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齊看了李谷一眼,見他眼觀鼻、鼻觀心,端着青瓷茶碗,輕輕地吹去薄如蛋殼的碗邊的茶葉。
不知道李谷有什麼想法,陳寶齊倒沒有想到這次來東華,會有這齣好戲可看,也是端着茶杯,眼珠子盯着杯中清碧的茶葉,多用眼角餘光打量着屋裡的動靜。
譚啓平、高天河、沈淮三人都不像在演戲,偏偏湊到一起,成了一出好戲。
譚啓平終究是吃不準沈淮跟高天河在唱哪齣戲,而且高天河擡出來的藉口,叫他難以反駁,沒有辦法順水推舟就接受沈淮的請辭,只是跟沈淮說道:“梅溪是東華經濟發展的一個重心,現在又要把竹社、黃橋並進來搞新區,許多事情在做決定,都要考慮充分。你請辭的事情,我還要跟其他兩個書記討論一下。”
譚啓平又用拖字訣,沈淮點點頭,給他時間權衡。
這一打岔,中午的小聚就匆匆而過,沈淮藉口廠裡有事,請假躲過下午的研討會,溜回梅鋼處理其他事務。
下午研討會上,大家都是心事重重,好在是安排邀請來的專家學者發言交流。晚宴後送陳寶齊、李谷等人開車離開東華,譚啓平才又返回南園賓館。
時至炎暑,唯有湖面吹來的涼風,能驅散些悶熱。
譚啓平沒有直接去找孫啓義、謝海誠二人,而是進了翠華樓的貴賓廳,跟隨行的劉偉立說道:“你去請謝總過來?”
“孫總呢?”劉偉立有些奇怪,孫謝二人到東華來,都是同進退,譚啓平爲什麼單找謝海誠過來?
“孫總下午精神有些不濟,可能是有些累了,你不要打擾到他。”譚啓平說道。
劉偉立暗想:沈淮突然玩這齣戲,誰下午不精神恍惚?不過他明白譚啓平的心思,估計是認爲孫啓義在這時候未必靠譜;謝家纔是跟沈淮天然對立的。
劉偉立也知道沈淮的身世,知道宋炳生娶了謝海誠的妹妹、將沈淮及他母親拋棄在農場,過了好幾年的悲慘人生。
有時候,人生的一些恨意是很難用時間消平的,所以說謝家是對沈淮防備心最強,最不希望看到沈淮有出頭之日的。
劉偉立也不多說什麼,就親自去找謝海誠。
晚宴後,孫啓義就回房休息。
隨行的女秘書換上性感的綢質睡裙,站在臨湖的窗前,憑湖風吹拂來,掀起裙襬,露出修長雙腿以及一撮毛,經得修剪,彷彿男人上脣的鬍鬚,下面微微露出嫣紅的迷人之脣。
這個秘書還是剛剛聘請,臉蛋、身子都上等,孫啓義對她的新鮮勁還沒有過去,差不多五十年歲的他,不吃藥也有青春復起的熱情。
只是今夜,孫啓義心有旁騖,只是讓比他女兒還小的女孩子坐到自己的大腿上來,手指抹着溼潤的下面脣,想着心事。
孫啓義現在還無法確認那三千萬美元的債券融資來自哪裡,不知道是不是長青集團或者孫家的後院起了火。
若是那樣的話,已經不再是他要不要幫謝、譚二人壓制沈淮的問題,而是他得先把後院的火給滅了。
孫啓義腦子裡琢磨着高天河對沈淮的評價,心裡想:難道整個東華市,真的就找不到第二個既精通英、日、法三國外語、又精通經濟事務跟國內招商引資政策的全面型的人才了?
在他的印象裡,沈淮不就一個不學無術、放蕩無度的寄生蟲嗎,怎麼當得起這樣的評價?高天河這種人,爲了自己的利益,當面說謊的本事真是高明。
爲梅鋼新廠項目融資的事情,孫亞琳之前數次回巴黎求援。
孫家人對外較大規模的投資,通常都會通過長青集團進行;即使有人拿私房錢出來投資,也多通過長青集團的外派機構收集消息,評估風險。
且不要說梅鋼新廠項目自身所存在的種種風險,但想到梅鋼新廠項目的主導者是不靠譜到極點的沈淮,孫啓義就直接對這個項目打了叉,也不認爲孫家其他人會對此項目寄以什麼期待。
梅鋼是獲得一定的成功,這個不容否認,但孫啓義不認爲梅鋼之前的成功,是沈淮的功勞。
從國外引進二手鍊鋼線,甚至要比建造一條全新的鋼鐵廠還要困難,稍有環節出差錯,就會導致整個建設進度拖延下去——三五年建不成一條線、勉強建成後事故頻出、設備維護成本大幅上升而導致鉅虧的例子比比皆是。
即使現在,孫啓義仍然不認爲梅鋼新廠項目成功的可能性會超過三成。
當然了,梅鋼新廠項目,作爲在長青集團高層會議討論過的投資項目,始終都在集團總部的關注視野之內;而且集團總部目前也極關注大陸地區的工業實體投資機會。
梅鋼新廠項目,突然得到鉅額的債券投資,不管是不是他大哥孫啓善在背後搗鬼,這都意味着梅鋼新廠項目從此對長青集團關閉投資通道——作爲職責,孫啓義都要把相關信息反饋上去。
所謂的投資判斷,其實是相當主觀的東西。
跟證券市場炒股一樣,一隻股票嚴重不給看好時,無數人只恨爹孃少生兩條腿,跑得不夠快,但突然有人超大單買入,就又會引起無數人無盡的遐想——理智並不總存在。
孫啓義幾乎能肯定,他一旦把相關信息反饋給集團總部,一定會引起質疑:你認定梅鋼新廠項目嚴重不靠譜,那爲什麼別人會一舉投入三千萬美元?別人是傻子,還是你太過自信?
