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季長青大酒店狼狽離開,陳偉立須臾不敢耽擱,打電話給馮至初,得知郭成澤已經到市政府,他當即就讓司機開車載他往市裡趕。
敲開郭成澤辦公室的門,見郭成澤手裡拿着語筒剛要放下來,陳偉立也顧不得喘一口氣,又急又快的將最新的情況告訴他:
“青沙縣委書記魏南輝他人就在東華,我剛在四季長青大酒店看到他與沈淮在酒店餐廳裡用餐——姓沈的他這明目張膽的是想幹什麼?”
陳偉立只想到沈淮今天會衝徐沛掀桌子,他實在難以想象真要發生這樣的事情,會產生多惡劣、多嚴重的後果,走到郭成澤的跟前,又加上小跑走上樓來,喘着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走形,也是氣急敗壞到極點。
郭成澤坐在椅子上則是平靜的看了陳偉立一眼,將電話放下來,頗爲平靜,甚至可以說語氣有些冷淡的說道:
“我知道了;我剛打電話給孟建聲說這事。”
陳偉立又是一愣,不知道郭成澤從哪裡知道魏南輝在東華跟沈淮見面這件事,他心裡想:謝芷、謝成江兄妹倆沒有理由再單獨打電話告訴郭成澤這事,難道還有人看到沈淮跟魏南輝在一起?
要是沈淮有意將他跟魏南輝今天在東華見面的讓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就那越發能肯定,他的作爲就是在針對徐沛今天的調研之行。
見陳偉立既驚且疑,額頭還滲着細密的汗珠,郭成澤眉頭緊皺的將真實情況告訴他:
“平江市委書記王雲青,剛纔給徐沛書記通過電話,作了一番交流。魏南輝在東華,還是王雲青在電話裡跟徐書記提及的。”
看到沈淮與魏南輝同時出現在四季長青大酒店的餐廳大堂,陳偉立他應該能想到沈淮有可能不會簡簡單單的虛張聲勢,背地裡有可能會有心機更深沉的部署;只是他陷在對沈淮以往的刻板印象裡出不來,才無法冷靜看待沈淮今天公開跟魏南輝在一起的事情。
王雲青是江東省副省長兼平江市委書記,雖然不是中央候補委員,地位要比徐沛差一些,但好歹也是副省部級,直接通過電話跟徐沛溝通,倒沒有什麼夠不夠格的問題。
只是王雲青這時候打電話跟徐沛溝通什麼?難道直截了當的勸徐沛不要對沈淮施壓,將塗渡板項目讓給平江?
陳偉立的腦子再度卡殼,他想不明白,王雲青在此敏感時刻跟徐沛有什麼可以直接溝通的?
在塗渡板項目招商一事上,平江說到底跟東華市存在的是直接競爭關係,跟省裡並無直接的瓜葛。他們爲了方便省委副書記徐沛直接介入過問此事,千方百計的搞了一個發展千億優勢產業規劃爲切入點,要是私下裡沒有什麼交情,王雲青有什麼理由及立場,直接打電話跟徐沛溝通塗渡板項目的事情?
王雲青就不怕給徐沛一口回絕嗎?
這事要傳出去,對王雲青在江東省官場上的聲望打擊,可要比失去一個大的招商項目嚴重得多。
陳偉立腦子裡一團漿糊,想不明白,揣摩不透。
他遲疑許久,只能向郭成澤開口問明白:
“王雲青打電話給徐書記,有談到豐立的塗渡板項目?”
“徐書記今天很早就從徐城出發,也是在車上接到王雲青的電話。電話裡當然也有提到塗渡板項目,不過更多討論的是區域合作的話題。”
“哪年不提區域合作,王雲青這時候提這茬,算什麼意思?”陳偉立問道,“難道就爲一個口頭上的‘區域合作’,東華要把將要吃進嘴的肥肉,拱手讓出去?”
