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跟曹光明介紹地方上的情況,也彼此做些討論、交流。
曹光明作爲國內技術官僚的代表,能在四十年剛出頭就擔任正司局級官員,除了過硬的背景,在專業能力及眼界上,自有他的過人之處。
曹光明之前自視甚高,這次香港上市融資受挫,也是叫他能放低姿態,跟沈淮做平等的交流——這樣的交流,對沈淮來說,內心也有一個整理,對梅鋼、對地方建設及發展的思路有一個反省跟檢討。
不過從交流中,沈淮也感覺到曹光明有到地方任職的心思。
不管是背景過硬,還是能力過人,除了極個別的幸運兒,絕大多數人在仕途走到司局級前後,都會面臨一個巨大的坎。
就像小姑宋文慧,有着深厚的專業背景,也專注事業的發展,一步一個腳印的下來,年近五旬,也纔是正局級幹部。
紀成熙今年才三十五歲,就已經就是地市黨委副書記、代市長,明年會正式主持地市政府工作。在新一代裡,紀成熙的仕途不可謂不耀眼,但也不意味着,他就能很快從正局級跨到省部級這個層次上去。
照國內官場的慣例,紀成熙在地市一級蓄勢、攢資歷,蓄個十年八年,攢個十年八年,都是正常的。
曹光明作爲海洋石油總公司最年輕的黨組成員、副總經理,就算這次不受重挫,想要在海洋石油總公司內部直接登頂,也是極困難。故而他想調到地方,哪怕從主持地市政府工作做起,也算是正常不過的想法。
不過沈淮內心不支持曹光明這樣的心思,一方面術業有專攻,曹光明的專長在能源領域,他留在中海油更能發揮所長。
此外,中海油作爲三大國家石油集團之一,雖然在政治及資本上比中石油、中石化弱勢得多,目前理論上只能算副部級央企,但前黨組書記、總經理顧憲文直接調任廣南省委副書記、省長,又不算破規矩。
曹光明受此挫折,繼續留在中海油熬上幾年,在仕途上的發展,未必就比到地方曲折發展會慢。
當然,沈淮不會愚蠢的拿這些話去勸曹光明;曹光明一時灰心喪氣正常得很,再者曹光明背後有的是提醒他的人,輪不到沈淮去貼這個熱臉;也許成怡她爸有這個資格。
沈淮希望曹光明能留在中海油,最大的私心,就是新浦煉化的合作有熟人方便聯絡,而未來新浦跟中海油在很多方面都有合作的可能,有曹光明,就能更方便的將中海油的工業項目拉到新浦來,壯大新浦的產業規模。
新浦煉化的工程建設,實際已經從四月就開始在做,不過在立項及可行性報告相繼過審之後,理論上要舉行項目奠基儀式,這也是曹光明這次過來的主要目的。
無論是沈淮還是曹光明,都不希望所謂的奠基儀式搞得多壯觀,都希望儘可能地低調。沈淮是憋着氣,曹光明則是沮喪着氣;李谷那邊正好有事,故而也就不過來參與奠基儀式;一切從簡,都沒有讓宋鴻軍、孫亞琳他們趕回來。
省裡、市裡都沒有通知,本該可以給新聞媒體大書特書的奠基典禮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少去那些繁瑣的應酬,倒叫沈淮與曹光明兩人之間,能夠從頭到尾就各個問題做充分的交流,爲兩人拉近關係,殊爲難得。
沈淮下午也是求爺爺告奶奶,動用關係,給曹光明安排的專機直接從東華飛回燕京——他送曹光明從機場回縣裡,時間還早,但他忙碌了這些天,才能稍稍歇一口氣,就在辦公室裡坐着喝茶,懶散着沒有下去走動的心思。
陶繼興敲門進來,笑眯眯地問道:“海油的曹總回去了?”
“嗯,專機剛走。”沈淮說道,見陶繼興手裡拿着罐頭瓶改的茶壺,就請他坐到窗前沙發上談話,“陶書記,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前兩天,顧書記就找我談了一件事。”
“嗯,陶書記您說。”沈淮這段時間放在縣裡其他事務上的時間不多,跟顧金章他們也缺少一些交流,不知道顧金章找陶繼興反應了什麼事情。
“一年多來,新浦產業區發展很快,對人才需求極大,縣裡也鼓勵幹部編制人員往新浦流動,不過黨政機關往新浦流動的少,而各學校教師往新浦流動的多。”陶繼興說道,“我跟顧書記分析,應該是過去一年黨政機關人員收入增加較快,教師工資增長緩慢,加上前兩年爲工程項目,縣裡多從教師頭上搞集資,去年是都還上,但教師隊伍中間估計還是有些不滿的。我跟顧書記合計,縣財政收入也增加不少,是不是趕在教師節之前,給全縣的教師添個彩,安定一下人心。這兩天一直想找你說話,你東奔西走的忙項目,今天才找到空。”
“這事陶書記你還特地跟我商量什麼啊,你直接讓教育局出個方案,我不在縣裡,讓趙天明組織縣常務會議批准,讓財政局放款給教育局就是了。”沈淮笑着說道。
雖然去年霞浦地方財政收入增加到三億,但之前要補的缺口太多。
國企改制,替企業承擔職工養老、醫療、失業、工傷、生育等保障職能的社保機構剛剛成立,一次性就要注入大量的財政資金,到今年上半年才稍稍緩口氣。
而教育領域,最先做的也只能是貧困生救助、危困校舍改造等緊要事務,教師工資確實還沒有實質性的增長。
既然顧金章、陶繼興都提到這茬,沈淮心想趕在教師節前兩天,把這事定下來也好,問陶繼興:“要不現在就把教育局的張文泉喊過來?”
