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瘸着腳,跟小姑父唐建民一起送譚石偉父女離開。
譚石偉中等個子,人很精神,但頭髮已是花白,小五推着車跟他走在一起,不像父女倆,倒像是爺孫倆。
小五就比他爸矮三五公分,推車走在他爸爸身邊,亭亭玉立,走到巷子口,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頭,見沈淮與唐建民還站在院門前目送她們離開,清麗的小臉又莫名的紅了起來,稚氣未脫的臉蛋給夕陽光照着,有着清純無瑕的明媚,倒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孩子。
沈淮問小姑父唐建民:“小五怎麼才學會騎自行車?”
“哦。”唐建民對這些瑣碎事頗爲了解,說道,“相當長一段時間她跟她媽在渝州生活,去年她媽調回燕京,她纔跟着回來上學。聽說渝州城裡到處都是山地,會騎自行車的人不多,倒不知道真假。”
沈淮記得渝州被稱爲山城,他讀大學時有渝州籍的同學,也確實進了大學之後,才學着騎自行車,想問小五跟譚石偉到底差多少年紀,又覺得太八卦了,就忍住沒有細問,與姑父往回來。
剛走到堂屋廊檐下,小姑宋文慧坐車回來,她在巷子口看到譚石偉父女從她家裡出來,下車後疑惑地問道:“譚石偉跟他家老小怎麼到我家串門來了?”
“小五學騎車把沈淮給撞了。毛毛糙糙的小丫頭,車子再騎快一點,能把人撞進醫院去。”唐建民當譚石偉父女的面客氣說沒有什麼事,不過背地裡還是覺得譚石偉的小女兒有些毛糙,在妻子面前自然不會遮遮掩掩,就把他知道的實情,跟妻子略加解釋。
“沒事吧?”宋文慧揪心的看着沈淮的腿。
沈淮還沒有把破褲子換掉,膝蓋處蹭破一大塊露出來,抹了紫藥水,看上去更觸目驚心。沈淮說道:“膝蓋這邊給撞得有些錯位,開始有些痛,倒叫姑父露了一手,這會兒沒什麼事了。”
沈淮進臥室換了褲子再回客廳裡,見小姑宋文慧在翻看他從譚石偉書店買回來的外文書籍,只是臉色非常的差,他覺得很奇怪,隨手拿起一本書,翻看了兩頁。這些書雖然都是外文原版,但都是工業及經濟管理方面的專業著作,應該不會有犯忌諱的內容,見小姑父唐建民也是莫名其妙,問小姑:“這些書怎麼了?”
“你看這些書不吃力?”宋文慧盯着沈淮的眼睛問。
“還行吧,畢竟現在工作需要用到這些,慢慢看,還能看下來。”沈淮還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這些書爲什麼會叫小姑臉色如此難看?
宋文慧隨手換了一本書,翻開到中間的一段問沈淮:“我考考你,這段講了什麼?”
沈淮不知所以然,還是接過書,看了看書頁,看過小姑手指那段話,說道:“這是德萊曼在書裡談他對自然失業率這個概念的理解,在這個問題上,他不贊同卡甘的觀點。”見小姑的臉繃還在那裡,笑了笑,想緩和一下莫名繃緊的氣氛,“我應該沒有理解錯吧?德萊曼的書,國內還很少有翻譯。前段時間,我看過他法文版的《論現代國家宏觀經濟若干問題》,就一直想着找他的其他著作看一看,沒想到譚老師那裡有他相當全的原版著作。”
“哦,譚石偉要不是做了紀連雲的女婿,他在學術界的影響,不會差紀庚新多少。”宋文慧臉色稍稍緩下來,跟沈淮解釋譚石偉爲什麼六十歲一到就從燕大退休的原因。
說到底就是有人不希望紀繫有更多的人有能力對國內政局走向產生重要影響,紀系畢竟也需要向其他派系妥協,說不定這也有宋家的功勞在內,沈淮心裡想着。
宋文慧將書放回去,說道:“難得回來一趟,還給抓到電力部開了一天的會,整個下午都在吵架,都快累死我了。看到這些書,就想到自己到四十歲之後再學英語的情形,真是痛苦死了。”
東南電力建設集團是這兩年新組建的正司級國企,負責東南各省的電力建設,總部設在江寧市,歸電力部直轄,但跟東南各省的電力局矛盾重重。
不僅東南電力如此,在國內電網建沒有分離的情況,電力部不同司局之間的矛盾也很深,涉及權力跟利益在不同司局之間的分配,開會吵架、鬧分歧,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沈淮以爲他小姑把工作中的情緒帶到家裡,實際上他也是剛進走這個家門,對小姑宋文慧、小姑父唐建民的脾氣並不瞭解。
宋文慧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藉口累去了書房。
唐建民對自己的妻子很熟悉,見妻子雖然把話題轉開,但她臉上的陰雲沒有徹底的消去,那目光灼灼的眼睛似乎還蘊藏着難以遏制的怒火雷霆。
看着妻子去了書房,他隨手拿起一本書來,他沒有怎麼學過英文,也看不懂裡面到底寫着什麼,但想到這些書都是譚石偉在店裡擺出來賣的,就算有大逆不道的言論,又算多大的事情?
