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爲枕肩而睡一事跟成怡道歉,引起劉福龍的不快;不過他擡腕看時間,又引起雞心領青年的注意。
雞心領青年側過身來,手腕一擡,亮給沈淮看,問道:“兄弟,你手錶上還是燕京時間吧,現在燕京時間幾點了?我這次到倫敦也沒有住幾天,但整天給客戶拉着喝酒,洋酒真是沒有什麼喝頭,又貴得要命,一瓶酒要喝得我手下一名工人一年的工資,連醉了好幾場,害得我現在腦子都昏沉沉的。”
雞心領青年說着話,手腕一亮出來,恨不得把他金光燦燦的腕錶晃到沈淮臉上來。
沈淮戴的表,是陳丹去年送給他的新年禮物,國產的梅花機械錶,文山商場賣兩百六十多,精鋼表身,製作精美,走時準確,在國內很受歡迎,但普通人用肉眼都能看出,梅花表實在遠不比雞心領青年的這塊間金錶名貴。
沈淮心裡暗笑,成怡這種家世的女孩子,什麼樣的紈絝子弟沒有見過?且不說雞心領青年手腕上的這塊手錶很可能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帝陀間金錶,作爲名錶裡的二線,再貴又能值得多錢?
看着劉福龍看雞心領青年的眼神裡都藏着冷笑,沈淮心想這小子心裡大概爲雞心領男的拙劣表演而冷笑着,他大概把雞心領青年對成怡、鬱培麗的殷勤視爲猴戲,打發旅途上的寂寞吧。
沈淮也不知道他睡覺的時候,成怡她們是怎麼給搭訕的,見鬱培麗、劉福龍對雞心領青年也只是保持若有若無的微笑,他默默的算了一下時差,很友好的跟雞心領青年,說道:“算燕京時間的話,應該是凌晨六點。”
他也不管雞心領青年恨不得將鍍金錶擡到成怡眼睛前去調時間,就起身從公文包裡翻出毛巾,到艙尾的衛生間去洗漱。
雞心領青年大概是在劉福龍那裡受過打擊,待沈淮從衛生間洗漱回來,就纏着他說話。
沈淮睡了一覺,恢復了元氣,也樂得聽人胡吹打發剩下的時間,就側着身子聽雞心領青年胡吹。
沈淮才知道雞心領青年張弼強是英國一家小儀器公司在國內的代理商,這次到英國參加會議,洽談代理業務,上飛機之前,就注意到姿色、身材皆佳,看上去又像是留學女生的成怡、鬱培麗,趕巧登機後又在前後排,要不是沈淮一上飛機就呼呼大睡,他早就忍不住提出跟沈淮換座位、跟成怡挨着坐去了。
即使張弼強言行間揮散出暴發戶的氣質,一路上都在想方設法的引得成怡她們的注意,但這年頭國內能飛機來飛機往的人,大都能歸到一小撮富裕起來的人羣中去,是有顯擺的資格。對張弼強來說,唯一可惜的,就是顯擺錯了對象。
成怡是中央候補委員、燕京市委副書記成文光之女。
即使劉福龍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敵意叫沈淮心裡頗爲不爽,但他聽劉福龍談吐間顯出來的水平不能算突出,卻也能跟成怡一樣都是公費留學,顯然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操作出來的。
鬱培麗家裡能在九三年就送她到英國自費留學,能爲表姐結婚這般的事情,花幾千元坐飛機回家,家底自然也不是一般的殷實。
張弼強在成、劉、鬱三人面前兜售他暴發戶的姿態,哪有可能成功?