陶繼興點點頭。
有些事,他跟顧金章再加上沈淮點頭了,程序可以從簡。
機關學校都是固定每月十號發工資,這事今天定下來,就能趕到教師節那天,將新增加的工資發下去,這事做得討人歡心。
陶繼興明年退二線,子女工作都極好,收入也高,不用他特地安排什麼,他就不圖別的,就指望退之前能得好名聲,在這些事情積極性高。
別人也瞅準他這點,在沈淮這邊不一定能過關的,就直接去找他;知道沈淮即使大權在握,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尊重陶繼興的。
杜建送材料過來,沈淮就直接要他打電話聯繫教育局的張文泉。
張文泉卻不在教育局裡,跑到縣中視察去了,杜建捂着電話問沈淮:“讓張局長直接過來?”
“陶書記有沒有空,要麼我們一塊到縣中走一趟?”沈淮問道,“縣中打報告要建新教學樓,要建新教職工宿舍,要建新餐廳,還要建電教化樓,報告打了一摞,都堆在那裡,我前些天也懶得看。張文泉人在縣中最好,我正好趕過去做個調研。”
“那行,我也走一趟,聽聽學校的意見。”陶繼興說道。
沈淮又讓杜建把王衛成喊上。
王衛成在縣府辦的工作,跟教育口無關,但沈淮習慣隨時都喊他跟着,再個就是王衛成是縣中出來的,對學校的情況比他們誰都熟悉。
王衛成走過來,聽說是討論給學校教職工漲工資的事情,笑道:“這是好事咧,跟着過去沾大光了,還省得以前的學校同事要擠兌我,說進到縣政府就不念着他們的好。”
沈淮笑了笑,讓杜建、王衛成跟他擠後座,安排陶繼興坐副駕駛位子,擠一部車去縣中。
現在縣裡很多宏觀數據容易突破,新浦鋼廠年底之前能完成四個月的運營,全縣工業及建築業總產值就將順利突破一百四十億這個目標,但是人均收人在去年的基礎之上就算翻一番,到年底也就四千元左右。
全縣教職工的工資去年才小幅度調整了一下,月工資平均剛過四百這條線。今年上半年又是選舉事件,又是債務危機、又是徵地危機,沈淮就沒有精力想這方面的事。
也確實,中師、高校畢業的教師,在霞浦縣要算高學歷羣體,一年收入才五千左右,現在甚至都遠不如紡織廠裡的女工跟工地上的農民工,也就難怪怨氣載道,流失加劇。
霞浦是教育強縣,每年能考上淮大同等級名校的學生都有近百人,這也是霞浦最優質的資源。雖然新浦產業發展渴求人才,但教育這邊的基本盤還是要保住,不能讓教育人才隊伍流失太多,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工資安定人心。
教育局張文泉到縣中視察過工作,正跟陳斌琢磨着晚上的娛樂安排,接到縣政府辦的電話通知說陶繼興跟沈蠻子要過來調研,一時間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叫兩個老闆一起出動,慌手慌腳的喊人將會議室重新佈置一番,點名喊了兩名年輕漂亮的女教師,一起跑到校門口來迎接。
轉眼看到沈淮的專車過來,張文泉跟陳斌點頭哈腰,看着縣委書記陶繼興跟杜建、王衛成過來,不見沈淮的人影,也不見有第二部車過來。
陳斌仗着擔過王衛成幾年的領導,捱過身去,問道:“王主任,沈縣長他人呢?”
“沈縣長就在前面路口遇到個人談事情,一會兒他自己走過來;叫我們先進去。”王衛成說道。
張文斌有爲難,都知道縣裡是沈蠻子大權在握,但是王衛成說大家先陪着縣委書記陶繼興先進去,他與張文泉也不能說留一個人等沈淮,便對一起到校門口的周倩說道:“我們陪陶書記先去會議室,你在這裡等沈縣長。”心想着沈蠻子對臉嫩得叫人想舔上一口的周倩指定喜歡。
國內官場從來就是一大羣人裡,走頭一個,不管趾高不高、氣昂不昂,指定是大官,但叫這些官員單獨走,卻又是面目模糊,難以辨識的。
周倩心想自己應該會認得沈縣長的,畢竟電視新聞裡有見過,但她一個人站在門衛室前,琢磨沈縣長的臉長什麼樣子,才發覺自己以前偶爾看縣臺的新聞,看到有什麼縣領導對着鏡頭講話,她從來都是第一時間換臺的,壓根就想不起來這個沈縣長長什麼樣。
周倩有些不安地等傳說中的沈縣長過來,而沈淮經過校口停下來盯着她的臉看時,她卻覺得眼前這傢伙眼珠子在自己的臉上轉來轉去,甚是討厭,厭惡的轉過臉去。