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太咄咄逼人了!掏一百萬,就把市鍛壓廠兩年的控制權拿過去,也太會撈便宜了。”離開市鍛壓廠,蘇愷聞跟熊文斌坐同一輛車,終於是忍不住抱怨起來。
熊文斌知道自從沈淮出現後,蘇愷聞給憋了半天,連句話都沒有插得上,換誰心裡都不會好受。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蘇愷聞昨天那麼積極的湊到梅溪鎮去,沈淮今天也不至於會直接踩到他臉上來。
熊文斌沒有說什麼,譚啓平也是剛從市委回家,他還要趕過去,把前前後後的情況再跟譚啓平詳細的彙報一遍。
已經過了凌晨,譚啓平穿着毛背心,還正坐在書房裡看文件,看到熊文斌與蘇愷聞推門進來,看着冷得發抖,臉皮發緊,走進溫暖的空調間還沒有緩過來,站起來說道:“你們還沒有吃東西吧?讓小王給你們弄點吃的?”
“拿麪包墊過肚子了,不用麻煩小王了。”熊文斌說道,他看到保姆小王從牀上爬起來給他們開門就打着哈欠,也不想讓她到廚房裡再折騰去。
“哦。”譚啓平要熊文斌、蘇愷聞坐下來,問道,“市鍛壓廠的事情,你們認爲這樣解決,好不好?”
“梅鋼一年多來的成績還是有目共睹的,沈淮在企業改制的實際工作經驗,我是要認真學習的。不管怎麼說,市鍛壓廠還是市屬企業——做好了,市裡受益,經驗可以繼續推廣;即使萬一有什麼不足,也可以吸取經驗教訓。”蘇愷聞說道。
熊文斌也很奇怪,蘇愷聞爲何始終能在譚啓平面前保持謙遜忍讓的姿態,要不在車裡看到蘇愷聞牢騷滿腹、目露兇光,這一刻還真看不出他對沈淮有丁點的不滿。
蘇家父子的這種本事是一脈相承?想到周明偏偏就學不會,熊文斌也是無奈。
見譚啓平朝自己看過來,熊文斌點點頭,說道。
“全市的國營廠及鄉鎮企業的三角債問題很複雜,要是市裡出面一家一家的去解決,那就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團亂麻。我覺得,在市裡缺乏有效手段的時候,鼓勵像梅鋼這樣有能力的企業,參與國營廠債務的消化跟清理,也不失一個辦法。”
“愷聞說得也對,就算有什麼不足,也可以從中吸取經驗教訓,改革就是摸着石頭過河,現在下定論還太早了。”譚啓平坐下來,手捋着頭髮往後梳,說道,“這件事,督察室那邊繼續盯一下,要確定債務人的情緒真正緩和下來才行。文斌,你這兩天再幫我擬個關於企業債務清償問題的常委會討論專題。趁年底還有幾天時間,我找幾個常委跟市計委專門討論一下這個問題,看市裡能不能再做些推動工作。”
“好的。”熊文斌點頭應承下來,看譚啓平話雖然是這麼說,心裡也不可能痛快,看時間也不早了,就跟蘇愷聞告辭離開。
回到家,熊文斌也是筋疲力盡。
走到筒子樓的中庭,看到家裡窗戶還亮着燈,熊文斌還以爲妻子還在等他未睡。拾級而上,走到家門口,才聽到黛妮、黛玲的說笑聲從門裡傳出來,笑着推開門,問道:“你們學校今年放假怎麼這麼晚,都快要過年了,才讓回家?”
“你還能抱怨我回來晚啊。”熊黛玲撐着下巴看着她爸,說道,“媽還整天抱怨見不到你人呢,都說整個東華市當官的,工作都叫你一個人給幹了——你嘴裡整天說着寶貝女兒、寶貝女兒的,我就在想,今天我放假回東華,你總歸要早點回家吧。等到現在,我算是明白了,你把你寶貝女兒今天放假回家這事給忘了。”
聽着小女兒滿腹怨氣,熊文斌哈哈一笑。
他這屋裡也裝了空調,暖洋洋的,將外套脫下來,問大女兒黛妮:“你怎麼又在這邊,沒自己家了?”
“周明比你還看不到人影,我孤零零在家等他到半夜再鬧醒一回,還不如跟媽作伴呢;下班過來也方便。”熊黛妮也不說她跟周明鬧矛盾的事。
白素梅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出來,見丈夫一臉的疲倦,問道:“今天又發生什麼事情,累成這樣子?”
“市鍛壓廠出了些問題,在那裡坐到現在。”熊文斌又問道,“家裡還有吃的沒有?”