再一個也是顯擺錯了地方,從倫敦飛往燕京的國際航班上,即使在經濟艙上的座位上,有一兩個身家過億或者官至封疆的顯要人物,也不是特別奇怪地事。
成、劉、鬱三人,對張弼強的搭訕跟沒話找話,自然是煩不勝煩,開始還搭幾句話,後面就索性假寐不再理會,沒想到沈淮在成怡的肩頭睡醒後,又惹起新的話頭。
沈淮又不知道這些,他上飛機就飽睡了一覺,還順帶將時差倒了過來,無所事事,見張弼強雖然言行刻意誇張、毛躁了些,倒也是有趣、見識頗廣的一個人,就聊了起來。
張弼強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願意“巴結”、“奉承”他的人,也是激動,身子整個的側過來,用盡全身功力,跟沈淮天南海北的胡吹起來,還時不時打量成怡、鬱培麗,觀察這通吹能不能吹得她們春潮涌動。
成怡、鬱培麗坐在沈淮跟張弼強之間,成怡、鬱培麗在風衣裡都穿着短裙,坐下來,細嫩光滑的大腿也露出一小截,很是養眼;沈淮倒也沒有刻意去看;成怡卻隨手拿了條毯,壓膝蓋上,反而叫鬱培麗相當奇怪。
成怡、鬱培麗本無意理會張弼強的搭訕,但沈淮跟張弼強隔着她們倆聊天,張弼強再問她們什麼話,她們就不好再假裝睡覺,不予理睬。
大概是由於沈淮的參與,話題多往風土人情上的扯,張弼強也刻意要討好兩位女士,把吃奶的幽默細胞都發揮出來,也是逗得成、鬱二女吃吃地笑,反而叫坐在過道另一側的劉福龍給邊緣化,煩躁起來,壓着嗓子,對沈淮說道:“你睡過覺了,別人還要睡呢!”第一次將不愉快的心情擺在臉上給沈淮看。
“不好意思。”沈淮道歉道,又問劉福龍,“要不,你坐這來?”指着座位,示意要跟劉福龍換座位,這樣就方便劉福龍坐在靠窗的一側休息,他可以跟坐到靠過道的位子,跟張弼強前後排緊挨着低聲談話。
劉福龍站起身來跟沈淮換座位,成怡也隨便跟鬱培麗換了一下座位。
成怡的行爲自然得很,劉福龍跟鬱培麗在談戀愛,劉福龍跟沈淮換過座位,坐到最裡側,她自然要跟鬱培麗換一下座位,讓鬱培麗挨着劉福龍坐——這樣她又移到過道內側,跟沈淮、張弼強隔着過道而坐;看上去,成怡又好像是對張弼強、沈淮的聊天感興趣似的,換位子專門湊過去接着聊天似的。
劉福龍換過座位,看成怡還湊過去接着聊天,心裡更是不滿,只能對沈淮發泄地說道:“換過座位,你也是要注意點影響,不要讓別人說我們中國人素質差。剛纔你睡覺打呼嚕,我都沒有好意思說你。”
見劉福龍就這點涵養性子,沈淮懶得理會他,坐了下來。
張弼強看得出成怡跟鬱培麗兩個女孩子,跟劉福龍的關係,明顯比跟沈淮要親近得多,而且剛纔劉福龍對他的態度也有些不善,他自然是看劉福龍更不順眼。
這會兒看劉福龍對沈淮蹬鼻子上臉,張弼強頓時替沈淮打抱不平起來:“我說你這人也真是難伺候啊,你嫌我們說話聲音大,跟你換了座位讓你好休息,你也不說聲謝謝,你怎麼還教訓起人來了?你以爲這飛機是你家開的啊?你爲小沈是你家的傭人啊,就得挨你訓?”
劉福龍他長這麼大,還沒有給一個暴發戶指着鼻子教訓過,臉色鐵青,鼻子都氣歪了。
沈淮拉了拉張弼強的胳膊,息事寧人地說道:“大家都難得坐飛機碰到一塊,沒有什麼好吵的。他批評得也對,我們剛纔聲音是有些大,影響到別人休息了,我們接着小聲點聊。”
成怡訝異地看了沈淮一眼,她只聽說沈淮壓根兒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從來只有別人看他臉色,沒有他看人臉色的時候,沒想到他這時候會主動的息事寧人。
在國際航班上鬧事,誰都吃不兜着,鬥氣耍狠的話說多了也無益——劉福龍給鬱培麗拉勸,也就繃着臉坐下來,靠窗閉眼睡覺。
算着倫敦時間,應該是深夜,而飛機外又是清濛濛的晨光,人雖然疲倦有睏意,但劉福龍耳朵裡鑽來沈淮跟張弼強的竊竊私語,加上成怡偶爾吃吃的低笑,在他聽來都清晰異常,死活睡不着。
非但睡不着,還叫他異常的煩躁,劉福龍睜開眼狠狠盯了沈淮、張弼強好幾次,也沒能讓這兩個小子有所收斂。
發展到最後,沈淮甚至還隔着過道捧着成怡的纖纖玉手,拉着張弼強一起,賣弄起看手相的虛活來,惹得鬱培麗也要側過身子去湊熱鬧。
成怡這艘船,沈淮他無意踏上去。
特別是熊黛妮跟周明的結局,讓他知道找個家庭地位比自己更強勢的妻子,很可能會讓陳丹在他身邊再沒有容身之地,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不過,看到劉福龍對他橫鼻子豎眼,沈淮自然也不願意讓他有踏上成怡這艘船的機會,有心要破壞掉成怡對他的好印象。
