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的衣服又肥又大,沈淮穿上他的衣服看着就滑稽。不過外面天寒地凍的,不立即把溼衣服換掉,沈淮的身子再結實也會扛不住。
朱儀沒再露臉;朱立的老婆端了一碗紅糖薑茶過來,大概也是給朱立罵慘了,也知道她鼓動女兒闖下的禍事不小,臉訕着過來,沈淮見她的模樣,要是他不喝一口薑茶,朱儀她媽怕是能當場哭出來。
朱立長得又黑又肥,但他老婆長得秀美端莊,四十多歲,有着徐娘半老的風韻。雖然不及何月蓮那麼媚騷,但也知道年輕時是個大美人兒。
沈淮這才知道朱儀的美麗,是繼承了她媽媽的基因;要跟她爸長一模一樣,也就不會惹下這段孽債。
沈淮把薑茶接過來,喝了兩口熱茶下肚,身子纔沒有那麼僵。
朱儀的臥室就在隔壁,沈淮不知道朱儀在隔壁房裡怎麼樣,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突然拿把菜刀衝過來把他劈得血肉模糊,怔怔地想着以往的事情。
雖然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把一切罪孽都推到之前那個渾蛋的頭上去,但也是“吸食”了別人的記憶跟人生,人格里就免不了讓別人的影子重合進來,乍看到朱儀裡,震驚之餘,沈淮還感到對以往的一絲內疚。
雖然談不上多深,但沈淮還感覺到內疚的存在。
朱立臉訕在那裡;褚宜良見沈淮身上裹着毛毯,手捧着熱茶碗,身子還冷得直打顫,知道這一潑叫沈淮凍得夠嗆。
下過大雪,東華今夜也是出奇低溫,市縣都下了防凍通知。這時候室外是零下七八度的低溫,潑水成冰,誰給這一潑都受不了。
何況還是朱立家姑娘的洗腳水,這要傳出去,指不定就成了笑柄?
褚宜良見沈淮半天都沉默着不說一句話,也不知道等他緩過勁來,會對朱立發泄怎樣的雷霆風暴,所以也不好幫朱立勸說什麼;只是讓朱立慌亂的站在那裡辯解。
頭髮還溼漉漉的,雖然有些皁香,不過是朱儀的洗腳水。沈淮身子一時間緩不過勁來,也就默默的喝着薑茶,不說話,聽着朱立站在那裡解釋。
朱立在梅溪鎮本是大富之家,跟褚宜良他們幾個是梅溪鎮最早發家致富的,建了氣派的小樓、買了車。朱立人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仗着有幾分才氣跟實幹的能力,四里八鄉都有名的漂亮老婆早年就死心跟着他,爲他生下一對兒女,也算是人生大圓滿,只是在文化站大樓這一跟頭栽得太大。
朱立當初也是不想接文化站大樓這個工程,但耐不住鎮上半強迫式的催勸,還是接了。爲了墊工程款,朱立把之前攢下來的身家都貼進去不算,前後還欠了近二百萬的借款。
朱立人長得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還有些猥瑣,但偏偏是個極好強的性子,所有的欠債一分錢都不賴。這幾年他雖然不再承包鎮上的建築站,但手下還是有一隊人馬能幫他在外面接工程。這年頭接工程大多要先墊工程款,朱立一下子給傷了元氣,沒辦法接利潤高的大工程,每年拼死在外面接活,加上鎮上到年尾能擠出來的十萬八萬還給他,也只能叫他勉強還個利息。
九三年,私人背上二百萬的外債,這日子可不好受。
很多人都是把所有家當都借給朱立,即使知道朱立是個講信用的人,也時不時上門來看一眼,怕他全家捲鋪蓋逃了。這三四年來,討債的人幾乎絡繹不絕,到年尾更是成羣結隊的人過來坐他家裡,使得朱立家正常的生活都難以維繫;朱立的老婆也爲欠債的事搞得神經衰弱。
沈淮這時候也多少能明白朱儀當初的選擇跟經歷家庭劇變的痛苦……
今年朱立也是流年不利,承包的一個工程,投資商因爲虧本,就捲鋪蓋走了,害得朱立又賠了二十多萬的工程款進去沒有拿到手。
今年年尾,不僅以前的債主,就是下面的工匠也成羣結隊的過來討工資。朱立把車賣掉,才應付掉工人的工資。朱立一賣車,消息傳出去,其他債主都慌了,這幾天守在朱家裡過夜也不肯走,把朱立家鬧得雞犬不寧,眼見就要把朱立家鬧得家破人亡……
朱立老婆聽到李鋒來叫門,她回想往事,眼前這一切災難,都是因爲當前鎮上強迫她家接文化站大樓工程、又拖欠工程款這麼年沒有歸還,心裡邪火竄出來控制不住,就指使女兒朱儀潑洗腳水泄憤。
“我不是故意要朱儀潑沈書記你的。”朱立老婆道歉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李鋒瞪了朱胖子老婆一眼:她們不是故意潑沈淮的,是想故意潑他的。不過褚宜良都在場,他沒好意思破口罵朱立的老婆,只能把怒火發泄到朱立的頭上,憤憤不平地罵他:“朱胖子,你有種你去潑杜建;除了杜建,鎮上誰虧過你?你摸着良心想一想,這盆水潑我頭上,你就能心安理得?”
