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信心十足,馮玉梅心裡卻是忐忑。
馮玉梅知道樑振寶這人看上去一臉和藹,卻是個笑裡藏刀的笑面虎。樑振寶在嵛山作威作福多年,自然有他的尊嚴,馮玉梅擔心樑振寶不會容忍沈淮對他如此指手畫腳地脅迫。
再過兩天就是春節,機關裡也是清閒,到下班時間,看着沈淮夾着公文包出了辦公室,馮玉梅隨後也騎車回家去。
巷子裡有七八個放寒假無拘無束的孩子,點着鞭炮四處亂丟,劈里啪啦的炸響。看到女兒羅麗也混跡其中,馮玉梅支腳停下車來,將女兒喊過來,不叫她再跟着滿街巷的瘋玩去。
馮玉梅將自行車支在院子裡,隔着窗戶,看到羅慶在西屋裡開着燈寫東西,推門進去。她騎車身暖,停歇下來,站到屋裡,就感覺屋裡的溼冷刺骨,說道:“不是有取暖器嗎,你怎麼不用起來?坐這屋裡寫東西,這麼冷,你吃得消?”
“你不說,我還沒有感覺呢。”羅慶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將今天所寫的材料,拿給妻子看,“你幫我看看,這段有沒有什麼地方錯漏了?”
“水電上的事情,我可不知道多少。”馮玉梅轉身到公公、婆婆住的屋裡,將家裡唯一的那隻取暖器拿過來插電用上,看着加熱管熾紅起來,“嗡嗡”作響,馮玉梅心裡都覺得暖和一些,這才伸出手,拿起丈夫白天寫的材料看起來,邊看邊說,“嵛山湖水電站可挖掘的潛力大,真要照你的方案對大壩進行加固,最終的裝機容量可以提高到當前的十倍到十五倍。雖然縣裡沒有資金進行投入,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興看着縣裡唯一能拿得出手、而且能最快出效益的資源,拱手讓出去。”
“不是高不高興的問題,而是必須要做成,不然再好的資源,捂在手裡也是白搭。”羅慶說道,“淮能集團這次拿五千萬出來,可以說只是收購嵛山湖水電站以及嵛山水電資源專營權,而後期嵛山湖水電站的改造,差不多還需要投入近兩億的資金進去。雖說將來水電站的收益歸淮能集團,地方不能再參與分享,但地方每年所獲得的稅費差不多要有上千萬,比現在也是隻多不少。而縣裡一次能得到五千萬的發展資金,就能集中力量先修嵛浦公路。沈縣長說得很對,嵛山要想發展,有兩件事一定要做,而且要做好,不然什麼都是白搭。”
“我這個辦公室副主任,合該你去做才高興。”看着丈夫這段時間來意氣風發的樣子,馮玉梅也打心裡高興,不過她心裡還有些擔憂,把下午沈淮公開要挾樑振寶的事情說給羅慶聽,說道,“沈縣長就差跟樑振寶直接說,樑振寶要不肯合作,他就聯合高揚把樑振寶幹掉。唉,即使要拉攏樑振寶,由縣裡主動提出收購方案,你覺得沈縣長的方式是不是太直接了一些?樑振寶在嵛山這些年,都沒有給人頂過嘴,今天叫沈縣長這麼拿話威脅,就算他想跟沈縣長,也未必能抹得下這個臉啊。”
“沈縣長看着是沒有太多的耐心。”羅慶琢磨着道,“或許沈縣長是想一下子就把樑振寶的心理防線打垮掉,以後就能少許多扯皮的事,叫很多事情都能更快、更順利的推進下去。”
“誰知道?”馮玉梅苦笑一下,說道,“沈縣長明天中午就會離開縣裡。要是明天中午之前,樑振寶不找沈縣長談話,這事可能就會變得更復雜。”
“想太多也沒有用。”羅慶說道,“肖浩民約了我還有交通局的徐強,夜裡去找沈縣長,你過不過去?”
“嗯。”馮玉梅點點頭,又問羅慶,說道,“逢年過節的,我們是不是給沈縣長送點禮?嵛山湖水庫問題捅出去後,縣裡本來說好的年終獎也都取消掉,要挪過去先補這個窟窿去。家裡現在就只有四千多,我們過年省着點花,能擠出三千塊錢來,是不是再去借點?”
“我剛聽我爸說,他年底還能領千把塊錢。我這個當兒子不要臉,等會兒跟他開口要去,湊四千塊錢出來。年底我們緊巴點過。”羅慶說道。
夫妻正商量着給沈淮送年禮的事情,外面的院門給“砰砰砰”敲響,一會兒就聽見胡志軍那個大嗓門在外面扯着嗓子喊:“羅慶,羅慶,我是胡志軍。”
馮玉梅跟着羅慶走出屋裡開門,看到長林鄉黨委副書記胡志軍推着輛自行車站在院門外,自行車後架子上掛着兩婁子,實沉沉的像是裝了不少東西。
羅慶開玩笑道說道:“怎麼,上門給我送年禮來了?你那輛寶驢呢,你一個大書記,怎麼騎着輛破自行車上門啊,太丟份了吧?”