郭成澤看了陳偉立一眼,見他到這節骨眼都沒有想到關鍵問題,拿手指輕輕的敲了敲桌子,輕嘆道:“這次談區域合作,可能會有一些實質性的進展。高速公路上的信號也不是很好,我跟徐書記在電話裡也沒有談太多,更具體的,還要等徐書記到東華再說……”
“……”陳偉立傻在那裡。
陳偉立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絕對不蠢,然而他最致命的問題,就在於他認定沈淮所有的作爲,都是一心只爲回擊宋系內部對其壓制,他鑽進牛角尖裡認定沈淮會向魏南輝提供一切便利,都是爲了方便魏南輝能在青沙縣狠狠的打擊宋鴻奇的氣焰,甚至不惜到明目張膽的地步,他卻是沒有想到沈淮依舊有跟平江市做交易的可能。
他卻是沒有想到,梅鋼提供一切資源,幫助魏南輝將塗渡板項目在青沙落地建設,在達成打擊宋鴻奇的同時,只要在區域合作上替東華換來的利益不太差,照樣能堵住別人的口實。
王雲青出面直接跟徐沛溝通的基調,也就在這裡。
難怪沈淮一個多月都沉默不語,他這一個多月應該是跟平江方面在談各種條件;也難怪豐立的周豐毅會三度拒絕樑榮俊的約見,因爲周豐毅知道塗渡板項目放在區域合作的框架下,豐立集團能獲得的資源將更多。
這種種事並不難揣測,爲什麼自己跟瞎了眼似的,之前就絕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是被人故意誘導鑽進了死角?
陳偉立心冷如冰,怔立當場。
見陳偉立失神而立,郭成澤又說道:
“徐書記還沒有確定到東華後的行程,要是他明天能在東華多留一天,王雲青都有可能親自趕過來交流區域工作的問題。還有,在下企業調研之前的交流會,我也跟徐書記提出建議,不會再重點討論發展千億優勢產業規劃,主要討論區域合作。你等會兒跟馮至初,跟參加交流會的人事先打個招呼……”
聽郭成澤這麼說,陳偉立又有給胸口被插一刀的痛。
陳偉立能明白郭成澤這麼做是爲了摘清他自己,但眼下有苦水也只能往肚子裡咽。
陳偉立點頭應承下來,同意交流會作這樣的調整,他還是多說幾句,但見郭成澤都從桌角拿起文件跟筆作勢要批閱,也只能知趣的先告辭離開。
走出郭成澤的辦公室,站在空蕩蕩的過道里,陳偉立心裡就給塞了一團雜草似的難受,剛纔惶然走來,背上印透的汗水還沒有幹,叫冷氣吹來,禁不住的打寒戰。
馮至初接到郭成澤的電話召喚,從自己的辦公室走出來,看到陳偉立站在過道里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多少有些兔死狐輩之感。
郭成澤跟徐沛通電話時,馮至初在郭成澤的辦公室,前前後後都聽得真切。
雖然王雲青趕在徐沛抵達東華之前,打電話過去溝通,沒有讓徐沛陷入難堪,但誰都能猜到徐沛心情不會很爽。就像是什麼棋都還沒有落子呢,就給對手叫了一個“將軍”,換誰、誰心裡都不會爽。
郭成澤不會將責任攬自己頭上來,剛纔通過電話、在徐沛面前給陳偉立下一個“有激情但視野狹窄”的評價,也談不上下手多狠。
馮至初不知道陳偉立是不是已經意識到這點,他與陳偉立點頭招呼了一聲“陳市長,這麼早來找郭市長呀”,就推門走進郭成澤的辦公室。
馮至初心裡也有很多不解,在郭成澤辦公室裡,幫郭成澤將一些必要的事務處理掉,忍不住開口問道:“沈淮要僅僅是爲了打擊宋鴻奇,似乎沒有必要刻意在這件事上故弄玄虛,搞出這麼大的聲勢……”
