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最早考慮過跟中海油合作,但那時中海油還一心想着到香港證券融資,建設自己的煉化廠,故而沈淮也就最早將跟中海油合作的方案排除出去。
現在得知中海油香港上市計劃受挫,對沈淮來說既驚喜,也有些應手不及。
省國投參與新浦煉化項目,算較爲純粹的股權投資,最終的資本合作方案會相對簡單,除了派人進董事會外,不會直接參與新浦煉化的生產運營。
中海油要是跟梅鋼合作,參與新浦煉化項目的建設,除了資本上的合作外,一方面必然還想着籍新浦煉化消化他們所採的原油。
同時他們也不可能放棄自建煉化產業集羣的努力,故而就會希望跟梅鋼的合作對將來他們自建煉化廠有所幫助,那他們就多半會提出直接參與到新浦煉化項目的實際建設跟運營中。
另一方面,在中石油、中石化都加強對國內成品油市場的控制之時,中海油也不可能說會放棄成品油市場,那以生產成品油跟化工中間原料爲主的新浦煉化項目,在中海油的參與,運營產品市場方面也必然要進行全新的規劃。
總之,跟省國投合作,方案容易確定,談判也不復雜;跟中海油合作,要談的問題將涉及到方方面面。
新浦煉化目前雖然還沒有正式拿到國家計委的批文,但經過此前逾半年時間的精心籌備,早在一個月前就確定下最終方案,然而進行分解實施。
現在不單外圍配套工程都陸續展開施工,煉化線核心設備也跟供應商簽署協議,進入設計產生階段。
最終的建廠方案已經無法再有大的調整,即使有,也只是技術上細枝末節的改動,故而真正能跟中海油談的合作條件,將主要集中在資本合作、人事安排、原油供應以及將來的產品市場規劃上。
回到賓館,沈淮無暇休息,與小姑宋文慧通電話,告之這兩天與成怡回燕京的收穫,又與孫亞琳、楊林、鄭建章、魏風華等人打電話,溝通中海油參與之後,方案的調整問題。
沈淮這一通忙碌,又是到凌晨五點鐘才能歇下,約好楊林趕到徐城,跟宋彤匯合直飛燕京,直接參與接下來可能跟中海油的合作談判。
現在新浦煉化很多建設項目只能偷偷摸摸的幹,主廠區還不敢打基樁,越早跟中海油達成一致意見,就越早能從計委手裡獲得批文,到時候纔有可能全面的施工建設。
躺到牀上,沈淮也在想合作方案的事情,天亮大光時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也是迷迷糊糊間覺得鼻端有些發癢,伸手撓了撓想要轉身再睡,聽到“吃吃”的笑聲,睜開眼纔看到成怡正半蹲在牀頭,手裡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在他臉上掃。
讓服務員開門進屋時,沒見沈淮有動靜,扯斷根頭髮撓他兩下,沒想到他睡這麼淺,成怡坐旁邊的椅子上,問道:“你們昨天夜裡去哪裡風流快活,怎麼到這個點都不起來?”也是故意裝看不見地毯上散發的一堆文件。
沈淮撐着坐起來,窗簾已經叫成怡進房間後拉開,但窗外天空有些薄陰,拿過牀頭櫃上的梅花表看時間才過十點鐘,說道:“我能跑哪裡去風流快活哦,到賓館就是不斷地打電話,說服讓宋彤這死丫頭明天趕回來做事,我這邊停下來還沒有睡四五個小時呢。你這就趕過來吃中飯了?”