孫啓義一想要面對來自總部這種質疑的聲音,就頭痛無比,他甚至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判斷來,這次真看走眼了?
孫啓義又不得不去反覆推敲這種可能性有多大,一旦成爲事實,他要如何應對對他不利的局面。
想到這裡,孫啓義心裡也糾結,他岔開腿,拍了拍女秘書的小臀,讓她跪到前面來……
譚啓平希望謝海誠單獨來,但看到謝海誠帶他女兒一起過來,也沒有說什麼,能跟謝海誠說的話,也無需瞞過他女兒。
謝海誠看得出譚啓平已經有些亂分寸,直接問道:“有沒有可能三千萬美元都是沈淮玩的詐計?”
蘇愷聞疑惑地問:“怎麼可能?這不是孫總確認過的嗎?”
譚啓平眼睛倒是一亮,孫啓義只是跟姚榮華通過電話,但倘若姚榮華跟沈淮穿一條褲子呢?
業信銀行在梅鋼新廠項目放貸超過一億兩千萬,主要就是經過姚榮華的手。在梅鋼新廠項目上,姚榮華其實也是沒有退路的,跟沈淮穿同一條褲子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你認爲他有什麼意圖?”譚啓平問謝海誠。
“很簡單,沈淮先聯合姚榮華騙得我們相信有三千萬美元入帳,然而再緊接着請辭逼宮,以此造勢。”謝芷代她父親回答,說道。
“造勢?”譚啓平一時間想不明白謝芷的思路在哪裡。
“對,就是造勢。”謝芷頗有把握地說道,“我以爲沈淮造勢的目的,並不應該在譚書記你的頭上,而借譚書記您造勢,引起其他銀行的注意。之前市建行、中行、省中行,在確認梅鋼新廠項目失敗可能性極大之後,都果斷停止對梅鋼新廠繼續放貸,使梅鋼在過去兩個月內,至少損失掉三千萬的貸款。倘若他們對三千萬美元債券投資的事情,也信以爲真,他們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痛悔得罪了大客戶?”
“謝小姐,你真是厲害,沈淮應該後悔得罪了你。”劉偉立不得不對謝海誠的這個女兒高看一頭,哈哈笑道。
三千萬美元債券、沈淮突然全面退讓,這裡面太多的疑點,唯有謝芷這麼猜測,才解釋得通嘛。
譚啓平不至於像劉偉立那般喜形於色,看向謝海誠:“老謝,你以爲呢?”
“我剛剛拜託朋友找省外匯管理局的人去打聽消息。”謝海誠說道。
國家對外匯資金實行嚴格的管理,三千萬美元要通過正常渠道進國內,都要過相關銀行兌換成人民幣,纔好在境內使用;外匯管理局必然也有備案。
“不過也未必能問出什麼消息。”謝芷說道,“他們完全可以藉口說正在做最後商談階段,商談結束,資金纔會匯進來。因爲外匯進入的消息很容易查,也恰是如此,沈淮才擔心省建行他們不能完全入他的局,所以纔會跟譚書記你請辭逼宮。要是我們對三千萬美元都深信無疑,要是沈淮以退爲進,直接在東華市謀得更高的職務,省建行的判斷視線會不會給我們攪亂掉?”
譚啓平倒吸一口冷氣。
“沈淮背後,可能有高人在指點。”說到這裡,謝芷跟她爸說道:“爸,我要去見一下沈淮。”
“都這麼晚了。”謝海誠知道沈淮是什麼德行,皺着眉頭問道,“是不是要讓鴻奇陪你一起去?”
“不。”謝芷搖了搖頭,說道,“我一個人去好了,你不要跟鴻奇說我出去見沈淮了。”
譚啓平知道謝芷要親自觀察沈淮,以判斷自己的推測準不準確,而未婚夫宋鴻奇在場,叫她難以在沈淮面前露鋒芒——他暗感謝海誠這個女兒,真是了不得,難怪年紀輕輕就能獨自負責一家公司的運營。
譚啓平說道:“讓我的司機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