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臉上還能擠出些笑容,待送紀澄海、譚石偉等人離開酒店,趙秋華回到房間臉色就跟刷了一層漆似的鐵青在那裡,眼珠子在陳寶齊、徐賢等隨行人員臉上打轉,一聲不吭。
陳寶齊跟隨着趙秋華身邊多年,熟知他的稟性,當他拿這種眼神看人時,就是他打心底懷疑這屋子裡有人出賣了他——這天底下沒那麼多巧合的事情,更沒有那麼多巧合撞巧合的事情,更合理的解釋就是有人泄漏了他們的行蹤。
這時候服務員送茶水進來,趙秋華也不說話,從臉蛋清秀的服務員手裡,接過他平時慣用的青瓷大杯,就坐到屋角的沙發上去。
陳寶齊讓其他隨行人員先離開房間,單他與徐賢等幾個親近的人留在屋裡陪趙秋華說話。
趙秋華注意到其他隨行人員離開房間時,趙秋華在隨他到燕京的市委副秘書長高揚身上多看了好幾眼。
陳寶齊心裡一驚,還未待他多想,趙秋華就直接吩咐他:“你身邊這個小高,你安排人查一查他的通話記錄。”
此時的陳寶齊只能點頭先答應下來再說,心裡也琢磨高揚到底沒有主動向沈淮泄漏他們行蹤的可能。
高揚畢竟要算虞成震的人,四月下旬霞浦縣人大會議現場,副縣長候選人之一孫興同當場精神崩潰,將操縱選舉的矛頭直指虞成震,沈淮非但沒有藉機要挾,事後反而跟陶繼興做了許多工作,消除影響。
要是虞成震跟沈淮在背地已經達成妥協條件,那高揚留在自己身邊,就當真是不可靠了。
想到這裡,陳寶齊心思也動搖起來,有些時候確實還是要再多一個心眼。
徐賢他們幾個也知道大老闆疑心重,這時見他懷疑起陳寶齊身邊的人,也都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沈淮作風蠻橫,但做什麼事情目的性很強,今天怕也不是單是過來攪局,叫趙省長你難堪的。”陳寶齊坐過來,遞過話去,小心翼翼地看着趙秋華的臉色。
“他當然不是無緣無故來攪局的。”聽陳寶齊又提到剛纔的難堪,趙秋華厭恨地說道,“你沒聽他滿口提的都是宋喬生跟成文光嗎?要麼是宋喬生想去冀省、要麼是成文光想去冀省,他們知道我去拜訪紀澄海,打發這個癟三跑過來攪局,這不是擺明的事情嗎?”
陳寶齊琢磨着還真是這個味,心想沈淮跟宋喬生雖然是親叔侄,但兩人間的矛頭甚深,沈淮不大可能會主動跑出來給宋喬生當槍使,替老丈人成文光衝鋒陷陣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陳寶齊便說道:“那就應該是成文光想去冀省了。”
徐賢在旁邊說道:“宋系想把資源都堆成文光身上,也都輪不到成文光到冀省當書記啊。”
陳寶齊看了徐賢一眼,沒有說什麼,心想這個徐賢阿諛豐承的本事一流,政治素養終究是差了一些,也就能在駐省辦主任的位子再折騰幾年了:成文光就算想去冀省當省長,跟這邊也有根本的衝突。
趙秋華也沒有接話,叫徐賢意識到自己剛纔那句話說錯了。
陳寶齊又說道:“成文光想去冀省確有可能,不過沈淮這人性子比較獨,即使跟成文光是翁婿,也不可能說什麼都不圖的就跑出來給成文光當槍使——他嘴裡說這趟回京是聽到淮海艦隊要建新駐泊基地的消息,但淮海艦隊要建新駐泊基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輪不到湊這幾天往燕京趕。我看啊,胡林叫人向農業部舉報霞浦超量徵地的事情,他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多半還懷疑我們動了手腳,才使了性子跑上門攪局。”
“我便是動了手腳,小子有膽子就跟瘋狗似的撲上來咬我!”聽到這裡,趙秋華更是氣打不一處來,幾乎要將手裡的茶杯砸到茶几上。
看着青瓷的茶杯歪到一邊,濺出一片滾燙的茶葉水,陳寶齊、徐賢他們幾個也是心驚——知道沈淮跳出來給趙秋華難堪還是其次,總理那邊雖然不反對,但不是特別支持趙秋華進冀省,趙秋華在紀家跟前受挫,進冀省的路幾乎就杜絕了,也就難怪他此時控制不住脾氣,暴躁如雷了。
陳寶齊看着桌上的那邊茶水,正從桌角往地毯上滴,默然無語,心想大概是沈淮擺明不畏怕趙秋華,大概是這點叫趙秋華更是難堪跟惱怒吧?