沈淮放開成怡的手,又將話題轉到張弼強的手錶上來。
三四千英鎊一塊的帝陀間金錶,在九五年的國內,絕大多數場合都可以小顯擺一下;畢竟國際航班的經濟艙,大多數普通公務人員,或者手頭相對較緊的留學生等。
“這表值不得幾個錢,都不到一萬英鎊,也就戴着玩。”張弼強很不經意地將表價虛誇了兩三倍,又將表摘下來,很隨便的丟給沈淮欣賞,“我也不是很喜歡戴手錶,感覺戴手腕上是個累贅,但我乾的是小本買賣,需要自己滿世界的跑,沒有時間概念可不行。”
“是比我這隻梅花表要氣派得多啊?”沈淮將張弼強的帝陀表同時戴手腕上,給成怡看。
雖然跟鬱、劉說沈淮只是中學同學的哥哥,但成怡總不能真過河拆橋、對沈淮不理不睬。
另一方面,她家雖然是權要家庭,但國內的權要,或許手頭有幾件傳世之物,但日常生活大多不是特別的奢侈。幾萬塊的名錶,在成怡眼裡,設計及做工之上,也確實有讓人值得欣賞的地方。
劉福龍看着沈淮幾乎要將手腕撐到成怡臉上去,他又不好尖酸刻薄的說什麼酸溜溜地話,不然鬱培麗能當場跟他吵起來,他只是冷笑一聲,將右手的腕錶摘下來,遞過去,說道:“張經理是個懂表的行家,我這裡也有一塊表,張經理你看看。”
雖然沈淮枕着成怡的香肩而睡,又抓住成怡的手看手相,但劉福龍壓根兒沒有把沈淮視成爲威脅。
他知道成怡這樣的家世,打死也不可能看上一個普通的工程師,就算看上了,成怡這樣的嬌嬌女,也不是一個出國每天才有二十美元補貼的工程師能養得起的。他還是視像只綠頭蒼蠅粘上來的張弼強爲威脅,將自己的腕錶直接遞給張弼強。
沈淮看得出劉福龍家世不凡,但看他遞過來雅典天文三部曲之一的伽利略星盤表,也是嚇了一跳。
孫亞琳她爸就收藏雅典天文三部曲,三塊表加起來也就一百來萬,孫亞琳他爸喜歡跟其他名錶混着戴。
這對出身鉅富之家的孫家三代核心人物來說,實在尋常得很。但是,要是國內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留學生青年手腕,很隨意的戴一塊伽利略星盤表,就多少有些人叫人吃驚了。
“這表真是花俏得很呢。”沈淮訝異地說道,“我還沒有見過這麼花俏的表呢,福龍,你戴上這表,再把遮陽板打開,讓我拍張照片。”沈淮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站起來把磨破邊角的公文包拿出來,翻出相機就要給劉福龍拍照。
劉福龍很受用沈淮的殷勤,戴上手錶,很隨意將鬱培麗摟過去,將伽利略星盤表顯擺在鬱培麗人瘦胸鼓的胸前,讓沈淮連拍了幾張照片。
“你這照相機不錯啊?”劉福龍也注意到沈淮拿出來的相機,跟國內常見的相機不同,接過去看。
“這次出國跟同事借的。”沈淮笑道,見劉福龍竟然不認得萊卡相機,差不多能確認他家世雖然不簡單,但不是來源國內的豪富家族。
一部普通的萊卡相機,自然及不上伽利略星盤表那麼昂貴,但出身鉅富家族的子弟,對能歸入到奢侈品一類的生活日常用品,多少會有一個相對全面的瞭解。就算沈淮以前在法國,也未必能騷包戴得伽利略星盤表,但對雅典表系還是有一個大概的瞭解。
這麼看來,劉福龍所戴的這塊伽利略星盤表,來源多多少少有些問題,而劉福龍水平不夠,能公費出國留學,而不是像鬱培麗那麼自費出國,大體也能說明劉福龍家有權,而非有錢。
沈淮含着笑,不動聲色地將相機接過來,又跟劉福龍說了一句:“你這表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花哨了些,生產廠商也沒有什麼名氣。說到真正的名錶,還得是張經理這款世界一流的帝陀表。”
劉福龍還以爲名錶一亮,就能將沈淮跟張弼強鎮住,叫他們識趣地離他跟培麗、成怡遠一點,但聽到沈淮這麼一說,他差點噴出一口血來。
張弼強也差點給劉福龍鎮住,但他又哪裡識得雅典表的極致之作,聽沈淮這麼一說,也哈哈一笑,也爲剛纔差點給唬住而慚愧,加倍的擠兌起劉福龍來:“你那表,花俏得跟女式表似的,倫敦街頭地攤上也有很多這種華而不實的手錶賣。我原來還是買一些手錶回國送送人,後來想想唬人也沒有意思,就換了買其他禮物。”
劉福龍氣得一佛昇天,他這塊據說價值三四十萬的手錶,竟然給譏笑成倫敦街頭的地攤貨,偏偏遇到兩個完全不識貨的憨大,叫他無從解釋。見成怡跟培麗也將信將疑,劉福龍更是鬱悶到極點,又不能解釋這是英國一個投資商送給他爸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