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淮趕到燕京跟田家庚見面的當天,同時由胡舒衛在東華就將新浦項目等事,與參股梅溪電廠的長青集團、富士制鐵、省鋼進行溝通。
新浦項目算是正式揭開面紗,在沂城調研的省委副書記、省長趙秋華,自然也是很快知悉此事;同時從省駐辦那邊知道陪同沈淮去見田家庚的人員都有誰。
“熊文斌啊!”
聽陳寶齊彙報過陪同沈淮一起走進淮海大酒店去見田家庚的人選,趙秋華手撫額頭閉上眼睛,半天沒有再說一句話。
陳寶齊站在一旁,也不說話,避免干擾了趙秋華的思路。
東華市在樑小林空出來的常務副市長人選上,省裡還沒有確定下來,這次又要把譚啓平調出東華給新浦項目讓路,東華市這一次的洗牌動作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關鍵還是這個牌怎麼洗的問題。
最直接的權力洗牌,自然還是市常委班子的調整,這也是省裡能拿出來最直接的動作。
沈淮雖然逼走譚啓平,但梅鋼、淮能集團借新浦項目,更深層次紮根於東華,自然不會放棄在市委班子裡的話語權——關鍵問題在於沈淮或者說背後的宋系會有多貪心。
在陳寶齊看來,最壞的結果,就是在譚啓平給調離之後,沈淮或宋系要求換其他的宋系官員來接替東華市委書記的職務,繼而讓梅鋼系的勢力在東華全面鋪開,將東華市變成宋系鐵打的營盤,將其他派系的利益完全從東華擠出去。
沈淮攜熊文斌、陳兵二人去見田家庚,看來他的心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貪,還是知道些進退的。
熊文斌與陳兵都在大企業或地方任職的經歷,履歷上沒有什麼問題,但此時都還是正處級,破格提拔就是進常委。
地市常委人數通常有七到九人,即使叫熊文斌與陳兵在譚啓平給調離之後,兩人都進入常委班子,也不會破壞東華市常委班子的平衡——關鍵還在於沈淮一些關鍵職務流露出貪心來,這就叫省裡有了很大的操縱跟權衡空間,也能叫省裡避免因爲給梅鋼牽着鼻子走而遭受無謂的非議。
只要沈淮及宋系不貪心,隨便他們希望誰代表梅鋼及宋系進常委班子,只要履歷相當,都不會叫各方面難以接受。
不過陳寶齊也沒有想到沈淮會最終推熊文斌上位,但再細想,又覺得好像應該如此。
熊文斌早初就是在執掌市鋼廠大放光彩,之後就在東華官場之上沉沉浮浮多年,屬於既有理論水平,又有實踐手段的官員——衆人都說梅鋼是在東華市鋼廠的屍骸上崛起,這句話不無道理,但同時也意味到梅鋼管理層,有太多的人,跟熊文斌或深或淺的有着關係;以及熊文斌在東華宦海沉浮多年,積累下來的人望其實不低。
而沈淮這幾年來在東華跟譚啓平的恩怨,熊文斌也糾纏其中,熊文斌最後一次起落,就是在譚啓平手裡完成——
沈淮推熊文斌上去,除保住吳海峰、楊玉權這一系之外,更能利用熊文斌凝聚更多的地方勢力。
明面看上去,沈淮及背後的宋系放棄對市委書記、市長兩個關鍵職務的爭奪,但實際所得並不會因此而減少多少,反而能給新浦項目的快速上馬,減少阻力——這不失爲更務實的一種選擇。
“要是有可能,你願不願意去東華?”趙秋華突然睜開眼睛,擡頭盯着陳寶齊的眼睛問。
叫趙秋華突然這麼一問,陳寶齊跟打了個寒戰似的,身子抖了一下。
好似叫趙秋華看透似的,陳寶齊禁不住有些侷促地說道:“趙省長您讓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你去東華,對你來說,有利有弊,所以你自己權衡吧。”趙秋華模棱兩可的說了這麼一句話,似乎只是將道路幫跟隨自己多年的陳寶齊指出來,但無意替他決定。
趙秋華睡覺前習慣看些材料,陳寶齊將一些隨身攜帶到沂城的材料放在他臥室裡的書案上,就回到自己的房間,然而這個夜晚對他來說,也太煎熬了些。
陳寶齊發現自己的悟性還是不夠敏銳,竟然在趙秋華點破之後,纔看到微妙的地方。
沈淮只是需要梅鋼系能在常委班子裡掌握一定的話語權,以保證新浦鋼廠項目能夠順利的推進,暫時不會去貪那幾個關鍵位子,引起不必要的矛盾,這是沈淮及背後宋系務實的選擇。
然而,沈淮表面上是給省裡留下足夠的操作空間,但倘若沈淮私下裡跟田家庚沒有什麼交易,那這個操作空間就是留給他們的——
考慮到宋系與計經系,宋喬生與田家庚之間的糟糕關係,沈淮真要私下裡跟田家庚有什麼交易,就沒有必要像丟炸彈式的把新浦項目丟出來;而考慮到省鋼對東華的滲透已經達到這種程度的情況下,沈淮以及田家庚這時候需要平衡的,恰恰是趙系在東華的利益。那由他們來決定接替譚啓平的東華新市委書記人選,也就順理成章——至少他們在決定東華市新市委書記的人選上,掌握着更多的牌。
只是趙秋華的問題,叫陳寶齊夜裡反覆煎熬,難以取捨。
雖然東華在淮海省除省會徐城之外的十二地市裡,正迅速崛起成爲強勢地市,但省政府秘書長這個職務,僅僅從行政級別以及黨內地位來說,並不比強勢地市的一把手稍差,甚至還要略強一線。
至於鳳尾雞首之議,則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陳寶齊坐在省政府秘書長這個位子,要是稍有些野心,眼睛裡盯着看的應該是省委秘書長這個職務——然而到明後年,趙秋華接替田家庚擔任省委書記的可能性很小;到時候即使趙秋華繼續留在東華擔任省長,陳寶齊他能繼續往上走一步,頂多也是分管省政府辦公廳工作的副省長。
陳寶齊在隨趙秋華到東華擔任省辦公廳副主任之前,在地方上只幹過一屆縣委副書記,之後就一直在機關裡。倘若他三五年內沒有外放地方的可能,可能這輩子最高就只能是一個普通的副省長。
似乎這時間到東華擔任市委書記,對他陳寶齊來說,倒不失一個好的選擇。
只是陳寶齊一時也琢磨不透趙秋華真正的用意,是爲省鋼保駕護航,還是說趙秋華意識到自己明後年有可能會給調離淮海,提前做部署,將他在淮海省的政治資產交給自己掌握?
