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沈淮正式發出的合作邀請,孫亞琳收起肆意的笑,盯着沈淮的臉看了半晌。她雖然不清楚沈淮回國後三年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相信自己這段時間來親眼看到的事實。
沈淮已然脫胎換骨;也許好色嗜淫的本質沒有什麼改變,但已經不再是那個不學無術、不知上進的紈絝子弟。
孫亞琳雖說打小也錦衣玉食,但對保守到頑固的家族也心生厭惡,注重利害的她,也知道此時在國內,沈淮是她唯一能選擇的合作對象。
孫亞琳目光落回到她軟白如綿的手掌上,說道。
“有些話,別人能說得比你還要好聽,但我知道話說得漂亮的,做得未必漂亮。雖然到國內之前,我從沒想過要跟你會有什麼合作,不過我還是願意有保留的相信你。”
聽孫亞琳這麼說,沈淮無奈地苦笑:“還有保留啊?”但也知道之前的“他”是什麼德行,孫亞琳能有保留的相信他,已經是相當有魄力了。
“我手裡的美金不多,就三十萬不到。”孫亞琳又說道。
“你手裡就這麼點錢,那你還買那車?我還以爲你五六十萬美金總歸能拿得出來呢。”
“那車是我答應我爸回國工作的條件,我哪有錢買這車?”孫亞琳說道,“不過我的信譽還不錯,先湊五六十萬應該沒有問題。雖說我還能再拉到一些的資金,但也需要梅溪鋼鐵廠能拿出更好的成績來,我纔去說服別人。”
孫亞琳在工業金融領域雖然只有四年的專業經驗,但作爲孫家的子弟,又是名校高才生,起點本身就比普通人高得多,故而在國內外還是有她自己的一些人脈資源。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資本權力,不在於你名下有多少錢,而在於你能動用多少錢……
“我這次會讓趙東等管理層也直接持股,業信銀行能否接受股權質押,提供貸款給個人?”沈淮問道。
“數量不大,應該不會有問題,這個我還要先跟省行請示。不過,你也知道MBO在國外也才時興十來年,在國內應該會非常敏感。”孫亞琳到國內對經濟金融政府研究很透,大概也是沈淮身邊不多的、能跟他進行這方面交流的人物。
“管理層持股,跟完全的MBO還是有很大的區別。國內也已經有學者提到企業所有權身份標識的問題。鋼廠初步進行股份制改革,我目前會控制管理層持股的比例,不超過10%。只要悶聲去做,而不大肆宣揚,應該不會引人注目。”沈淮說道,“再一個,我就說是外資股東堅持要求管理層持股。”
“靠,又把我拿出來當槍使。”孫亞琳不滿意的橫了沈淮一眼。
“你是願意把你的家底投入管理正規的企業裡呢,還是一家管理層都不能穩定下來的不正規企業?”沈淮問道。
孫亞琳明知道要給沈淮拿出來當槍使,卻又沒話反駁他。
“你的資金怎麼到國內,能不能跟你在業信銀行的職務有衝突?”沈淮問道。
“我爸手裡有家信託公司,資金隨時都能投入國內的賬戶,這個不用你擔心。”孫亞琳說道。
沈淮就知道孫家的三代、四代子弟,有點出息的,都不可能再老老實實地依附在長青集團上生存,受家族那麼嚴格的限制,或多或少會打理自己的生意,甚至反過來從長青集團身上挖點牆角過去。
沈淮也不細問,孫亞琳能告訴他有這麼一家信託公司存在就是相當信任他了,不可能把幕後的細節都告訴他。
沈淮抱頭而躺,說道:“以後我們姐弟倆聯手打天下,是不是找兩隻酒杯來慶祝一下?”