郭成澤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打開來喝了一口熱水,說道:“沈淮可能真是想離開霞浦了。”
他們這段時間來費了老鼻子勁,在塗渡板項目及發展千億優勢項目上的各種造勢,說是爲了將塗渡板項目爭取過來,說到底還是爲了將沈淮從東華弄走——馮至初的腦子卡殼,一時沒有想明白郭成澤這話的邏輯在哪裡。
“陳兵副市長原先是沒有計劃參加今天的調研工作,不過我看了一下陳兵副市長的行程,他今天也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你到他辦公室說一聲,要是他有時間,我希望他能參加徐沛書記今天的調研活動。”郭成澤又吩咐道。
郭成澤吩咐到這地步,馮玉初才恍然想透徹。
沈淮確實不可能一輩子都守在霞浦,遲走不如早走,但沈淮走後,霞浦縣由誰執掌,纔是各方面最關心的事。
沈淮自然有屬意的人選,馮至初能想到也是陳兵。
不過,在霞浦縣委書記的人選任命上,沈淮沒有直接的話語權,所以他纔要搞出這麼多的玄虛。
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對霞浦縣委書記這個位子有競爭力的人主動跳出來當釘子,叫他狠狠的敲掉,自然也是爲他所屬意的人選掃清掉一部分障礙。
很不幸,陳偉立當了這顆釘子。
馮至初幾乎能想象接下來,沈淮對陳偉立還會有更無情的進攻,直到陳偉立完全的潰不成軍,敗下陣去,這樣也將進一步有殺雞駭骨的效果。
想透這些,馮至初都下意識的想摸背脊是不是出了一層冷汗。
在傳聞沈淮要調到省裡任職之際,他對霞浦縣委書記的位子不是沒有覬覦之心。要不是陳偉立先跳出來拋出個發展千億優勢產業概念,隱然有針對性的與沈淮對立,他也會有所動作……
至於明知道陳兵極可能是沈淮所屬意的人選,郭成澤這次還主動讓陳兵有表現的機會,說到底還是在發展千億優勢產業這事上,郭成澤給陳偉立拉得陷入太深,不是在徐沛跟前說幾句是非話就能將自己摘清的。
一旦定調區域合作,以爭奪塗渡板項目爲目的發展千億優勢產業規劃自然是不能再提。而不想在整件事上都處於配合地位的陳寶齊藉機發難,郭成澤不僅承受不了沈淮有可能橫掃過來的火力,甚至還需要沈淮能替他摘清一下。
世間沒有什麼可以是免費的午餐。
主動讓陳兵參與進來,甚至推動陳兵接替沈淮執掌霞浦縣,是郭成澤唯一能徹底摘清自己,甚至能在區域合作獲得更突出地位的關鍵一步;當然,同時需要更徹底的拋棄陳偉立。
馮至初在官場多年,尤爲這次事件透出來的無情跟心計詭譎,而心生寒意,但也更加堅定他往上爬的決心,在他看來,只要爬到更高的位子,才能抓住更多的資源,才能抓住更大的主動權。
這會兒郭成澤辦公桌的電話又響了起來——能直接打到郭成澤辦公室的電話屈指可數,即使是陳寶齊找郭成澤,絕大多數時候也是通過秘書傳達,馮至初猜想可能又是徐沛書記的電話,他猶豫着要不要幫郭市長接這個電話?
郭成澤似乎也想到可能是徐沛打過來的電話,他遲疑了一會兒,親自拿起話筒。
聽着郭成澤接電話時腰都挺直起來的嗯呀相和,馮至初則肯定是徐沛書記在路上又打過來電話。
郭成澤通完電話,確認徐沛在那頭先掛了電話,纔將話筒放下,跟馮至初說道:“徐書記說既然青沙縣委書記魏南輝在東華,也可以請他參加交流及調研活動。區域合作話題的討論展開,這樣就可以更有針對性一些。”
馮至初心裡暗歎,這真是一點玄念都沒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