不過趙秋華盛怒之下,聽不見他話裡的另一層意思,陳寶齊也是無奈,有徐賢等人在場,他又不便跟趙秋華直接將話頭挑明瞭說。
只是想到胡林還有心在東華謀取更大的利益,將來有跟沈淮進一步擴大沖突的可能,陳寶齊想想心裡也是發愁。
四月鬧出的選舉事情,對他跟虞成震的影響已經是極深;胡林這次猶不稍停一下,就使人跑到農業部攪事,沈淮心裡要是清楚這事,照他的脾氣,怎麼可能逮到機會不過來反咬一口?
不然的話,趙秋華離開淮海到冀省擔任書記,對梅鋼也有好處,沈淮他犯不着主動跳出來攪這個局;但現在搞到梅鋼只有成文光這一個靠山可以依仗,照沈淮一貫的蠻橫作風,陳寶齊還真不認爲這小子就沒有膽子擺明了刀槍衝趙秋華身上捅。
當然,趙秋華去不成冀省,陳寶齊心裡是高興的,不然他的處境將加倍難堪,他無法拒絕胡林要他在東華協助掠奪利益的諸多要求,但要是因此跟梅鋼,跟地方利益衝突過劇,沈淮他們鐵了心要整他,省裡沒有支持,他就得擔心胡林及胡家在背後會不會嫌麻煩,就直接把他當棄子扔掉。
陳寶齊知道自己在胡家人眼底幾斤幾兩,有趙秋華在省裡撐在他身後,還能叫他安心一些。
想到這種種複雜處,陳寶齊心裡也是禁不住地輕嘆,看不明白這局面會怎麼走。
從淮海大酒店出來,時間已經不早,沈淮還得趕回去跟成文光見面,彙報戰果,就直接在酒店門口,跟紀澄海、譚石偉、紀成熙他們分手,直接跟宋鴻軍、王衛成、褚強他們趕往成宅。
聽到沈淮在淮海大酒店的精彩表現,成文光心情極好,指着沈淮說道:“你啊你,真是誰惹了你,夜裡睡覺都踏實不了啊。”
成文光知道王衛成、褚強是沈淮信任的嫡系心腹,所以開始也讓他們一起到書房來聊天,不搞生分。
聽及沈淮到淮海大酒店之前的種種安排,成文光對褚強印象頗好,笑道:“沈淮倒是留了幾個精兵強將在燕京呢,我現在認識了,還不能算晚;東華的京投集團,作爲地方上的投融資平臺,算是極好的模式,在燕京的活動能力還需要繼續加強。”
宋鴻軍笑道:“跟在沈淮身邊出來的人,大多都膽大心細路子野,都是他帶膩壞了。”
經沈淮這麼一攪局,成文光知道趙秋華去冀省的道路已經給堵上,可以說是幹掉一個強敵。而且沈淮今晚在紀澄海、譚石偉兩人跟前的談話,也爲他直接跟紀家接觸談去冀省的事情,鋪下一個好開頭,兼之他之前的籌劃,把握又大了幾分——
想到這裡,成文光又跟沈淮說道:“你跟成怡回來之前,我也在考慮一些事情,田家庚的安排應該說是對梅鋼沒有壞心的,當下,你們還是要紮紮實實的發展。新浦煉化項目迄今一直都沒能過審,是個問題,一方面我會找老賀談談,看國家計委那邊有沒有鬆動的可能,另一方面,你有沒有想過,可以找海油總公司談談,看有無合作的可能。”
“我們最早的時候,就考慮這個可能,也通過淮大那邊找海油公司聯絡過。”沈淮說道,“不過海油總公司現階段更想單獨搞自己的煉化項目,並沒有特別跟地方跟合作的意願。”
海洋石油總公司,雖然跟中國石油總公司及中國石化總公司是中央直屬的三大國家石油集團之一,專門負責海上油氣資源的開採,但由於海洋油氣資源開採難度大、成本高,國家這些年來在海洋油氣資源上的開採投入甚微,使得中海油在規模上,遠遠不及中石油跟中石化,甚至連自己的煉化廠都沒有。