“紀成熙今天要請大家去北郊的榮成馬場去騎馬,大家都準備好了,就剩你沒起牀了。”成怡說道。
“老紀他過來了?”沈淮問道。
“紀成熙跟譚珺剛到,跟王衛成、褚強他們都在樓下等着呢。宋鴻奇跟謝芷也早些過來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聽到什麼消息他們讓我上樓來喊你。”成怡看着沈淮坐起身,被子滑下來,露出赤裸的胸肌,輪廓分明,她沒好意思多看,別臉看向窗外,跟沈淮說道。
今天週末,成怡也是因此能陪他在燕京多留兩天,紀成熙拉着週末不用上學的小五一起過來,正常得很。
至於宋鴻奇跟謝芷今天跑過來湊熱鬧,沈淮心想或許是他昨天在成家“留宿”的消息已經叫哪個大嘴巴傳開了。
當然了,成文光能不能成功運作去冀省,能不能得到紀家的支持很關鍵,但首要條件是宋系內部能夠暫時妥協,他二伯宋喬生以及賀戴等人,不能跳出來扯成文光的後腿。
沈淮當然清楚,他與成怡他爸的這次合謀,必然叫他二伯心裡不舒服,不過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會爲某個人而轉,也沒有誰會活得一點都不屈弊,而且他回來的第一天,老爺子的態度也算是相當明確了,故而也不怎麼擔心他二伯會不理智到掀桌子。
宋鴻奇與謝芷這時候主動湊過來,沈淮暗暗琢磨這應該是二伯主動示弱的表示,心裡輕嘆一口氣,見成怡轉臉看向窗外,就直接拿起衣褲,跑到衛生間去洗漱。
“你也快點。”
外面光亮,窗玻璃透光性強,成怡在窗子上只看到沈淮模糊的倒影,轉臉要催促他快點洗漱,纔看到沈淮半裸的站在牀頭,雖然穿着平角內褲,但前面撐起巨大的一砣。
成怡沒想到看到這情形,俏臉瞬間染得通紅,別過臉說道:“你怎麼衣服都不穿就掀被子,跟個流氓似的。”
“你臉突然轉回來幹嘛,你吃我豆腐了,還能賴到我頭上來啊。”沈淮抱屈地說道。
“誰吃你豆腐?”成怡嬌嗔道,終究是沒好意轉回頭多看兩眼。
中午要趕到榮成馬場去吃飯,故而紀成熙與譚珺十點鐘不到就趕過來匯合。紀成熙是計劃好下午在馬場邊騎馬休閒邊談事情,他跟沈淮、宋鴻軍之間,沒有必要在酒店貴客廳這麼正式的場合,拘束的談話。
宋鴻奇、謝芷過來,也的確是如沈淮所料,是宋鴻軍大嘴巴,將沈淮在留成文光家“留宿”的事情告訴她媽宋英,讓她媽宋英有意在宋系的家眷圈子內傳播。
在小姑宋文慧家看到沈淮與成怡相處親密之後,而沈淮與成文光交談到深夜繼而在成家留宿,也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同時在宋系內部影響也極大。
宋繫上層人物,能夠袖手容忍他人對梅鋼敲打以示公允,說到底沈淮是不大聽話的小輩。長輩看着小輩在外面摸爬滾打,撞得頭破血流,甚至都可以說是希望小輩能在逆境中更好的成長。
不過,在成文光半公開的選擇支持梅鋼之後,宋喬生、賀戴等人要是還不轉變態度,那就等若是宋繫上層公開的決裂了。
不要說沈淮與成怡剛回燕京,老爺子已經定了調,要家中長輩多支持沈淮在地方上發展;就算老爺子不定調,宋喬生他們也不能不考慮,宋系此時公開決裂的嚴重後果是不是他們能夠承擔。
宋喬生心裡對成文光恨得牙癢癢的,但也不得不爲他的“大局”考慮,宋鴻奇與謝芷過來,就帶有近距離觀察沈淮與成怡到底是真自然走到那一層關係,還是說沈淮與成文光之間有什麼密謀。
宋鴻奇與謝芷到酒店剛坐下,倒是沒想到紀成熙與譚石偉的女兒小五隨後趕過來找沈淮。
