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路轉峰迴

吳海峰的口風一轉,甚至將矛頭直接指到他頭上來,高天河知道再做什麼挽救也遲了,而且他也猜不透陳銘德的秘書沈淮與譚啓平之間到底有什麼默契,也就揣測不到省裡壓制這件事的決心有多大,他這時候只能棄車保帥。

再說他已經把自己撇清了,只要葛永秋、彭勇的口風緊,這件事只會叫吳海峰受重挫,而牽涉不到他頭上來,又何苦去試探省裡的底線?

面對吳海峰尖銳的指責,高天河就坡下驢,說道:“南園賓館的工作存在嚴重不足,在銘德同志指出後,也沒有及時整改,更是嚴重失責。我代表市府要承擔責任,我要向市委、省委省政府做檢討。”

高天河說這番話時,眼神瞥了葛永秋一下,像刀子剮過去似的。

他這時對葛永秋也有些拿不準,但想來葛永秋不會出賣他,也沒有什麼好處。

葛永秋給高天河這一望,背脊寒意陡生,好似真給剮出一塊肉……

葛永秋這時候能猜到,很可能是在他跟高天河通電話時,給沈淮偷聽了——但是這個已經不重要了,他能向吳海峰拿出證據,證明這不是他給下的套嗎?

跟黃泥巴糊到褲襠裡一樣,有些事情是怎麼說都說不清楚。

對高天河的服軟,吳海峰則毫不領情,他打心底恨不得這時候將高天河踩到腳底下捻死。

向省裡彙報陳銘德死訊的是他,在陳銘德死因上含糊其辭的是他。

這件事情表面上是過去了,但省裡對東華的清理、收拾絕不會停止,而且接下來收拾的第一個對象,不是會旁人,很可能就是他吳海峰!

想到自己的政治生涯,很可能會因爲這一樁事而斷送,想到自己的市委書記寶座給高天河奪去,吳海峰對他的恨意怎麼可能會消?

對真正跳出來攪局的沈淮,吳海峰反倒沒有什麼恨意:在他看來,沈淮能在這時候跳出來忠心護主,品性就不能算壞,怪只怪自己剛纔小看了他。

至於葛永秋,吳海峰也恨不得一腳將他踹死:剛纔沈淮闖出來時,就是葛永秋搶着跟譚啓平挑明,是他將沈淮趕出去的。

正是葛永秋的這句話,徹底堵死吳海峰爲自己辯解的機會,這叫吳海峰怎麼能不相信這一切都是高天河與葛永秋給他設的陷阱?

陳銘德的愛人進了臥室,看着被單蒙裹的屍體,癱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沈淮這回再沒有給逐出去,事情如願逆轉,其中的兇險唯有他自己能體會。

至於事後會不會給吳海峰、高天河等人遷怒、憎恨,沈淮也管不了太多;他站在牀前,就覺得汗溼的後背給通過窗戶刮進來的湖風,吹得一陣陣發冷。

這幾天發生了這多事,使他的心力交瘁,連着幾天都沒睡好,體力也都嚴重透支,站在那裡將要虛脫。

吳海峰、高天河變了口風,給死因定了性,參加搶救的醫學專家,自然也知道見風使舵,站在臥室門前,向代表省委省政府的譚啓平彙報:“這氣溫降下來了,沖涼水澡心臟容易受刺激,也是時下心臟病發作的罪魁禍首之一;我們沒能將陳市長搶救過來,也辜負了組織的重託跟信任。”

這時候,洗漱間裡疊放整齊的毛巾,大家都視如不見:毛巾疊放再整齊,也不能說明陳銘德沒有沖涼。

雖然過去了幾個小時,但房間地毯上以及洗漱間裡,還能看到一些水漬殘留的痕跡,這是葛永秋、彭勇就算做手腳,也沒有辦法徹底清除乾淨的。

只要陳銘德確實是因爲心臟病發作而死,譚啓平也不想追究得太深;事情能有這樣的結論,相信省裡也不希望追查得過細,也怕沒事查出別的什麼事情來。

錯過搶救的時機,怎麼也不能怨晚一步接到通知的醫生搶救不盡力?

譚啓平握了握參加搶救醫生的手,寬慰地說道:“發生這樣的事情,誰都不想的,你們不用太自責。”事情能這麼快、這麼及時的逆轉,也叫他暗地裡大鬆了一口氣。

他對從省計委直接調到東華的陳銘德並不熟悉,也不怎麼關心陳銘德的生與死,他所關心的,就是不能因爲陳銘德的死,使省裡陷入被動,這樣也算是對宋喬生能有一個好的交待……

譚啓平看見沈淮站在裡面臉色蒼白,額頭還滲着冷汗,關心地問道:“沈秘書,你的身體是不是還有什麼不舒服?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

且不說沈淮是宋氏子弟、是宋喬生的侄子,就爲他在事情逆轉上起到一錘定音的關鍵作用,譚啓平都不會忽視陳銘德生前的這個秘書。

不過,譚啓平同時又覺得奇怪:這麼年輕,處事就這麼厲害,抓時機又抓得這麼準,這麼人物,宋家不重點培養,怎麼捨得丟到東華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而宋喬生的電話裡,對這個侄子,似乎也有些不待見……

