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我見青山多嫵媚(三)
還沒等沈璧追問,那人不置一詞,搖搖頭走遠了。
真是個怪人,沈璧不由腹誹。
辛二孃的補品沒斷過,天天拉着沈亦桃到沉香閣問安,葉明遠倒也耐着性子,日日跟母女兩週旋,府裡小廝都說三小姐與侯爺交好,日後若有了出路便也隨着三小姐,陪嫁過去,好不威風。
終於等到葉明啓傷勢漸愈,那日正是立冬,枯葉落了滿地,夕陽西下將軍府外,沈澤帶着一家老小,拜別國舅爺。
只見葉明遠身着一身黑色華服,長袖上刺了一隻老虎,栩栩如生。
就在葉明遠轉身上轎之際,卻見那人又折了回來,摘下身上青色大氅,略過人羣,披在沈璧身上。
沈璧屏住了呼吸,聽那人說:“天氣轉涼,別凍了身子。”面色和善,笑容無害,就像兩人認識了很久。
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氣,連沈澤都愣在原地,動也不敢動,辛二孃氣急,扯着手裡的絹子,使勁□□。
沈璧本想拒絕,正要脫下,便被葉明遠按住,他湊近她耳朵低語,說了些什麼,熱氣噴在沈璧脖間,讓她手足無措,沒過多久便見那人又回去了。
直到馬車離開了將軍府,沈璧纔回過神,次日,國舅府葉侯與將軍府大小姐沈璧,在府中朝夕相處,日久生情,街頭曖昧,舉止親暱的消息傳遍街頭巷尾,阿阮得知後,興沖沖地回來撲進沈璧懷裡。
“天可憐見,小姐終於開竅了!”阿阮拉着沈璧手舞足蹈。
沈璧一臉懵地看着阿阮,眼神像在看傻子。
“你還跟我裝傻,街上都傳遍了。”阿阮眉飛色舞地敘說她聽到的傳聞。
“什麼?”沈璧愣在原地。
“都說您與侯爺般配,在將軍府外耳鬢廝磨好久,還當着老爺的面約定,過了這個冬天,便把你娶進侯府”阿阮笑道。
沈璧卻沒了章法:“胡說八道!我們根本沒什麼。”沈璧慌了。
阿阮卻以爲她害羞,推搡着沈璧趕緊認了,可沈璧卻不依,鬧得阿阮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阿阮不悅道:“既沒有親熱,那你們當着那麼多人面說什麼悄悄話。”
“他沒有同我說什麼悄悄話!”沈璧急了。
阿阮鍥而不捨:“那說什麼了?大夥都看到了。”
沈璧沉吟半刻,突然想起那日他當着衆人面,在她耳邊低語:“妙興決另一半在我那兒,若想要,本月十五,侯府別院,夜裡二更三刻,過府來找我。”
葉明遠語氣曖昧,聲音低沉,說完以後笑了笑,桃花眼斜揚,很是得意的模樣,對上沈璧那張茫然的臉,竟讓她不知所措。沈璧不記得上一世有這茬,或許錯亂時空早就讓一切亂了章法。
沈璧不由疑惑,妙興決的事只有葉明啓,阿爹知道,那風聲是怎麼走漏的?他從何得知妙興決在她手裡。
對了,還有那個白髮老翁知道。難道是他?
說到妙興決,她記得上次從洞穴裡拿出的羊皮卷確實只有一半,也確實在侯府裡見過一張相似的羊皮卷,難道那張羊皮卷就是另一半妙興決嗎?
他爲什麼會有妙興決?沈璧記得阿爹說過另一半妙興決應該在麒麟獸那裡,怎麼還到葉明遠那裡了。
沈璧不知,這些都遠遠超出的自己的意料。她只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只爲保護家人,一本可以復國興邦的武籍原本對她毫無價值,可經過試煉得知其中精妙,她遲疑了,葉明遠說另一半在他那裡,若當真,一本絕世武籍放在眼前,無可否認,沈璧動心了。
但她並不想去找葉明遠。
除了武力,沈璧更在乎的是阿孃的日漸虛弱的身體,她習得獸皮上的藥劑製法,爲的是免去阿孃病痛折磨,算好了母親明年開春發病的時間,日夜不停研習製藥。
“阿阮,我上次命你拿了阿孃服用的藥渣,去找清虛觀的老道看看是什麼,可有什麼不妥。”沈璧問道。
阿阮自然不敢怠慢,“小姐,你出門這幾天我一直在打聽,問了幾個道士,再託人問了齊太醫,都說藥渣沒什麼問題。”
“沒問題?”沈璧皺眉,“那是什麼緣由?”上一世,阿孃身子虛,辛二孃遣人去清虛觀求了藥給阿孃吃,阿孃起初身體確有好轉,可不到半年的功夫便香消玉殞,在沈璧看來,其中定有貓膩。