昨天淮海大酒店發生的那一幕以及沈淮拜會崔永平的事情,都還沒有傳到那邊的耳朵裡去,宋鴻奇甚至都不知道紀成熙有回燕京。
看到紀成熙專程跑到酒店來找沈淮,甚至從談話裡知道他們昨天就在淮海大酒店談過話,宋鴻奇心裡的震驚,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黨內的派系問題比較複雜,不過,在三十年代初就在北方軍擔任總政治部副主任、從第八次全黨大會就入選中委的紀家老爺子,僅僅談資歷,黨內尚存的老一輩人物裡也沒有幾個能跟他相提並論。
而作爲中央從第二代到第三代領導班子過渡的關鍵人物,紀家老爺子一直到八十七歲,都還在政治局、書記、軍委擔當核心職務,一直到九二年才徹底的退下來。
而在九二年的全黨大會上,經紀家老爺子提拔、推薦進政治局的官員,就多達七人,佔到整個政治局總人數的近四分之一。
紀家老爺子也是高風亮節,對黨忠誠,讓子弟多在軍中任職。像紀澄海六十歲剛出頭就從軍隊退休,譚石偉到年齡也果斷辭去燕大的教職,說到底也是紀老爺子不想看到家中子弟捲入最高層的政治鬥爭中去。
很多人都說,一旦紀家老爺子哪天不在了,紀系也就風吹雲散,但紀家的影響力,依舊不容小窺,宋家甚至都還遠不能及。
紀家老爺子這幾年身體越發的不濟,可能快撐不過去,但也恰是如此,紀家老爺子約束子弟從政的效力就消退,而紀澄海、譚石偉等人,則將進入政治核心圈的希望則寄託在紀成熙等第三代小輩身上。
推動晉煤東出南線工程,以便形成一個集採煤、火電、鐵路、港口等綜合性的超大型集團,也是紀家寄希望藉此聚集政治力量的表現。
即使沈淮在淮海綻放出耀眼的光芒,但此時也沒有人認爲他是跟紀成熙處在同一個層次上的,更何況紀成熙在清河剛擔任代市長,哪裡可能輕閒到昨天剛在酒店談過話,今天又相約到馬場騎馬的程度?
宋鴻奇震驚之餘,直覺到紀成熙跟沈淮、宋鴻軍之間有什麼秘事要談,他與謝芷過來,就更不想離開。
沈淮也不介意宋鴻奇跟謝芷留下來,到這一步,已經到了可以揭開一部分迷霧的時候了,很多消息還要通過宋鴻奇傳遞出去,總要比他或成怡他爸生硬到跑到他二伯、跑到賀戴二人跟前去談要好。
榮成馬場靠近西北郊方向,九二年由榮成公司開發建設,圈了兩千畝地,除了設有馬術俱樂部、賽馬繁育中心外,還有一座旅遊度假酒店,算是燕郊頗爲知名的高端場所。
坐車到馬場,沈淮才發現清河景瑞集團的老總、鬱文麗的父親鬱文非早就在馬場等候,暗道鬱文非應該是昨天跟紀成熙一起到燕京的,只是沒有在淮海大酒店出現罷了。
鬱文麗倒沒有跟她父親到燕京來,成怡打電話過去,對她好一陣埋怨。
中午吃過飯,下午大家就在馬場裡騎馬。
謝芷、成怡、譚珺三個女孩子,騎術都相當不錯,謝芷在香港的馬場甚至還養了一匹馬當寵物。反而是沈淮、宋鴻軍他們騎了兩圈,就覺得腰腿痠脹,躲到遮陽棚下來坐着聊天。
紀成熙找沈淮,最直接的目的,還是沈淮昨天關於渚江中游航道疏浚提升內河運力的話題還沒有說透。
紀成熙雖然在冀省提及疏浚冀南運河的事,但他提的還只是設想,還沒有從水文地理條件、地方河運企業發展、動力上升潛力以及對沿河經濟拉動等各方面進行周密的論證。
梅鋼既然已經對渚江中游航道疏浚工作做了較爲詳細的考證,那紀成熙找沈淮打聽細節,一方面以便判斷這項工作冀省有沒有必要重點去推動,另一方面也便一開始就能找對節奏,少走冤枉路。
當然了,除了淮煤東出的問題,紀成熙也更關心梅溪及霞浦在土地開發儲備、地方投融資平臺建設、引導聚集海外實業資本、地方國企資源整合發展、地方財政建設以及地方民營企業發展上所推行的政策跟經驗。