“誰是你姐?明明我就比你大七天,讓你這麼一喊,好像老了許多。”孫亞琳不樂意地說道。
沈淮感慨道:“這兩件事,爭取年後就着手去推動。這次也應該能籌到一千萬的資金,不然發電機組擴容的事情就要拖到年中才能去做,速度就有些慢了。”
九十年代初,國內電力供應整體偏緊,梅溪鋼鐵廠採用電爐鍊鋼,電力短緊部分只能靠自備發電機組去彌補。
也是孫亞琳剛纔嘲笑沈淮太貪心,拉一億美元的投資能把梅溪鎮撐死的道理。不是有了投資,就能消化的,還要看有沒有相應的工業配套能力。
之前梅溪鋼鐵廠的總設計產能只有十萬噸,雖然前期沒能把產能潛力發揮出來,但工業配套能力也是照十萬噸產能設計的。
先天條件限制,如果不追加投資,九四年要能把梅溪鋼鐵廠的產量做到十二萬噸,就差不多已經是逆天的管理水平了。
沈淮的目標,要進一步改造電爐鋼生產線,要把這條線的年產能做到十六萬噸,甚至更高。
不過,首先要拿一千多萬的資金出來,增加自備發電機組等設備,保障鋼廠內部的電力等工業配套能力。
要靠鋼鐵廠自身的利潤積累,籌足一千萬的電力擴容資金,需要四到六個月時間。而沈淮想通過這次股份改制,吸引外資及管理層注資持股,年後就直接爲鋼廠增加一千萬的發展資金。
這就能爲鋼鐵廠的下一步發展,爭取出四到六個月的寶貴時間來。
要是順利的話,能在三月之前就開始對鋼廠的工業配套能力進行擴容改造,今天四個億產值的目標,就將不是什麼艱鉅的任務。
孫亞琳對鋼廠的財務情況十分了解,要是把管理層持股比例控制在10%,業信銀行大約只需要向趙東等管理層提供不到五百萬的貸款,那就不會太引人注目了。
沈淮把外資股東頂出來當槍,無疑是一招妙棋。
管理層持股在國內很新鮮,保守的地方官員通常不敢第一個吃螃蟹,但同時因爲國內從中央層面就對引進外資高度重視,因爲外資方的要求,企業體制突破先例還是屢見不鮮的——這種事對地方官員來說,是即使出婁子也會容易給上面原諒,又能體現改革家氣度的好事。
沈淮又跟孫亞琳說到,會把一部分外資注入即將成立的紫蘿家紡有限公司裡;而朱立真要是個能成氣候的人,他會幫助朱立成立正規的建築公司,並鼓勵褚宜良、楊海鵬等人向朱立的公司注資。
這樣,即使鎮上不對朱立的建築公司持股,也會形成聯合控制建築公司的形勢。這本身對朱立不是壞事,但也能防備朱立做大之後,會有可能反過來對他不利。
沈淮並不相信孤立的忠誠,而是要通過這種種利益纏繞的手段,將聚攏在他旗下的人擰成一個整體。除非他衆叛親離,讓這個整體都棄他而去,不然單個的人想要背叛他,投靠別人的陣營則會非常的困難。
“這麼說,我也是你手裡的一枚棋?”孫亞琳瞭解到沈淮的整個想法之後,臨了感慨地說了一聲。
“何必說得這麼難聽,好像你吃了多大虧似的,表姐你是個會吃虧的人嗎?”沈淮笑着說。
“我不知道你以後會有怎樣的發展,但要我選擇的話,我不會跟你爲敵。”孫亞琳歪頭腦袋盯着沈淮看,又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變這麼陰?”
“我就當你這是誇我。”沈淮笑道。
要說一定要在孫家找一個合作者,沈淮相信沒有誰比孫亞琳更合適了。
夜深了,孫亞琳要回賓館,沈淮跟她說:“海外信託公司的材料,你年後就給我;資金能儘快到位,那是更好。股份制改制的事,鎮上做不了主,還要縣裡批准,麻煩得很。”
“行,年後就把資料給你。”孫亞琳又問道,“明天需要我來陪你?”
看着孫亞琳穿外套時若隱若現的性感身材,沈淮搖了搖頭,說道:“我睡一夜,明早就出院。”
“這麼急?梅溪鎮那棟破房子裡,冷颼颼的,又沒有佳人相伴,你還不如在醫裡多住兩天呢。”孫亞琳說道。
“我住院的消息傳出去,明天這邊肯定不得消停,哪裡是養病的地方啊?”沈淮說道。
即使是九品芝麻官,作爲鄉鎮一把手,住院驚動的方方面面的人,也不會比縣委書記少多少。
就跟縣委書記住院,鄉鎮黨政正職會湊上去探視,更下面的人就搭不上邊一樣;沈淮因病住院,消息傳開去,除了鎮上的幹部會陸絡不絕的來探視,各村的支書、主任也會聞風出動。
任何一個權位者,其權力直接覆蓋的人羣規模實際上都是大差不差的。
沈淮想得安寧,就要趕緊從醫院搬出去住。
“那你去哪裡能消停?”孫亞琳問道。
沈淮在市政府筒子樓的宿舍也沒有給收回去,但關係出現裂痕之後,他不會賴到熊文斌一家人跟前去。
“老宅那邊能躲兩天是兩天。”沈淮說道。
還有一個,沈淮就算再辛苦,心裡再不情願,明天也要出院去給譚啓平拜年。
官場的現實就是如此,譚啓平是市委書記,他只是鎮黨委書記。
只有譚啓平不待見他的資格,而沒有他不待見譚啓平的資格。
再者說,譚啓平只是將他邊緣化了,也還沒有把踢出圈子去;沈淮知道,在沒有資格自立門戶之前,“趨炎附勢”、“誠惶誠恐”的表面工作,也是必須要具備的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