“查。”沈璧堅定道,“茶盞,藥壺統統收繳回來驗驗到底有沒有毒。”只有不到半年時間,勢必得主動出擊。
阿阮“諾”了一聲,沈璧是下了決心,勢必得把辛二孃的手段找出來。
……………………
香蘭居外種滿果蔬,此前蕭夫人親自打理,院子裡花香紛飛,好比世外桃源,可自從蕭夫人的小兒子,沈烈從了軍,蕭夫人傷心疏於打理,院子也無往日生氣,沈璧在香蘭居外等候多時,平日裡這個時辰,母親應該在插花纔對。
“李嬤嬤別來無恙。”沈璧欠身問候道。
李嬤嬤畢竟是府裡的老人,雖是下人,卻也是蕭夫人當年陪嫁丫頭,上到將軍下至雜役無不敬重她,就連沈璧每次見她,都得妥帖的叫聲“李嬤嬤”。
李嬤嬤把沈璧迎進蕭夫人的前廳,院子裡開滿了寒梅,香氣撲鼻。
“阿孃終於肯見我了?”沈璧問道,她許久沒來香蘭居,連前院鋪地的鵝卵石換了都不知道。
李嬤嬤點點頭,“夫人聽說你平安回來,便急着想見。”
沈璧撩開屋內的帳子,見蕭夫人坐於牀前,一身棕黃色的絲織鳳凰襖披肩,裡頭竟只着了一件單薄中衣。
“咳咳”,蕭夫人輕咳兩聲,沈璧連忙喚下人取件厚實的外衫給母親披上。
她輕責道:“過不了幾日便冬至了,阿孃還坐在窗口賞月,也不稀罕自己身子,若病倒了怎麼辦。”
蕭夫人輕拍她的手背,沈璧的手很冰涼,嘆了一聲,“生老病死,人生常態。倒是你,縱然年輕,也不能平白糟踐自己身子。”說罷囑咐李嬤嬤煮好湯婆子,捂熱了放進沈璧懷裡,一頓噓寒問暖,沈璧始終未提路上驚險。
沈璧把頭輕靠在母親懷裡,閉上眼睛,聽她絮絮說了些兒時的事情,一路上的疲憊在阿孃溫暖的懷裡漸漸消逝。
阿孃說起當年還懷着她的時候,李嬤嬤聽說酸兒辣女,日日給阿孃做酸湯魚補身子,指望能生出個嫡長子,吃得阿孃着實厭棄,但眼看着李嬤嬤好意,不忍拒絕,又實在惦記老家的辣子,便私下叫人從鄉下帶來點油辣子,用完晚飯便打發李嬤嬤做女紅,把自己藏的饅頭拿出來,沾着油辣子偷偷的吃。
“油辣子沾饅頭吃?”沈璧擡頭問道,“能吃嗎?”
蕭夫人抿嘴道:“那是我家鄉菜,油辣子還參了肉醬,混在白麪饅頭吃,厚實,香,好過日日喝酸湯,實在乏得很。”
蕭夫人還說,直到沈璧出生後,李嬤嬤還罵暗巷裡的算命婆子滿嘴胡言亂語,等來年收拾搬到香蘭居的時候,才發現蕭夫人櫃子裡藏了好些饅頭,這才恍然大悟。
沈璧一笑,想必懷了孕的女人口味當不得真,好在阿孃沒一味只吃酸的,若一味只盼着兒子,生出的卻是個女兒,那她的日子又是另一番面目了。
蕭夫人又說:“所以在懷老二的時候,李嬤嬤怕我又偷吃了辣的,索性屋裡屋外都搜刮了一便,偏我懷你的時候就稀罕吃辣的,懷烈兒的時候便不喜歡了。”
說到烈兒的時候,蕭夫人眼睛一紅,沈璧知道,母親想弟弟了。見母親傷感,她無從勸解開導,她也曾經心軟,想着把沈烈接過來,在母親跟前看着,養着,承歡膝下。
可沈璧沒有選擇,她一開始便知道,上一世的惡果必須在這一世扼殺,蕭夫人若知道沈烈上一世的遭遇,便不會把人強留在身邊,但沈璧知道,所以即便蕭夫人哭得再傷心,她的心卻像灌了鉛了一樣僵硬,雖不得已,但不得不堅持。
沈璧試圖安慰阿孃:“母親莫要傷感,我聽聞弟弟在軍中表現極其出色,待來年開春便可投到前鋒軍營麾下,弟弟爭氣,我們該爲他高興。”
蕭夫人強抑住傷感,用絹子隨意擦了擦淚痕,說:“我知道你是爲了他好,可他從小沒吃過戰苦,不像你養在父親跟前,日夜行軍佈陣,文也好,武也好,你開竅比他早,你弟弟自然不如你活得快活,可他現在一個人,孤身在外……前幾日託人探望他,那人說你弟弟,他又瘦了。”
說罷淚水便不自主地奔涌而出,蕭夫人一遍遍猛捶着自己的心房,彷彿這樣心裡纔好過些,沈璧連忙上前制止,卻見母親哭得更厲了,沈璧也心疼地流淚,“阿孃,您或許不知璧兒的苦衷,但終有一日,阿孃會明白的。”
“你還小,還不懂。”蕭夫人不再與沈璧說話,罷了罷手,示意李嬤嬤送她出去。
臨走前,沈璧回頭望向香蘭居,屋內淡黃色的光亮曾經是最溫暖的去處,現在卻有些淒冷,她聽到阿孃聲嘶力竭地叫道:
“他可是你嫡親的弟弟啊!”
香蘭居梅花花境最是苦寒,沒了蕭夫人的照料,紛紛殘落墜地,生色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