省鋼是趙秋華到淮海省之後豎起的一面旗幟。
九五年淮海省工業總產值纔剛剛突破兩千億,往百億產值這個目標前行的省鋼,在全省的地位自然不容小窺。
只是誰又能想到梅鋼會這麼妖孽?一廠技改擴容之後,就建二廠;二廠建成投產之後,新浦項目前就緊接着出爐,連一口氣都不帶喘的。
不要說省鋼已經深度介入梅溪的發展,就是要抗衡梅鋼高速擴張所帶來的壓力,梅溪電爐鋼項目咬緊牙也要上——這同時也是保證省內的金融資源不至於叫梅鋼都佔過去。
相比較沈淮融合地方勢力的能力,省鋼兼併重組東華市鋼等動作都不少,但在東華的根基遠談不上有梅鋼那麼穩固——省鋼在東華的攤子鋪得這麼大,在梅鋼眼裡說不定就是一塊肥肉——趙秋華因此讓他去爭東華市委書記這個職務,爲省鋼在東華的發展保駕護航,也是正常的思路。
但趙秋華的目的僅是如此,陳寶齊就要去東華跟高速崛起、背後又有宋系支撐的梅鋼系搞對抗,對省鋼有意義,但對陳寶齊個人的意義不大。
他很可能會像譚啓平那般,很尷尬的給卡在市委書記的位子不能上也不能下;一旦給利用完畢,失去價值,也很有可能給棄之不理——這結果還不留在省裡。
倘若趙秋華出於培養的心思,想讓自己在地方經歷更多的鍛鍊呢?
省鋼在東華的攤子鋪開不少,在東華經濟工作中的分量很重,他到東華後,有省鋼這個基本盤,又虞成震等人配合工作,省裡又有趙秋華支撐,還是能掌握主動的。
更爲關鍵的,他這一步走下來,在地方積累足夠的資歷,向上發展的空間才能打開來。
只是趙秋華的心思到底是哪個,陳寶齊覺得他看不透,夜裡在牀上翻來覆去沒能睡踏實……
天邊露出魚肚白,窗玻璃發青,陳寶齊纔給打通七竊八脈似的豁然開朗,想通問題的關鍵。
趙秋華的意圖顯然是兩者皆有,倘若他沒有能力替省鋼在東華的利益保駕護航,沒有能力成爲趙系出掌地方的代表人物,趙秋華又憑什麼幫他打開向上發展的空間;倘若他有能力掌握東華的局勢,能夠維護、加強省鋼及趙系在東華的利益,又何必擔心趙秋華會利用完他就丟掉?
關鍵還是在他自己信心夠不夠堅定的問題。
陳寶齊清晨小睡了一覺,鬧鐘響起,就從牀上爬起來洗漱,帶着昏沉沉的腦袋以及酸澀的雙眼,去見趙秋華。
趙秋華早已起牀,坐在室外的露臺上看書,氣定神閒、面色紅潤,似乎東華這兩天的事情對他沒有絲毫的影響。
陳寶齊暗感自己還是需要修煉,何時能有趙省長這般處變不驚的心性,才能算是修得有成吧?
見陳寶齊沒睡好的樣子,趙秋華眯起眼睛問道:“怎麼,昨天夜裡沒有睡好?”
“趙省長您要把這麼有分量的擔子交給我,我有顧慮,但更多的是擔心會會讓趙省長您失望,辜負您的信任。”陳寶齊說道。
“我今年已經六十一了,加上計經系那邊折騰得厲害,我是‘與其一動,不如一靜’,哪怕回中央能一個悠閒自在的閒差掛着也就滿足了。”趙秋華說道,“你五十歲都還不到,應該要更有銳志。雖然這些年都在我身邊,我知道你還是有些想法的;有想法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