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願意給別人指手畫腳,享受到權勢妙處、對權勢也有着更高渴望的潘石華自然更不願意別人對他指手畫腳,只可恨這個突然跑過來對他指手畫腳地不是旁人,而是沈淮。
沈淮不直接打電話過來,而通過副區長周裕告知區人民醫院發生的事情,潘石華心則更不痛快。雖然周裕解釋說沈淮手邊沒有他的電話號碼,但沈淮真要有一點點尊重他,爲什麼不可以稍微麻煩一下,通過總機接到他辦公室?
心裡雖然不爽到極點,潘石華卻不能對這件事置之不理,沈淮對區人民醫院的指控非常嚴厲,而且誰知道這混賬東西稍不如意,會把借題發揮,把這樁事捅到天上去。
潘石華拿起電話,直接通知區衛生局局長蔣利軍從七樓下來見他。
看到蔣利軍一臉宿醉未醒的樣子,潘石華心裡滋啦啦直響的邪火沒處發泄,兜頭就罵:“你是吃什麼混賬飯的,病患家屬向你們投訴區人民醫院醫務人員拖延搶救、勒索紅包,你們衛生局紀檢組爲什麼不派人下去調查處理?”
蔣利軍宿醉未醒,正頭昏腦脹,給潘石華兜頭就罵,雖然吃了一大驚,但還沒有徹底醒過來,說道:“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我到衛生局沒聽到說有人舉報人民醫院收授紅包啊,是不是搞錯了?”
“是你搞錯了,還是我搞錯了?”潘石華正找不到遷怒的人,見蔣利軍還跟自己打馬虎眼,拿着文件“啪啪啪”的拍着桌子,厲聲呵斥,“這件事,你現在就給我打電話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幹不了衛生局長的事,趁早給我滾蛋,不要佔着茅坑不拉屎。”
見給威脅從位子上跳下去,蔣利軍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潘石華是動了真怒,忙不迭地就拿潘石華辦公室的電話詢問各方,昨天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兜了一圈回來,也連罵帶嚇,才大致把事情搞清楚,跟潘石華訴苦道。
“人民醫院昨天是收了一個叫張玉娥的車禍骨折病人,雙方起矛盾也是醫院堅持要家屬交過費才進行搶救,放在急診室大廳裡的耽擱了半個小時,惹得病人家屬對此不滿。後來紅包也是病人家屬在手術前主動送的,倒是有讓護工從旁提醒了一下,醫院知道這事後也主動讓醫護人員退回。潘區長,這個事真不能怪醫院方啊。潘區長你也在全區醫療衛生機構大會都說了,各單位都要開源節流,今年撥給人民醫院的款子,沒有不增,反而短了一截,現在逃費的病人又那麼多,人民醫院的收支缺口又大,當真是不能什麼病人都收。收紅包這事,醫務人員工作辛苦,強度大,收入低,要是有家屬一定要表示感謝,醫院也不好管得太嚴,他們畢竟又不是行政口的公職人員,怎麼能算受賄?”
“我是在衛生部門會議上說過基層醫院要開源節流,要靈活機動填補收支缺口,但是,節流的途徑有多種,院方領導少些吃喝也是,醫生護士少發些獎金也算,我有說讓你們見死不救嗎?有些錢是不可以節的,不可以省的?你們懂不懂?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着,你媽遇車禍,把你媽丟大廳裡半小時不搶救,你就能理解人民醫院爲什麼非見錢才救?錢、錢、錢,錢是重要的,但醫療機構到底是財政半撥款的公共機構,就是因爲這點,你們要把人民羣衆生命健康始終擺在第一位,你們到底是怎麼領會區委區政府的工作精神?”
就壓縮對衛生局及區人民醫院的財政撥款一事,潘石華於心有虧,底氣不足,但在這件事他不指望能讓沈淮低頭,就必須把衛生局、區人民醫院的頭按下去,聲音越說越厲,吼得辦公室外都聽着見他的訓斥聲,“還有紅包,醫護人員到底是收了沒有?收了,爲什麼不能嚴肅處理?醫生收入低,就可以收紅包;我當區長,每個月才五百八十元工資,我也覺得不夠用,我是不是就可以受賄啊?不是公職人員,就不能以商業受賄行爲來處置嗎?”
見潘石華說得正氣凜然,蔣利軍差點懷疑上回到他家送禮,是另外一個人收下的。
蔣利軍這時候多少也明白潘石華是一定要人民醫院低頭、給出一個交待,問道:“我明白了,我就趕到醫院去嚴肅處理。”又問道,“潘區長,要怎麼處理才合適?”