近幾年來沈淮在推動梅鋼迅速崛起過程中,極大的調動地方資源參與進來,都可以歸結到這幾點上去。紀成熙意識到紀系能直接影響到的南煤集團,存在調動地方資源參與建設嚴重不足的缺陷,真正要借鑑沈淮及梅鋼在東華髮展的經驗,也是這些最爲重要。
在成文光的去向沒有一定眉目之前,大家都謹慎不着急表態之際,雙方的談話更像是經驗上的交流跟學習,只是在宋鴻奇聽來,內心波瀾難抑。
霞浦縣以國資企業新浦開發集團的名義,在地方上進行成片的工業、商業及住宅用地儲備,沈淮這麼做的目的,是爲形成一個以政府爲主導的一級土地開發市場。
這麼做,除了提高項目建設效率、更有序、更有規劃的進行地方建設外,也是爲了保證土地運轉中所產生的巨大利益,能更多的保留在地方財政之中。沈淮說得再好,但宋鴻奇知道,恰恰是沈淮在成片土地儲備上的大膽運作,才叫人抓到機會直接向農業部舉報霞浦超量徵地。
而地方的投融資平臺建設,也是霞浦之前債務危機的根源之一。
梅鋼此時正處於風頭浪尖之上,宋鴻奇還以爲沈淮這次受到敲打,多少會有些收斂,但看他跟紀成熙兜售起這些經驗的樣子,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思。
然而紀成熙饒有興趣地樣子,也叫宋鴻奇心裡的疑惑,難不成在風掀浪涌之際,紀成熙想要在清河學梅鋼頂風作浪不成?
此外,沈淮與成怡一起回京,紀成熙也恰好從清河趕回來,兩人將近一天時間都在一起,難道僅僅是用來交流地方發展跟建設的經驗?
沈淮與紀成熙暢談了一個下午,都還意猶未盡,晚上則直接安排在榮成馬場吃晚飯。宋鴻奇沒有耐心等下去,找了個藉口,下午五點鐘就離開榮成馬場,開車回市裡去。
宋鴻奇眼光還有些嫩,但將下午沈淮跟紀成熙接觸長談的事情告訴她爸跟謝芷他爸,謝芷她爸當即就感喟一聲:“成文光這是想去冀省。”
宋鴻奇這才陡然一驚,把一切因素串聯起來,明白了爲何從中能判斷出成文光有意去冀省任職。
宋鴻奇見他爸站在天色漸昏的院子一角,袖手而立,長久不說一句話,猜到他爸正面臨艱難的抉擇。
成文光在燕京以中央候補委員兼任黨委副書記,可以說地位不低,但中央候補委員永遠都比中央委員差上那麼一截,而燕京市委副書記地位再高,那永遠都是副部級。
但是,只要成文光能成功運作去冀省任職,他不奢望一步登天擔任省委書記,哪怕是擔任省長,“中央委員”跟“正省部級”這兩道對絕大多數黨內幹部來說都巨大絕倫的檻,都將讓成文光順利的邁過去。
而走到這一步,在宋系內部,成文光將正式的擁有跟他爸分庭抗禮的能力跟地位,甚至往細裡說,兩人之間還是存在一些細微的差距:成文光自己運作,而沒有依賴宋系內部的助力,跨過這兩道檻;他爸此時在組織部則還只是一個享受正省部級待遇的副部長,還不是常務副部長。
至少從外人的眼光來看,極有可能對成文光更高看一頭。
“梅鋼借殼徐城煉油重組上市,成文光沒有反對成怡去徐城工作,他至少那時就開始在籌劃這個了。”謝海誠從院子角的石凳上站起來,說道,“這一次別人跑到農業部舉報霞浦超量徵地,沒有人站出來支持沈淮,反而逼得沈淮全力幫成文光衝鋒陷陣,成文光真是捨得女兒,套着狼啊!”
謝芷在旁邊聽着她爸的話,心裡一陣子不舒服,但看鴻奇她爸還是袖手看着院角一畦修竹不吭聲,也完全猜不透鴻奇他爸心裡到底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