“我幫你熱一下去。”熊黛妮站起來說道。
“你還是早點去睡覺吧,黛玲一回來,你們姐妹倆就嘰嘰喳喳個沒完,也不看看自己幾個月身孕了?”白素梅攔着沒有叫黛妮動手,知道小女兒黛玲是個懶貨,她回屋又穿了一件衣服出來,幫丈夫熱飯菜去。
熊文斌拉了把有軟墊的椅子,坐到黛玲跟前,問道:“對了,你這學期的學習情況還沒有跟我說說呢。”
熊黛玲大皺眉頭,跟她姐抱怨,說道:“咱爸當官都當上癮的,我一回來就要彙報學習成績,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你跟媽,整天活在咱爸的陰影下,還有趣味不?”
“……胡說八道。”熊文斌伸手敲了一下黛玲的腦殼,說道,“成績差就成績差,還找這麼多借口。”
“對了,市鍛壓廠到底發生什麼事,需要你這個大秘書長去解決啊?”黛玲忍不住好奇,不知道有什麼事,能叫他爸連晚飯都顧不上吃拖到現在纔回來。
“沒什麼事。”熊文斌隨口應道,他不願意把工作上的負面事情在家裡說。
這時候公文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黛妮幫着將手機拿出來,看了看號碼,說道:“沈淮這麼晚打電話給你做什麼?”
熊文斌接過手機,也沒有刻意穿上外套到外面的過道上去接電話,就直接按了通話鍵。
“老熊,到家沒有?”
聽着沈淮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熊文斌見黛玲頭湊過來要偷聽他跟沈淮的談話,伸手將她的腦袋推開,跟沈淮說道:“剛剛從譚書記那裡回來。”
“我剛跟海鵬碰上面去夜宵,老熊你還沒有吃上飯吧?”
“不了,菜飯剛熱好端上桌。”熊文斌說道。
熊黛玲看着桌上空空如也,不知道她爸爲什麼要扯慌,難不成關係真惡劣到連表面的客氣都不維持了嗎?
“那好,也這麼晚,不打擾你了——幾個事,我就長話短說跟老熊你聊聊。東華市國營廠及諸多鄉鎮企業的債務問題,譚書記不了解詳情,蘇愷聞沒有經驗,樑小林怕是本身就糾纏於其中,高天河現在也是坐壁而觀,但如果我今天的咄咄逼人,能對整個問題的解決有那麼一點推動作用,我希望市裡能明白:由市裡出面,一家家去解決國營廠債務問題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現實的,只會把問題拖得更糟糕。一定要有斷奶、甩包袱的決心,抓住幾家重點企業,由市裡盯着這幾家重點企業清償債務,纔有可能逐步的給更多中小企業解套的機會。如果沒有人在這時候站出來說話,事情再拖兩三年去解決,社會也不至於崩潰,但是沉積下來的問題會更嚴重,東華也會錯失發展機會——這些道理,我想老熊你是能看得明白的。”
熊文斌想到譚啓平剛吩咐準備企業債清償的常委會議,看來沈淮對譚啓平的反應還是早有準確預料的,過了良久,才問道,“你這些話爲什麼不直接找譚書記談?”
“你覺得我現在就向譚書記建議,成立市政府資產辦,將對市屬國營廠的管理職能,從市計委剝離出來,譚書記接受這個建議的可能性有多大?”沈淮問道。
“這一步可能跨得有些大了,各方面的條件還不太成熟。”熊文斌說道。
沈淮在電話那頭笑了笑,沒有說再多話。
熊文斌想了想,最後還是問道:“梅鋼會不會順着市鍛壓廠的債務鏈,將手繼續伸下去?”
“也真是明人面前不能說暗話啊。”沈淮在電話那頭,笑道,“我沒有將手伸太長的意思,這次插手市鍛壓廠,確實也是看到市鍛壓廠手裡握有新浦造船廠三百來萬的債務一直沒辦法討回來。還有就是昭浦鍊鐵廠跟市鍛壓廠有些債務糾葛,看上去比較有意思——這兩點,別人看不出來,不過我沒想過能瞞過老熊你的火眼金睛。”
“哦。”熊文斌忍不住想嘆氣,又想到自己這段時間來動不動就嘆氣也不對,長吸了一口氣,說道,“哦,我知道了。”又覺得沒有什麼多餘話可說,就掛了電話。
“沈淮說什麼?”熊黛玲看她爸一臉苦相,她挨着近但聽不真切,並不能理清沈淮跟她爸通話的真實意思。
熊文斌將手機遞給桌對面的大女兒,讓她幫着收公文包裡,見黛玲眼睛盯着自己,也知道她對沈淮有所好感,但不想她陷進去,說道:“沈淮打這通電話,是警告我:有些事只能他知、我知,要是給別人知道,他就會來找我的麻煩。”
“他憑什麼啊!”聽着她爸這麼說,熊黛玲也惱了。
“黛玲,你不要煩爸了。”熊黛妮說道,彼此關係的一步步惡化,她都有目睹,這背後也根本說不清誰是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