“鄉里就兩部破車,到年底了,你以爲還能輪得到我來開?”胡志軍將自行車支好,把兩隻婁子從後車架上拿下來就要進院子。
“唉、唉,你是真到我家送禮來的?”羅慶擋着胡志軍,不叫他進來,說道,“你小子每回都到水庫找我混吃混喝的,什麼時候有這良心給我回禮了?”
“我不跟你們打什麼馬虎眼。”胡志軍站在門口,說道,“年底我還是照老規矩給我叔、我嬸準備了幾瓶酒、兩條煙、兩條魚、一塊肉。你要嫌棄,等我走了,你再把東西丟院子外去。還有些山貨,也不值什麼錢,我想你跟玉梅幫我送給沈縣長。沈縣長住哪裡,我也不認得路。”
“胡志軍,年底給沈縣長送禮的人也有不少,但縣長們在會議上都公開表了態,過年不收禮,沈縣長今天還讓我退了好幾份。你讓我把這些東西,送到沈縣長那裡去,不是害我給沈縣長罵嗎?”馮玉梅站在旁邊說道,“沈縣長可是有名的沈蠻子、沈老虎,辦公室的人在他跟前,都大氣不敢喘一口,就怕萬一不小心做錯事,給踢到哪個旮旯裡坐一輩子的冷板凳。羅慶的情況都已經這樣了,你總不能害我連飯碗也保不住吧?”
胡志軍跟她、跟羅慶多年同學,關係不錯,平時工作上還有個照應,而且特別是羅慶跟她最困難的那些年,胡志軍也沒有跟他們生分,頗爲難得。
胡志軍真想要攀沈淮的關係,馮玉梅不會介意適當時機幫着介紹,或者時間恰當時幫着說幾句好話,但是她現在都摸不透沈淮到底是什麼脾氣,怎麼敢硬把胡志軍塞到沈淮跟前去?
“羅慶,馮玉梅,你們也不把我當老同學看啊?別人都說羅慶這下子捅了馬蜂窩,怕是連冷板凳都沒得坐了,但是我胡志軍的眼睛可不瞎啊。”胡志軍嘿嘿一笑,也不會給馮玉梅的這句話打發走,說道。
“咳,咳。”馮玉梅怕羅慶抹不下臉,心裡正想着用什麼措辭把胡志軍打發走,就聽見巷子裡的陰暗處傳來幾聲咳嗽。
待人走近來,馮玉梅纔看清是沈淮,忙問道:“沈縣長,你怎麼過來了?”
沈淮藉着院子裡的燈光,打量了胡志軍一眼,見他人長得黑瘦,不比羅慶文雅,但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個精力充沛的聰明人。
沈淮早知道羅慶有一個在長林鄉擔任黨委副書記職務的同學,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進入更深入的接觸,伸手過去,說道:“你就是長林鄉的胡志軍?”
馮玉梅也不知道沈淮剛纔在巷子裡聽到她們多少話去,不好說什麼。
胡志軍正愁找沈淮無門,忙熱切的雙手握住他的手,說道:“沈縣長您好,我打算去您那裡拜年呢,正愁不認識門,來找羅慶問個路呢。”
“千萬不要這麼客氣,我也是怕麻煩的人。”沈淮笑道,又跟羅慶、馮玉梅說道,“政府食堂提前放假,我那邊街口的麪店今天也歇了業,我是過來蹭飯的。”
常務副縣長跑上門來蹭飯吃,羅慶、馮玉梅天大的臉,也不能把沈淮轟到門外去;胡志軍也喜滋滋的跟着進了院子。
羅慶跟馮玉梅工作繁忙,家裡的晚飯平時都是他爸媽準備。
雖然是年底,家裡不至於油水太寡,但也沒有預料到沈淮會過來蹭飯,也實在拿不出幾樣能上桌的菜來。
胡志軍以爲沈淮到羅慶家裡來,除了蹭飯還有事情要談,他希望能搭上沈淮這條線,但也不會迫不及待地就湊上去,就要去廚房幫忙做飯去。
“胡志軍熟不熟悉嵛山湖水庫的情況?”沈淮問羅慶。
羅慶也以爲沈淮有其他事情要談,但聽沈淮這麼問,似乎不要胡志軍迴避,自然也願意幫他引薦,說道:“嵛山湖水庫就挨着長林鄉,水庫要出什麼問題,長林鄉第一個遭災,志軍對水庫的情況,比普通幹部要熟悉得多。而且志軍跟我一樣,都是學水利的,他還在縣水利局工作過好幾年。”
“縣水利局的工作,你幹不幹得來?”沈淮問胡志軍。
羅慶在旁邊聽了打一哆嗦,他能肯定這是沈淮跟胡志軍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就把不是他分管範圍內的水利局長寶座許給胡志軍,這未嘗也太駭人聽聞了吧?
胡志軍也傻在那裡,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迴應。在他看來,就算沈淮可能通過羅慶或者其他渠道瞭解到他,想要重用他,就算縣水利局長的位子這次會空出來,但沈淮作爲常務副縣長,在人事任命的話語權恰恰又是縣常委裡最不強的,他這麼問,到底是什麼意思?
馮玉梅知道,如果樑振寶的心理防線給沈淮擊潰,由樑振寶提名胡志軍擔任縣水利局長,通過的可能性會非常高,但是樑振寶會這麼容易給沈淮擊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