作爲中央直屬企業,作爲名義上的三大國家石油集團之一,中海油自然不甘心連自己的煉化廠都沒有,而將開採來的原油交給有直接競爭關係的中石油、中石化旗下的煉化企業煉化。
中海油早期主要是跟地方煉化企業合作,近年來則主要努力就是建立自己的煉化產業體系。
要是早兩年,新浦煉化倒是有跟中海油合作的可能,現在中海油正在茂名等地籌建自己的大型煉化廠,又怎麼可能拿出資源來跟梅鋼搞合資?
聽沈淮說最早就跟中海油接觸過,成文光點點頭,知道沈淮的做工作思路倒不用他額外的提醒,說道:“可能中海油最近有個消息,你還不知道。”
“什麼消息?”聽到這裡,沈淮禁不住身子坐直起來,知道成文光不是無緣無故提到中海油。
“中海油在香港上市的計劃,執行有些不順利,很可能會擱淺。”成文光說道,“我下午打電話瞭解過,中海油的曹光明後天會回燕京,後天我安排你們直接見一下面。”
“是嗎?”沈淮聽到這消息,眼睛是直髮亮,“中海油上市計劃真的擱淺了?”
“這對中海油是個噩耗,後天當着曹光明的面,你可不要這麼興奮。”成文光笑道。
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中央直屬企業,應該要算嫡親兒子,想吃到奶也不容易。
上半年爲了補充四大國有商業銀行資本金的不足,國務院爲此專門發行了總額度計有一千六百億的國債,但其他直屬央企現在還想要獲得國務院的直接注資非常困難。
現在是副總理王源抓財經口,他現在是希望下面的央企能造奶、自己找奶,而不是給奶,所以很多非財政預算內的事情,找王源要些政策可以,要資金則沒有。
包括紀家在推動晉煤南線工程建設上,都面臨建設資金緊缺這個問題,都是跟當前的中央財政背景直接相關。
中海油此時的規模還小,原油煉化又受中石油、中石化控制,自身利潤積累緩慢,沒有中央的直接注資,想要發展自己的煉化產業,也只能到國內外的資本市場進行融資。
國內證券市場還沒有發展起來,融資有限,像中海油這種動輒需要上百億資金的巨頭,想融資自然只能將目光放在海外市場。
沈淮此前知道中海油大半年前就籌劃在香港上市的事情,他們這次計劃融資十億美元,主要用來在茂名建一座年煉化能力達一千萬噸的大廠。
中海油這次真要在香港上市成功了,梅鋼想跟中海油合作的可能性甚微,甚至還會給中海油視爲潛在的競爭對手受到不必要的壓制。
現在中海油的上市計劃擱淺了,也就意味着中海油在茂名建大廠的計劃暫時要擱淺下來,形勢就迫使中海油不得不走回到跟地方煉化企業合作,以對中石油、中石化夾擊進行突圍的老路上來。
形勢可以算是對梅鋼一下子就變得有利起來了。
現在地方煉化裡面,新浦煉化臨海而建,不僅可以直接接受中海油開採的原油,而且新浦煉化一期工程的煉化規模就直接定在五百萬噸,雖然不及中海油自身籌劃要建的煉化廠,但對此時上市受阻的中海油來說,就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成文光說已經安排好後天跟中海油分管上市工作及煉化產業籌劃工作的副總經理曹光明直接見面的事宜,沈淮就知道曹光明應該已經有對新浦煉化進行過考量,也就是說整件事就差臨門一腳了。
而新浦煉化一旦有中海油參與進來合作,國家計委那道之前他始終都沒有攻陷的檻,也就變得輕而易舉。
