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遠猶豫不決, “老祖宗我,我……“
老祖宗自顧自地進門寬坐,屋內薰香, 掩蓋了屍氣, 老祖宗卻像沒看到沈璧一般, 揩乾眼角的淚珠, 對着葉明遠笑道:“怎麼, 才幾日不見就不認得老祖宗了,真是個沒心肝的。”
她輕拍旁邊的圓凳,示意他坐在旁邊, 葉明遠也知道,老祖宗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 即便再怎麼不情願, 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他端端坐在一旁, 老祖宗見他狼狽,伸手撫上他的鬢髮, 卻被他皺眉躲了過去。
“還在怪祖母?”
葉明遠抿嘴不語,他明白祖母苦心,但害死了沈璧這道坎,他過不去。
老祖宗見他生氣,也不強逼, 說道:“我知道你連日忙, 連自己生辰都忘了, 於是一大早親自下廚給你煮了一碗長壽麪。你吃吃, 看勁道不勁道?”說罷, 叫人把麪條擡上來。
葉明遠確是忘了生辰,見老祖宗親自下廚, 如此這般示好,便也不好再置氣,挑起筷子,先是嚐了小口,興許接連幾日都沒進食,開了胃便呼啦啦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慢點吃,別噎着。”老祖宗見他吃下壽麪,心中寬慰,又擡眼看了看沈璧,問道:“人怎樣了?”
葉明遠放下戒心,悅然道:“照着回鸞之法,明日就該甦醒了!”他癡癡看了沈璧一眼。
只是眼皮越發沉重,眼前越發模糊,這才驚覺上了老祖宗的當,面裡有軟筋散,他不甘心,殘存幾分神智,讓他蹩手蹩腳的跑到沈璧身邊,見一夥家丁把沈璧擡走了,心頭慌亂。
“老祖宗,老祖宗,你騙了孫兒……”
“明遠,人死不能復生,聽話,讓祖母好好給你安葬!”
“不要,老祖宗,求您再給孫兒一天,就一天……她是孫兒的命……”他神思俱滅,漸漸失去意識,恍惚間只聽見老祖宗說。
“再不火化,就臭了。”
………………
沈璧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半月後的事,囚生的藥勁遠比她想象中狠烈,醒來後眼前迷濛一片,灰撲撲看不透徹,半柱香後才隱約看到劉管家站在牀前,聽他自言自語說道:“老祖宗,終究還是太心軟。“
沈璧只覺顱頂像被人打了一棍,頭暈得厲害,扶着牀沿慢慢坐起來,問道:“劉管家,何出此言?老祖宗心軟?她爲難侯爺了?”
劉管家無奈地搖搖頭,面若死灰,鬢角落下幾根髮絲,略顯疲態,說道:“小姐既然已經用計把侯爺畢生修爲統統捧手相送,侯爺是生是死,又與小姐有什麼相干的?”
沈璧聽出劉管家語中憤憤,經他提醒,確也察覺體內多了一股氣,難不成真如曾醒所料,葉明遠爲了救她,把盡畢生修爲都給了她?
她心中若有所動,起初不過去爲了逃離侯府才用了曾醒的計策,可現在竟白得了一身修爲,她眸色微顫,不安地問道:“那葉明遠他,他怎樣了?”
劉管家不再與她說話,徑直走出門外,沈璧強撐意識,搖搖晃晃地跟他出了門才發現,這裡是一座廢棄的破廟,後山是一座墳坡,周遭青烏烏一片,陰風陣陣,尋常人不會來這兒,所以老祖宗把她藏到了這裡。
沈璧看着劉管家越走越遠,原本得了自由,便打算連夜喬裝出城,可聽聞劉管家剛纔不清不楚的說話,像侯府出了什麼變故。
劉管家是府里老人了,什麼場面沒見過,發生了什麼讓他憂愁這般,她心中放心不下,倒不是爲了老祖宗,而是想看看葉明遠過得如何。
回侯府的路上,她左思右想,依着葉明遠要強的性子,是怎麼都不會爲了她殉情而死的,左右不過潦倒些,頹喪些,再不濟,就跟他那同父異母的倒黴弟弟一樣,留戀青樓,醉生夢死。
她現在輕功了得,一不留神就竄到葉明遠書房裡,見裡頭沒人,悄悄掩門而入,桌上畫了一副牡丹圖,凌亂的散落一旁,他平日裡畫不來花草,這牡丹也畫得敷衍潦草,像下三流的歪瓜裂棗,看得沈璧哭笑不得。
她掀開牡丹圖,想收拾得規整一些,發現下面還藏有一張,想起之前每每要湊過來看他畫些什麼的時候,總見他左顧言它,遮遮掩掩的,原來他在悄悄畫她的模樣。
畫中女子坐在四角凳上,端端做着女紅,正是她那日被葉明遠困在書房裡,百無聊賴打發時辰的樣子,畫的神態盈盈動人,看在沈璧眼裡,倒有些失真了,未想在葉明遠心裡,她是這個樣子。
她不敢多看一眼,小心把畫卷起來收好,就去其他地方打聽,可真奇了怪,侯府雖大,可沈璧找遍府裡每一間房都不見葉明遠的蹤影。
找得心急了,似有些煩躁,她來到老祖宗院裡,想問個究竟,老祖宗獨自坐在院裡的涼亭,午後的陽光有些許刺眼,印在老祖宗臉上,顯得有些蒼老了。
沈璧問了一句:“老祖宗,可還安好?”
老祖宗沒看她一眼,目光呆滯,盯着怒放的山茶花,半天不吭聲,沈璧只當是老祖宗看不慣葉明遠把畢生功力盡數給了她,心裡生悶氣,不願與她搭話,隨即準備識趣地離開。
老祖宗卻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嘶啞:“他死了。”
沈璧心頭一顫,如涼水潑了全身,止不住地發抖,“不可能……”
老祖宗拾起一顆杏仁,放在嘴裡,苦澀難耐:“我早該料到,這個沒出息的,同他父親一樣,是個情種。”
“老祖宗!”沈璧忍不住吼起來。
“你現在想到心疼他?可有想過,得知你死去消息的時候,他有多絕望!”老祖宗見她呆愣,又接着說:“前幾日,我把你身體搶過來,告訴他,已經把你焚化了,那小子就魔怔了,成天什麼也不幹,只知道躲進書房裡,一味唸叨着——沒辦法了,屍身盡毀,魂魄散盡,麒麟也回天乏術,也不知鬧了什麼失心瘋,前些日子,人突然不見了,聽城口把手的士兵說,見他往麒麟山去了,那鬼地方,住了一隻上古神獸麒麟,聽說專門蠱惑人心,阿遠最孝順,不會無端端就失蹤叫我擔心,去了幾日都不回來,想必這次凶多吉少,你若還惦記着他半分好,就去一趟,撿個全屍回來!”
她說得雲淡風輕,就好像不是在說自己家的事,沈璧卻如五雷轟頂,久久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