掌櫃的他們已經把房間都收拾好了。
隨行的嬤嬤和丫鬟去廚房做了他們吃的菜,端來房間後,劉恆簡單吃了兩口就停了,林喻喬也沒心思大吃大喝,二人俱都早早歇了。
半夜裡,林喻喬聽到緊急的敲門聲驚醒了過來,睜開眼時,劉恆已經走到門前。
她本就沒脫中衣,趕緊把白天穿的男裝換上,頭髮隨便一挽,讓劉恆叫人進來回話。
“今夜咱們多半數人都腹瀉難忍,恐是晚飯有問題,奴才已經把掌櫃的等人扣了起來,且聽王爺安排。”
劉恆眉間猛地跳了幾下,心頭有不好的感覺。
“把掌櫃的等人關起來,挨個拷問。其他的人儘快找大夫過來開藥,沒有生病的人都加緊守衛。”
簡單的安排了一番,劉恆就跟着捧墨一起出去了,林喻喬獨自留在屋裡,覺得渾身顫抖起來。
沒過一個時辰,她就聽見外面突然響起喧譁聲,甚至仔細聽還有尖叫和嘶吼。
感覺腿都軟了,林喻喬跌跌撞撞撲向窗邊,只看到外面火光沖天,人影混亂。
顧不得再收拾什麼,她趕緊開門向外跑去,這麼危險的時候,她得跟緊了劉恆才行。不然她一個人,絕對活不了。
在下樓的時候,林喻喬正好看到從旁邊奔過來的劉恆。
“趕緊走。”
看到了人,劉恆趕緊拽着她下樓,往後門奔走。看起來劉恆是專程來找她的,沒有丟下她的心思,林喻喬覺得心間有些安慰。
此時她無比慶幸自己穿的是男裝,要是裙子,這麼個速度跑,她絕對走不了幾步就要跌倒。
知道這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不做累贅,林喻喬一邊往前奔,一邊扯着劉恆小聲喊,“王爺快換下外衣來,換上捧墨的衣服。”
聽到林喻喬的提醒,捧墨馬上脫下自己的衣服與劉恆交換。到了後門時,劉恆換好捧墨的衣服,混在一堆侍衛之中,在人影裡變得不再醒目。
後門外面也圍了不少人,但是比起前門來說是少些的。
騎上馬,將林喻喬置在身前,劉恆揮舞着劍,跟着自己身邊的幾十騎精幹的侍衛一起突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