“沒什麼,謝謝譚部長的關心。”沈淮振作精神,握了握還隱隱作痛的左肩,想叫別人誤以爲他還是因爲左肩的傷才如此虛弱,見市委書記吳海峰也看過來,神情堅持地說道,“也謝謝吳書記的關心。陳市長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是我沒盡到責任。我辜負了市委市政府對我的信任,沒有認真遵從吳書記要我照顧好陳市長的吩咐,吳書記就是現在讓我去休息,我也無法安心休息,希望吳書記能讓我陪陳市長走完最後一程。”

吳海峰眉頭微微一揚:自己一開始是將沈淮趕走,是不信任這個風聞不佳、作風不正的沈淮能辦好事,但沈淮的話鋒轉了轉,意思就完全不同了,他的話裡似有爲自己轉圜的意思。

吳海峰心裡疑竇驟生:這個沈淮把話說得滴水不漏,這還是陳銘德那個沒腦子的秘書嗎?還是說自己以前對他有偏見,偏聽偏信把他給忽視了?

吳海峰這時也傾向認爲是後者。

沈淮之前只是陳銘德從省裡帶來的秘書,小年輕人一個,自己是市委書記,平時也不可能對他有什麼重視,那以前對他有什麼好的壞的印象,自然是聽別人嘴裡傳來,反而沒有真正認識這個沈淮的機會……

吳海峰知道整事件將給他帶來的後遺症會多麼嚴重。

吳海峰也能認識到沈淮此時的這番說辭是多麼關鍵,這或多或少能叫譚啓平相信:自己是出於關心,纔會事前讓沈淮迴避;而不是出於惡意,纔將沈淮趕走。

在這件事上,沒有沈淮幫他解釋,吳海峰是怎麼都沒法擦乾淨自己的屁股。

吳海峰臉色稍緩,不容置疑地說道:“沈秘書,你還是要回去休息,我作爲東華班子的帶頭人,照顧好手下每一兵每一卒,是我的責任。我不能因爲銘德同志的後事,就叫你的身體拖垮掉……這樣,你先去休息,不可以太勉強自己;銘德同志的後事,你也要隨時待命,聽候市委市政府的調遣。”

吳海峰軍人出身,相對說來彎彎腸子沒有那麼多,也是如此,纔在之前給高天河、葛永秋他們牽着鼻子走,但不意味着沈淮將梯子架好,他還不知道就着梯子走下來。

譚啓平心裡也是疑惑不解。

在整個事件上,吳海峰明顯是要承擔最大責任。

特別是吳海峰一開始就在陳銘德的死因上含糊其辭,這個問題的性質非常嚴重,省裡幾乎很難會再容忍吳海峰繼續留在東華市委書記的位子上,但聽沈淮的話,似乎背後又有別的隱情。

譚啓平一直都沒有跟沈淮私下說話的機會,事件雖然逆轉了,但對背後的暗流,還沒有徹底的摸清楚,這時也知道不能過早下定論。

只是省裡非常關注這件事,譚啓平必須要儘快的向省裡彙報此事的進展。

譚啓平想一想,對吳海峰說道:“銘德同志的身後事,就以東華市委市政府爲主,另外我要就此事儘快向省裡做彙報。我對南園不熟悉,是不是讓沈秘書休息之前,幫我們帶一下路?”

“好。”吳海峰見譚啓平希望能與沈淮單獨談話,點頭說好。

吳海峰也知道沈淮的說辭對他極爲重要,特別是沈淮剛纔的話鋒明顯對他有利,自然更不會阻擋。

吳海峰走過來,拍着沈淮的肩膀,說道,“你先送譚部長去一號樓休息,送過譚部長之後,你也就留在那裡好好休息一下。”

“是,吳書記。”沈淮能感覺吳海峰落在他肩膀上的力度,這無疑代表一種暗示。

雖然沈淮這次把葛永秋狠狠地陰了一把,受挫最重的,卻是直接向省裡彙報的市委書記吳海峰。

吳海峰與高天河兩人,沈淮都不喜歡,但吳海峰要是給從市委書記的位子上捋下來,叫高天河從中受益,也不是沈淮所喜歡希望看到的;故而沈淮試着替吳海峰說話,儘可能替他挽回影響,也算是賣個好。

再一個,高天河、吳海峰遲早會想明白今天的事情。

吳海峰一開始就給高天河、葛永秋他們牽着鼻子在走,也可以說高天河、葛永秋本來就對吳海峰沒有懷什麼好心——就算吳海峰把今天的事情想明白了,首先要對付的也是高天河、葛永秋他們。

要是叫吳海峰徹底的摔倒,明明叫高天河得到最大的好處,高天河也不可能感謝他——官場就是如此,不是施恩就能得報的,沈淮很清楚,叫高天河過分得勢的話,反而也不利於自己留在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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