唐建民知道他的妻子,這幾天看上去像個家庭主婦的模樣,實際當年在下放農場時,養成極潑辣的性格,早年在電力部擔任基建司副司長,之後出任東南電力建設集團常務副總,主管火電基建業務,把手下一羣乾電力基建的大老爺們治得服服帖帖,並不完全是依靠家世。
唐建民不知道妻子的情緒爲何突然變化,追到書房去,見妻子果斷陰着臉坐在書桌後面想事情。
唐建民將門掩上,問妻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宋文慧擡頭看向丈夫唐建民,說道:“三年前,姓謝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把大家都喊過去召開家庭會議,你還記得她當時是怎麼說的?”
唐建民不明白妻子爲何提三年前的舊事,勸慰道:“這種事過去就過去了,只要沈淮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能夠改正,四哥遲早都會認他這個兒子的,宋家也總會有他的地位。”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姓謝的說沈淮在法國整天爲非作歹,仗着孫家的供給,只一心做一個紈絝子弟,打架鬥毆吸大麻賭博玩女人,什麼壞事都幹,就是不學好,不學習,到法國四年,連句法語都說得磕磕絆絆。”宋文慧手按着桌子,語氣卻是冰寒,說道,“這是姓謝的話的原意吧,我沒有編排她吧?”
唐建民知道妻子對謝佳惠的成見極深,只能點頭說道:“好像她說的是這個意思。”
“沈淮在國內讀的那所初中,那時候教的還是俄文,沈淮那段時間是沒有好好學什麼。”宋文慧說道,“但是沈淮要是在法國,正如姓謝的所說,整天都不學無術,連句法語都說得磕磕絆絆,那他的英文是什麼時候學到連專業文獻都能熟讀的地步?”
唐建民也頓時覺得疑點重重,他跟宋文慧斷然不會去想沈淮的軀殼已經換了一個靈魂,只能下意識地懷疑謝佳惠在三年前說了謊,但唐建民又覺得有些事想不通,說道:“沈老爺子是沈淮的外公,要不是沈老爺子,誰能把沈淮趕回國?”
“姓謝的手段多着呢,誰知道她在沈老爺子跟前耍了什麼手段、矇蔽人。”宋文慧對謝佳惠成見本來就深,這時候看出疑點,自然是傾向往不利謝佳惠的方向去推測,“老爸不是也給這個女人哄得團團轉,沈老爺子還能比我爸更精明?”
“沈淮就在外面,要不直接找他問問?”唐建民說道。
“怎麼問?說算沈淮沒有對謝棠做什麼,就算沈淮當時可能只是嚇唬嚇唬謝棠,但你也知道他的擰巴性子,當所有人都認爲他做了那件事,你這時候去問他,你認爲他會爲自己辯解嗎?”
唐建民點點頭,以他對沈淮當年的認識,知道他是一個恨不得把自己連同整個世界都毀掉的人,雖然沈淮現在看上去改觀了很多,但誰又知道他的內心是否還脆弱呢?唐建民也覺得這時候不宜拿這個語題去刺激沈淮。
宋文慧又問丈夫:“再說了,沈淮他娘在農場死那麼慘,他又從小吃了這麼多苦,好不容易出國能有個眼不見心爲淨,姓謝的還死不要臉的把謝棠送到法國去讀書,託孫家照顧,百般的刺激他。沈淮真要對謝棠做了什麼,又能怪他什麼?”
唐建民對妻子的這話頗爲無語,知道妻子還是認爲沈淮在法國時可能對謝棠有過傷害,但是在情感上又不很講理的去偏袒沈淮;他妻子平時都能公正看,偏偏就是護犢子,就是連女兒宋彤他都罵不得。
“至少能肯定姓謝的在有些事上面,是說了謊的!”說到這裡,宋文慧越想越氣,捏拳拍着桌子。
唐建民見妻子氣憤不平,又不直接找沈淮問個明白,他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宋文慧忿恨不平地說道,“有些事,是怎麼都說不清楚的,我能怎麼辦?我看姓謝的就是想把我們宋家搞得四分五裂,找她當面對質,我看她會巴不得把這事搞得沸沸揚揚,好讓宋家淪爲全燕京城的笑柄,再把沈淮心裡的傷疤再狠狠地揭一次,把沈淮徹度的毀掉,才合她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