省國投參與新浦煉化,國家計委還有理由拿當前的收緊政策相卡,但中海油參與合作的地煉項目,國家計委想卡,就得小心官司會直接打到分管能源口的副總理那裡去。
想到這裡,沈淮心裡也禁不住感慨萬分,此前千難萬難,死活咬不開、撕不動的難關,這眼前當真就是豁然開朗來。
對中海油來說,跟梅鋼合作只是上市計劃受阻之後,退而求其次的無奈選擇,沈淮自然也不可能在曹光明跟前表現出太幸災樂禍地姿態,當然,據此所能爭取的條件跟利益,也是要爭取的。
“你、鴻軍,跟紀成熙約好明天見面——清河跟東華在地理位置上有很大的相似性,東華主要輻射淮海灣,清河則輻射渤海灣南片區域,除了能交流的話題很多外,同樣還有很多地方進行合作的可能性,你們明天倒也可以好好的探討探討。”成文光又說道。
沈淮點點頭,紀家二代主要在軍界及其他領域發展,到紀成熙這一輩才重回政界——可以說紀家在紀成熙身上寄望了很大的希望,故而紀家會不會支持成文光去冀省,紀成熙的意見分量不輕。
今天晚上沒能有機會跟紀成熙單獨說話,但沈淮相信紀家除了譚石偉不希望碌碌無爲的趙秋華到冀省任職外,紀成熙趕回來也應該有這層意圖在。
紀家不會反對成文光去冀省任職,但紀家對成文光到冀省任職會有幾分支持,這個工作還需要認真地去做。
成文光昨夜都沒有怎麼休息,劉雪梅惦記着他的身體,到十一點就進書房“趕人”,說道:“你們小年輕的,身體吃得住,不過要讓你成叔叔睡覺了,他身子骨可不經你們這麼能扛。”
成文光睡眠不多,但也經不住連續幾夜通宵達旦的談話——而且他跟沈淮之間的談話,涉及到層面廣且深,極費腦子,看着妻子過來“趕人”,笑着說道,“你們還有興致,就另找地方喝酒聊天吧,我不跟你們湊一塊去了。”
“四五天前,還是一團漿糊,無數人袖手想看梅鋼的好戲,沒想到四五天剛過,形勢就陡然變開朗了啊。”離開成宅,坐上車,宋鴻軍想到這些天的風雲突變,也叫見慣商海變化多端的他感慨萬千,跟沈淮笑道,“你說,這是你命好呢,還是你命好呢?”
“機會永遠都留給有準備的人,這怎麼能算命好?”沈淮笑道,“埋頭苦幹的,受委屈的不少,但專門務虛的人也難成大勢。這些年來國內都較快向前發展,叫很多人都能明白,往前走能獲得的利益更大,故而也能壓制一些惡性競爭。在當前的情況下,你說,更多的人,怎麼可能不支持埋頭苦幹的,而去支持一味搞內鬥的?”
“紀成熙這趟趕回來,也是‘來者不善’,你明天打算跟他怎麼談?”宋鴻軍問道。
“看吧。”沈淮說道,“合作,就是我願意付出一些,幫助對方發展,也藉此同時促進到我們自身發展,而斷不可能叫人籍合作的機會,跑過來朝我們身上大咬一口肉走。紀成熙是有分寸的一個人,相信他知道我也是很有分寸的一個人,彼此都是很好的合作對象,爲什麼不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呢?”
宋鴻軍搖頭而笑,只是不知道他二叔跟鴻奇他們聽到沈淮這番話,心裡會作什麼想,同時也擔心宋系內部對成文光去冀省是什麼想法,是有限度的支持還是說暗中鉚足了勁拖後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