“涉及人員,徹底調查。要是你們衛生局紀檢組要不能嚴肅處理,要想包庇,我通知區紀檢委派人介入調查。”潘石華還想着要臉,自然不能叫蔣利軍知道他是迫於沈淮的淫威才如此,只能裝出一副正義凜然、憎恨醜惡的模樣,堅決不讓蔣利軍手軟放人。
潘石華不管蔣利軍跟人民醫院方面有沒有特別深的利益瓜葛,但他要是不能叫蔣利軍棄車保帥,他在唐閘區的權威就談不上建立起來。
蔣利軍也暗感倒黴,不知道這次到底是得罪惹惱了哪尊大神,想打聽一下這個叫張玉娥的病患到底是什麼來頭,但看潘石華的臉色,好似他多說一句就會惹來更嚴厲的呵斥,只能灰溜溜出區政府大樓,坐車往區人民醫院趕。
沈淮當面拿手機打電話,聽對話的意思,是直接把事情捅到區長潘石華那裡去,李鐵真多少覺得沈淮很可能是在虛張聲勢,故意唬他,心裡有些虛,但還沒有那麼不踏實。
等到區衛生局長蔣利軍將電話打過來,嚴厲的追問此事,李鐵真心裡咯噔一跳:這孫子到底什麼來頭,真把事情捅到區長潘石華那裡去了。
“你們接治病人,到底長沒長腦子,什麼人的紅包都敢伸手去要?”李鐵真拍着桌子,指着主刀醫生以下昨夜所有參與搶救醫護人員的鼻子,“你們長這麼大,沒見錢啊!”
“這種人難搞,不搞搞他搞誰?”李成萍猶不服氣地說道,“再說都要把紅包退回去了,他們不敢收回去,還想怎樣?”
“還想怎樣?你說還想怎樣?”李鐵真氣得吐血,平時都怪他太寵女兒,叫她養成囂張跋扈、尖酸刻薄的臭脾氣,拍着桌子訓斥道,“衛生局紀檢組的人馬上就趕到醫院來,你說要怎樣?”
其他人都腿腳發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不可收拾,李成萍臉色雖然有些變,但跋扈的性子使然,還是死硬嘴不肯服軟,“我們就一口咬死是家屬要塞紅包給我們,讓李阿姨回家去,不要露面,他們還能拿我們怎麼樣?紀檢組調查處理,總也要講究證據吧。”
“你還嘴硬!”李鐵真將手裡的文件夾砸女兒臉上去。
李成萍長這麼大,第一次給她爸動怒砸東西到臉上,臉頰給文件夾的角砸中,痛得她齜牙。她一時間也嚇住,也知道這次闖下的禍事不小,不敢一屁股坐地上大哭大鬧,愣怔的看着她爸,半天沒敢一句話。
“你,還有老李,現在就跟我去見病患家屬。不管你們怎麼低聲下氣,不管家屬要什麼條件,今天只要能讓家屬同意撤銷舉報就好,不然就不是你們丟不丟飯碗這麼簡單!”李鐵真見女兒收斂了一些,就帶着她跟主刀醫生趕去住院大樓。
然而看到住院部四樓,看到衛生局長蔣利軍跟院長已經站在病房門口跟病患家屬說話,李鐵真這才真正意識到事情壞了。
事情捅到區長潘石華那裡,李鐵真知道惹到不能惹的人物,但也沒有意識到事態會嚴重到這種地步。
他向來認爲國內不外乎人情,他雖然不認識病人家屬,但唐閘區能有多大的圈子?只要大家都是這個圈子裡的人,只要能找到人幫忙說話求情,他們這次不開眼、得罪了人,那就賠禮道歉,或者私下裡賠十萬八萬當茶水錢,他以爲總能把這件事擺平掉。
但是,蔣利軍不僅親自帶着衛生局紀檢組的人到醫院來,還繞過他,直接找院長來見病患家屬,那是擺明了一點替他轉圜、開脫的意思都沒有,怎麼叫他心裡不慌?
“蔣局長,陳院長。”李鐵真腳發軟,強笑着疾步走過去,“你們怎麼過來了?”
“我們怎麼過來了?”
蔣利軍臉色鐵青,恨不得一拳打李鐵真的臉上去,你他媽惹誰不行,偏有膽子去惹這尊瘟神?
衛生局跟區委區政府共一棟大樓辦公,旁人不認得沈淮,蔣利軍有一次進入大樓跟沈淮碰上,雖然沒有直接說話,但有人跟他指出那個人就是梅溪鎮黨委書記沈淮,有事沒事繞着點。
他媽別人都想繞着走,李鐵真你媽膽子野啊,偏往槍口上撞,蔣利軍肝火旺燒,壓着嗓子,厲聲喝問李鐵真,“我現在問問你,你說,我們怎麼過來了?你作爲副院長,你是怎麼負責醫院急診科跟住院部工作的!你是怎麼教導、管理醫護人員的?誰給你權力見死不救的!”
蔣利軍一聲聲的指責有如炮彈打來,打得李鐵真眼睛一陣陣發黑,他伸手撐住牆角,看到在病房門口跟蔣利軍說話的只是那個漂亮女人跟一個更年輕的小夥子,而將上午打手機將事情直接捅到潘石華的那個青年,這時候反而安穩如山的坐在病房裡,沒有出來跟蔣利軍說話。
李鐵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些年,當然知道在裡面穩坐如山,連蔣利軍都不理會的這個青年纔是正主,哭喪着臉,朝裡面哀聲告饒:“昨夜的事,我又把相關人找過來問話,嚴厲查問,這事確實是醫護人士犯了嚴重錯誤!”
“我不是病患家屬,我只是病患家屬的司機。”沈淮擡頭看了李鐵真一眼,說道,“這事你跟我說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