沈淮緩過勁來,也可以說是從初見朱儀的驚慌中恢復過來,這纔開始動腦筋想着怎麼收拾這局面,擡頭問朱儀她媽:“你是真心想潑李書記,沒想過要潑我?”
“我,我也沒想讓朱儀潑李書記。”朱儀她媽急着臉漲得通紅,跟潑了紅墨水似的,“只要沈書記能消氣,你怎麼罵我都成?”
沈淮跟褚宜良笑道:“褚總,你說我冤不冤?平白無故替李書記挨這一潑了,這把我氣得啊。要是老朱他女兒再端盆洗腳水,潑李書記身上,我想我這氣差不多就能消了。”
褚宜良哈哈一笑,說道:“這倒是的,白便宜了李斜眼這傢伙,害得我沒能看他的好戲。”他就怕沈淮爲這事惱火,遷怒到朱胖子頭上,朱胖子這幾年來爲債務的事,整個人差點給壓垮了,沈淮真要爲這事遷怒於他,這個劫只怕他不好過。
褚宜良見沈淮緩過勁,非但沒有遷怒朱胖子的意思,還拿李鋒開玩笑緩和氣氛,也爲他的氣量歎服,當即也跟着松下神經來,跟着拿李鋒開玩笑。
李鋒也知道朱胖子這些年爲債務的事情吃了多少苦頭,要是他自己給潑了洗腳水,也只能灰頭土臉的認了,還真沒有多少底氣跟朱胖子發多大的火。李鋒主要也是怕沈淮爲這事震怒,爲這事懷恨在心。
李鋒聽沈淮跟褚宜良拿自己開玩笑,也就鬆了一口氣,也覺得剛纔罵朱立太兇,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回罵褚宜良,道:“你個狗日的,早知道你沒安什麼好心眼;就應該讓你兒子走前面,看你還怎麼樂?”
褚宜良哈哈一笑,他跟李鋒熟悉;再一個鄉鎮幹部跟私人老闆之間,更多的是共生關係,沒有誰說一定要壓過誰,平時說話也隨時得很,關鍵是要把這氣氛圓回來。
朱立捏得快出汗的心臟,這才稍稍鬆一口氣,朝老婆瞪眼吩咐:“把朱儀喊過來,叫她給沈書記認認真真地道個歉!”
“不用了,本來就是一場誤會,真要認認真真地道歉,好像這事多嚴重似的。”沈淮說道。
沈淮還是沒有辦法能平靜的面對朱儀,心想朱儀大概也很厭惡看到他,真要讓朱儀她媽把朱儀強行拉過來,只會把氣氛鬧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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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心裡又覺得奇怪:事情都過去一年多了,朱儀她爸媽似乎不知道學校裡發生的事情……
朱立也怕把性格變得有些出奇倔強的女兒強拉過來,會把氣氛再搞僵掉,也就沒有堅持,他倒是一個勁地賠禮道歉。
沈淮撐着沙發站起來,跟神色緩下來的朱立說道:“今天這事你不要放心上去;我過來,是鎮上對不住你。不管以前是怎麼回事,責任應該誰來擔,如今我是鎮黨委書記,要是不能把這個問題解決好,就是我的責任。所以我知道這事後,就拉李書記過來,彼此商量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倒沒想到會發生這個意外。”
朱立這幾年只接外面的工程,李鋒打電話給他說鎮上有個工程想找他過去看看,他也是直接把李鋒罵了回去,每年除了討債,跟鎮上幹部沒有什麼接觸。
朱立所能聽到的有關沈淮的傳言,好的有,差的有,不過他對鄉鎮官員的印象很差,聽說承包渚溪酒店的那個女人是沈淮的情人,就想沈淮再好也有限得很,說到底本質上也是個貪財好色的狗官。
知道杜建要調走,朱立就想着何清社做事還稍稍正派些,討款的事只能在何清社身上多做努力。朱立年尾到鎮上走到兩回,何清社答應把還款提高到每年二十萬,他也就沒有想去再找新上任的沈淮,也是怕給沈淮再敲詐一筆。
朱立萬萬沒想到沈淮聽到文化站大樓的事會主動把這事攬下,在救災這麼忙的情況主動找上門,心裡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想到這幾年來的辛酸,朱立一時間沒能控制住,淚水就縱橫而下。
這哭開來一時就收不住,這麼大的男人坐在那裡,哭得跟着孩子似的;朱立他老婆站旁邊也止不住抹眼淚,哭成淚人。
看着朱立哭成這樣,禇宜良看了也心酸,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的人品,今天也過來湊這個熱鬧,實在對不住你,跟你說聲道歉。我的錢,你不用擔心,你最後能還我就成;我也不跟你再談什麼利息,再談就真傷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